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烨在离开之前,花了大约一周的时间来整理各类文件,有条不紊地将手头的工作交接给季卓阳。
季卓阳临危受命,瞧着这仿佛托孤样的情景,简直是措手不及:“怎么决定得这么突然?”
景烨脸上向来少有表情,这会儿倒是有了些微的笑意:“突然就这么想了。”
“喂喂,”季卓阳虽然是个金牌经济,手里头不缺人脉跟资源,但他从未直接参与公司的管理,这次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都是成年了,有点儿责任心好吗?”
景烨好整以暇道:“辛苦你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能处理好这件事。”
季卓阳听了这话,觉得挺受用,不管怎样,被人信任总是件愉快的事情。但他确实手忙脚乱,揉了揉有点儿昏花的眼睛,撇嘴道:“当初陆老板挖我过来,可没说让我做出头的壮士。”
“轻而易举地被甜言蜜语打动,只能说你不了解陆老板。”景烨淡淡道,“在陆老板的眼里,只有利益是永久不变的追求。在他手底下做事,向来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驴用,你拿他多少好处,就得替他卖多久的命。”
他忙里偷闲,抬头看一眼季卓阳:“尤其是像你这样一个顶十个的壮劳力,等着被榨干最后一滴血吧。”
季卓阳泪流满面:“景总,你说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当然。”景烨摊了摊手,“请准备双倍的违约赔偿金。”
季卓阳闻言哭丧着脸垂下头去,在文件汇成的海里以狗刨式徜徉。交接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季卓阳已经跟着景烨连续加了一星期的班了。比起看文件处理公务,他还是更擅长交际应酬,人情往来。
景烨静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手握大权,生杀予夺,对男人来说,是相当快意的事情。”
“手握大权,生杀予夺,当然很快意。”季卓阳这几天文件看太多,眼睛涩得发疼,“但只要不是想做昏君,也不能完全由着性子来吧?权力大,责任也更大不是吗?”
“季卓阳,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注意你了。”景烨淡淡道,“你心细如发,手腕高明,跟手底下的艺人以及媒体的关系都不错。这对于做经纪人来说,是优势。但你的性子,做昏君缺少条件,做暴君缺乏魄力。做明君,又少了点儿威严。”
“总的来说,我注定是个好的经纪人,却不是个好的管理者。”季卓阳替他总结道。
景烨微微颔首:“你也知道,陆老板几乎不管鼎星的事,你做了这个总监,鼎星就等于是你做主了。这几天我们两人忙得脚不沾地,一天只睡四小时,你还抽空给在日本拍戏的谢清欢打电话,可见你对她确然上心。不过,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季卓阳挑眉问道:“什么事?”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看明白这件事,但直到最近才能确定。”景烨十指交握,放在摊开的文件上,“陆老板虽然常年不在鼎星,不过我想他也应该有所察觉了。”
季卓阳心头轻轻一跳,连忙摆手道:“景总,我突然不那么想知道了。”
“你还是知道得好。”景烨唇角勾着一抹冰冷的笑,“鼎星有百分之三十的散股可能是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这个人不在董事局里面,对鼎星的决策也没有发表过意见。”
但是这个人的存在始终是个变数,万一哪天心血来潮,鼎星就要改朝换代。季卓阳默默盘算,这样算起来,他这个总监极有可能是白做工。
这也忒没有保障了。季卓阳摩挲着下巴道:“我觉得,我还是直接考虑退休的事情比较靠谱。”
景烨轻轻摇头,季卓阳还不明白。这个人对鼎星没有恶意,倒像是布的一条后路,景烨也拿不准这人是不是陆老爷子或者是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敏夫人。
季卓阳对鼎星大头股权的归属倒是不感兴趣,他对陆展睿的了解当然不及景烨,但陆展睿在外的风评却也听过不少。鼎星靠着陆家,只有好处,这些年都稳固不动,以后也不会有太大的动荡了。
季卓阳这人眼光长远,但行事只看近前三步,十分想得开,他看着景烨,诚恳地问道:“景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景烨干脆地道:“没了。”
“没了?”季卓阳明显有点儿失望,“这就没了?”
景烨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只是笑笑没有多说。陆展睿当初特意去环球将季卓阳挖来鼎星,不仅仅是为了谢清欢,也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景烨有一天要离开。
季卓阳对手底下的艺人向来尽心,为艺人树立光明健康的形象,尽力避开圈子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他手上资源不少,也能掌握平衡,再加上萧朗月跟谢清欢关系亲近,本身有名气有价值,放在季卓阳手下,他也不会亏待她。
他离开家到华国已经有些年头了,是时候回去解决那些槽心事儿了。
季卓阳无疑是个玲珑的人,对景烨离开的原因并不探究,虽然全盘接手他的工作有点勉强,却也还是认真在交接着。
景烨知道他是个实诚的人,所以并不担心他会做出对鼎星不利的事。他这次回去不是度假,而是要打一场硬仗,胜负难料,归期不定。有些话他没有明说,但季卓阳应该明白——作为一个管理者,取舍应果决。
景烨买了夜间的机票回去,飞机起飞的时候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万家灯火在脚底闪耀,隐约热闹的繁华。在很久以前,他跟萧朗月刚刚开始恋爱,一切都很美好。他总想着,在冰冷的城市,有一盏灯是亮着等待自己,心里便有种十分平淡微小的幸福妥帖地熨烫着寂寞。
景烨逼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他跟萧朗月已经认识了很久,在彼此都很年少的时候,时间流逝,人事苍茫,依旧清晰地好像是昨天的事。
跟萧朗月相识相爱,实在是他这一生中少有的快乐事。如今他要离去,心爱的姑娘却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也许是在看电影,也许是在散步,但总归是平安和乐。
暂时,这样就好。
景烨回了景家庄园。他常年在华国,工作跟生活重心都在那边,甚至想在那里扎根,这个家反倒回来的时候少,且每次都来去匆匆的。
陆展睿已经在庄园里做客三天了,见到景烨的时候毫不掩饰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景家二哥实在是难伺候,受了刺激借酒消愁的景家二哥更难伺候。
景烨看着他满脸困顿的表情,便大致知道自家二哥如今的状况了,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先去休息。
陆展睿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回房间睡觉去了。就算是铁人三天不睡,还得看顾一个酒鬼,那也撑不住。不过,那位景夫人会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在景家,最不好惹的就是这位二少了。
景烨将手中的行李箱交给管家,就径自去看了景燃。景燃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他也会被算计。
景燃坐在一堆东倒西歪的酒瓶中间,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景烨推门进去,都没法儿下脚,一路踢开酒瓶,慢慢地走到景燃跟前。
景燃的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目光却冰冷刺骨。哪里有一分颓废醉酒的样子?
