最近二三十年,朝廷里似乎一直不太平。因此像青山镇这样偏远的小镇,已经很久没有正经的官爷来管理了。镇上的各项事务,大都是里正在处理。好在青山镇的乡民们都很朴实,这么多年镇上也没发生过什么里正处理不了的大事。
只是有一样,没有官爷常驻,镇上对朝廷里的消息便知道的太少太慢。不仅青山镇如此,就连附近的其他几个乡镇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因此这征兵的确切消息如今才传过来。
普通的乡民们,没有几个想要当兵的。在这种世道,当兵的大多都回不来。就连里正也在为这件事发愁。十几年前的那次大旱,再加上紧随其后的农民暴动和朝廷镇压,已经让青山镇经受了太大的损伤。如今好不容易长成了一批小伙子,难道还得折进去吗?
那些传来的消息都不太确切,但越是这样,却越让人感到压抑。到底实情是怎么样的?因为征兵的官爷还没有到他们这儿,就算有心细细打听一下,都找不到人打听。
方曜拿着刀还没往自己腿上划拉呢,方婆子却突然进来了。她看到儿子手里拿着刀就往自己身上划,一下子就懵了。然后,她立马冲过去将刀从方曜手里抢了过来,怒声吼道:“石头你干什么呢?拿着刀砍自己干嘛啊?”
方婆子瘫坐在地上痛哭起来。为什么她的命这么苦?好不容易跟她男人一起将豆腐店做出了起色,儿子却因为一场伤寒变得又哑又傻了。他们用尽了家里的银子,好不容易才抢回了儿子的一条命。原本想着就算儿子傻了,以后还能再生,儿子只要还活着就行。可没成想一场大旱引来了一场战争,她男人也因为战争的余波而丢了一条命。而现在,她用尽了心力养了十八年的儿子,竟然又要被人拉去当兵了……
方婆子哭得十分悲痛,好像要将十几年来积累的所有委屈痛苦全都发泄出来一样。于小晴看到方婆子的样子,不敢再哭了。她来到方婆子身边,将她手里的菜刀拿了放回到原来的地方,转头茫然失措的看向了方曜。如今方婆子哭成这样,他们该怎么办啊?
无论乡民们心里多么担忧,征兵的消息还是不断的从外地传了过来。每一天,都会有最新的消息,征兵的官爷到了哪个村哪个镇了,新兵又增加了多少多少人了……
于小晴放了心,便又对他哼了一声,抹着眼泪去扶了方婆子起来。砸断腿方曜不敢,主要怕砸出个粉碎性骨折来,那腿可就废了。若是从高墙跳下来摔成腿骨折,好像一般不会造成粉碎性骨折的。但他现在是个正常的成年人,怎么也不可能没事爬到墙上去跳着玩吧。而且,如果摔下来好死不死的头先着地,就不只是腿骨折的事情了。
方曜想了几天,认为想要让自己受得伤能够留下后遗症变成瘸子,而又不至于影响日常的行为活动,这实在是个很有技术含量的活。再加上他对古代的医术总是不太能放心,最后就放弃了将腿砸断的做法。
想了又想,方曜想起躺在孙氏医馆的孙坚等人了。那天帮忙的时候,孙老大夫曾对一个伤了腿的人说过,他那条腿,腿筋受了伤,就算以后好了,也会变成瘸子的。所以说,不一定非得骨头断了不可,腿筋伤了也一样会变瘸子的。
如果不是方婆子正好进来,那菜刀是不是已经在方曜的身上划出口子来了?他不知道吗?如果一不小心划到了动脉,以这个时代的医术,根本不能保证能将他治好啊。于小晴怔了怔,她突然明白了,方曜那家伙根本就没想过将那条腿治好。他要的是以后的一劳永逸。
可是,如果仅仅受一点小伤,恐怕那些征兵的军官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的。所以,无论如何,这伤也得看起来很严重才行。
方婆子痛哭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命会这么苦。难道是她前世造了孽,今生才会过得这么苦吗?为什么每当她觉得日子终于有了盼头的时候,老天爷总是又将她的盼头夺回去?
“婆婆,不要坐在地上,地上太凉,啊。”于小晴心知在这个时候,她怎么劝都不可能将方婆子劝好的,只能尽力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如今天气已经渐渐转冷了,坐在地上容易伤身体。
“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就算这个法子很有效,我也不允许你这么做!”于小晴走回了方曜的身前,一只手拽着他的耳朵咬牙对他轻声道:“方曜,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无论是你的心还是你的身体,都是我的。你没有处置它的权利,我不允许你再伤害自己!实在不行,大不了咱们带着婆婆逃进深山野林里去。不许你再做这种事情了!”