“原本想来安慰几句,”景烨静静开口,“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需要。”
“安慰?”景燃冷冷一笑,手掌在被酒濡湿的地毯上一撑,慢腾腾起身。他比景烨还要高半个头,面容跟景烨有八分相似,景烨是时常面无表情,他则是不怒自威。“你确定你不是专程赶回来嘲笑我的?”
“二哥向来冷静自持,为了能看到二哥失态的一面,就算是专程赶回来也值。”景烨看着他,微微皱眉,“你竟然会用夫人娘家那边的人做贴身秘书,也难怪会一脚踩到坑里,狠跌一跤了。”
景燃冷哼了一声,这次是他大意了。如今景家的这位夫人,并不是原配,自然也不会是景家几兄妹的母亲。这位景夫人最初便十分看好景先生,却没想到景先生一眼看中了她那个颇为寒酸的远方堂妹,还排除一切阻碍娶了她,这简直是对景夫人的侮辱。
景烨的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去世了,景夫人便有了机会,追求了景先生三年,终于嫁给了他。
成功嫁给景先生的景夫人自进门那天开始,就热衷于给景家兄妹添堵使绊子。到如今,景家大哥成了雕刻家,彻底不管景家的生意,景家二哥刚刚中招,不知怎么搞大了女秘书的肚子,跟相爱十几年的老婆离了婚,老三老四是双胞胎,是海洋生物专家,不知道窝在哪儿看鱼。然后是景烨,当年带着女朋友回来了一趟,不声不响地分了。老六是个妹妹,早早嫁了,夫家势大,景夫人暂时没办法。
景烨看着景燃:“二哥打算怎么做?”
“景夫人的手太长了,张牙舞爪的触手当然是要砍掉了。”景燃悠悠道。
“二嫂她没事吧?”景烨有点儿担忧。
“能有什么事?”景烨没好气道,他的‘前妻’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小岛上养胎。他瞥一眼景烨,“你那个‘前女友’呢?彻底没戏了吗?”
景烨的脸色一黑,转身就走,出去的时候把门使劲一摔。
景燃在他身后冷冷一笑,要不是他这次将错就错,这家伙还不知道什么回来呢。再如何,对付外人,还是得亲兄弟。
景烨没有见到景燃抑郁的面容,倒是让自己有点儿抑郁了。沐浴更衣之后,拿了两罐啤酒去找陆展睿。
陆展睿倒是没睡,只是这酒实在是喝不下了,且脸色很是疲惫憔悴,坐在沙发上,表情瞧着木呆呆的。
景烨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是打算认下谢清欢?”
“……”陆展睿好不容易因为景燃的事儿转移了注意力,景烨一来就戳心窝子,他就又有点纠结,“我打算去老头子那儿走一趟。这事儿有点古怪。”
景烨懂了。说白了,就是这人心里还有点儿不甘心,鉴定的结果是出来了,但那个也不是百分百准确的,总有些偏差。
此刻的谢清欢正在西川宅拍千原优子刺杀贺明珠的那场动作戏。
《无间》这个片子披着浪漫唯美的外皮,所以剧组要等一天之中最美的那一段光。那段光没出现之前,程逸辞便带着所有人在廊下喝茶。
梶本一郎接到通知,先行换上了戏服跟武指郑选设计动作。说是设计动作,也不准确,因为梶本一郎的动作都是严格循着剑道的套路来的,郑选要配合他。
梶本一郎面容精致,穿着黑色的女式和服,衬着冰冷的表情,在气势上被竭斯底里状态的林微要强很多。
郑选设计的动作在于圆融,糅杂了太极的精髓。他这么考虑是有道理的,贺明珠在戏中的形象十分美丽聪慧,她先前热爱音乐,不喜欢打打杀杀,后来遭逢巨变,就算习武也不会有太深的造诣。
程逸辞看着两人的动作也觉得满意,便让郑选教谢清欢。
谢清欢学这个自然不觉得有难度,只是开拍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郑选之所以设计出这样的动作,一来是考虑到剧情,二来是梶本一郎跟他对打的时候虽然有气势,但并没有几分力道。
但谢清欢按照设计好的动作贴地一滚避开刀锋的时候,感觉到了刀上传来的森寒杀意。她挑了挑眉,抬眼看去,只见梶本一郎目中满是冷漠无情,盯着她仿佛是在看死物。
谢清欢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