于小晴的话顿时让方婆子明白了儿子为什么要那么做。她手里拎着菜刀一下软倒在了地上。她的儿子长到十八岁才终于好了,不再是傻子了,可征兵的却又来了。她这傻儿子,为了不去当兵,竟然要砍伤自己的腿……zVXC。
方曜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像要炸开了似的,往日方婆子照顾方石头的一幕幕画面就像放电影似的从他脑子里闪现着。从方石头三四岁刚刚可以记住事情开始,画面不断闪现,一直到方石头掉在井里被捞出来的那一刻结束。
方婆子这一声吼,让于小晴也冲了进来。她看到方婆子手里的菜刀,还有方曜发愣的表情,顿时便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了。
于小晴的目光中不可避免的带了谴责,因为她无法原谅方曜伤害自己的举动。如果真的没有办法躲过去的话,她宁愿跟着他一起逃走。就算逃走早晚会被人抓住,她也不想他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法。
方曜觉得自己找到好方法了,至少拿着刀在腿上划一下,他还能控制着不去碰那大动脉呢。决定好了方法,方曜就不在迟疑。某天早晨,趁着方婆子和于小晴不注意的时候,他就进了厨房,拿起了菜刀。
方曜也赶忙过去帮忙,帮着于小晴将方婆子架回了她的房间。方婆子的哭法与于小晴不同。她并没有抱怨老天或者谁,只是不断的流泪哭泣,哭声不断。
于小晴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方婆子,方曜不会再伤害自己了。就算征兵的来了他们也不怕,大不了他们逃了就是。可无论她怎么说,方婆子也没有醒过神来的迹象。她的心神好像一直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与外界隔绝了。于小晴的话怎么也进不了她的耳朵。
可是任凭于小晴怎么在她耳边劝说,方婆子还是没有要停下的迹象。这下于小晴和方曜都慌了。他们都知道,方婆子是个坚强的女人,所以才能独自撑着将儿子养大,将方记豆腐店开到现在。一般来说,坚强的人不太会将心里的委屈发泄出来。可一旦情绪崩溃了,便很难平息。
一般来讲,短时间的哭泣可以纾解人们心中的郁结之气。但是方婆子却哭了整整半个时辰还没有停下的迹象,这就不太好了。哭的时间久了,容易伤肺。这半个时辰下来,方婆子已经有些气喘不匀了。
于小晴一下冲到了方曜身边,紧紧拽着他两手,眼泪哗啦就流了下来:“你要干嘛啊?就算事情真像传得那样,你现在也用不着伤自己啊?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呢,说不定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呢。你是个哑巴,说不定人家不要你呢。你不能这么乱来啊。要是真砍出毛病来,你以后怎么办啊?”
于小晴着急,方曜更着急。也许是身体血缘的关系,随着方婆子哭得时间越久,方曜的心就越难受。他看着方婆子悲痛的样子,自己也无法抑制的跟着悲痛。
于小晴死死瞪着方曜,目光充满了火气和心疼,双眼中却仍旧不断地流出泪水来。她此刻的模样,让方曜做不出反对的决定来。他看着于小晴脸上难掩担心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笑了。他拉过于小晴的手,慢慢画字:“好,我答应你。”过去身时。
就在整个镇上消息漫天飞的时候,方家却一团乱。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方曜在实施自己的断腿计划的时候,正好被方婆子看到了。
可消息传来的太晚了,里正就算有心想做些什么也来不及了。因为镇上的人口记录都在县里。如今恐怕已经全都在征兵的官爷手里握着呢。如今青山镇里的人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等待而已。如果情况真像谣传的那般严峻,青山镇里的少年郎这一次恐怕得去掉个七八成了。
随着这些消息的增多,青山镇的乡民们越来越恐慌,整个镇上开始呈现出一种紧张的气氛来。很多店面甚至都开始暂停营业了,显然一些人在积极的想办法,希望能够让自己的亲人逃过这一劫。
孙氏医馆的全子同样也很恐慌。因为他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到了可以当兵的年龄了。虽然他的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按照往年的规矩,征兵不但有较强的自愿性,作为家中独子的他,也不在征兵的条件范围内。可现在,他却拿不准了。因为整个青山镇里的人都开始慌乱了。
方曜突然明白了,方石头当时是真的没有被淹死。但是他还是没有活下来,他最后还是没撑住丢了命。这具身体,或许就是他的魂魄,在他无意识的时候,从方石头那里抢过来的。而这些记忆,就像方石头的残魂一样留在这具身体里,让他对方婆子有着如同亲母子一样的濡沫之情。
方曜回过神来,看着还在哭泣的方婆子,蓦然流下泪来。他突然跪倒在方婆子身前,磕头在地,一声略显低哑的呼唤从方曜的嘴里发出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