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妖间道,各有各的修行,只要本心无尘,那肉身是人是兽,又或山石草木,均可感应天道,汲取天地灵气而得道。执着于皮相的,纵使有着再好的基础条件,天纵之才,最终在突破自身冲大乘之境时,这心结就会成为最大的心魔,连最基本的皮相都无法舍弃的,又如何能破碎虚空,得道成仙?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他,在被毁去肉身封入妖兽体内后,就不曾想过再修道成仙,不想在此几度绝境之时,居然心境大开,一举突破了元婴期,甚至隐隐有直接从元婴初期过度到元婴中期的状态,这种进境的速度,远胜于从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心境一开,连体内的灵息都仿佛得到了滋养,流转之间,不断地扩张着经脉,随着他的飞行,御气驭剑,所过之处,那些山水之间的灵气,都仿铁块遇到磁石吸引一般,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拖曳在身后,如同流星划过天际所留下的痕迹,在夜空中划下了极其美丽的一笔。
玄默一路向西飞去,等到身后的天际泛白,朝阳渲染出漫天的霞光之时,已然飞越了东澜的国土,进入了西宁境地。
为了避免之前的麻烦,加上西宁本就光明殿的势力范围,玄默特地开启了护体灵气,隐于云端之上,无论是甩开身后的追踪,还是躲过光明殿的耳目,都再好不过溴。
只是一入西宁境地,玄默就发觉西宁关卡戒备森严,对东澜那边,许出不许进,一改昔日的友好互市,俨然是战备状态。他不知宸帝驾崩之事是否已经传遍四国,只是隐隐觉得其中另有原委,若非谢小蛮的伤势严重,必当去查个究竟。
飞的过高,在云端之上,虽然免去了引人注目,但空气冷了许多,加上失血过多,谢小蛮在睡梦中都不由打着哆嗦,玄默从百宝囊中翻出了披风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像个孩子似的抱在怀中,却还是觉得她浑身冰凉,不由有些迟疑起来。
昆仑山终年冰雪不化,怕是比西宁还要冷得多,若是平日里他们自然不在乎冷暖,可如今谢小蛮气血亏虚,又无法自行运功御寒,比普通人更经不得冻祷。
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找个城镇买些御寒的衣物给她,再行上路。
正巧按落云头之时,玄默看到前方正是西宁重镇,名唤洛水城,是西宁与东澜北越之间最大的贸易之地。城池就在洛水之畔,那洛水流经东澜在北越的南端流入北海之中,故而大宗的货物自洛水往来不息,在此形成一座极其繁华的城镇。
南方有丝绸绫罗,北方有皮草棉绒,他们平素都在东海之中,仙山四季如春,加上修行者不畏寒暑,从未穿过厚衣。而如今要去昆仑极北之地,玄默第一次选购皮草,看着那衣饰店中的锦绣皮草,不由皱起眉来,不知该从何入手。
那店家见他穿着单薄,怀中还抱着个瘦小的女子,衣衫虽有些破旧,但都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再加上那姿容气度俊逸不凡,一眼就看出绝非常人,忙不迭地上前介绍,捡着店里最贵的货色推荐过去。
“客官你看,这件狐裘大衣乃是用雪狐月复部的皮毛所制,最为柔软细腻。您瞧瞧,这狐毛手感丝滑,比之江南丝绸毫不逊色,乃是最上乘的料子。平日里都是送去宫中进宫的皮毛,这次好容易来了这么一件货,就让您给遇上了。这好马配好鞍,这么好的大衣也就衬您这样的气度不凡的人物才显得出好啊!”
玄默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这雪狐裘皮,可是活剥的皮料?”
店家愣了一下,立刻眉飞色舞地说道:“客官好眼力,连这也看得出来!实不相瞒,这狐皮唯有活剥,才能保持皮毛的鲜活。您瞧瞧,这手模过去,狐毛都有感应,跟活得一般,若非如此,也不会卖到这个价钱上……”
玄默轻哼了一声,说道:“你再给我拿件棉衣来,连这狐皮大衣一起包起来。”
店家一听他要了,乐得眉开眼笑,按着他的吩咐拿了件普通的棉衣过来,大方地说道:“难得客官这么好眼光,这棉衣就当我送给您的吧!”
玄默模了模腰包,发觉自己身无分文,之前有点积蓄,也都留在了青霄峰上,而后来身为妖兽,自然是用不着银钱,连狮鹫兽原本积攒的家底,都被谢小蛮给搜刮干净了。他刚囧了一下,怀中的谢小蛮就伸出手来,丢过一枚红宝石给店家,懒懒地说道:“这个够不够付账的?”
店家见他模不出钱来时,刚拉下脸,就被她一宝石差点砸在脸上,接住一看,这大如鹅蛋的鸡血红宝石,价值不菲,莫说是一件狐皮大衣,就算是买下他整间店里的衣服都够了,忙不迭地谢过,将那衣物包好了,弓着腰笑哈哈地将两人送了出去。
出门之后,玄默将那棉衣给谢小蛮穿上,狐皮大衣却收入了百宝囊中。
谢小蛮方才就已经醒来,将他和那店家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此刻看到他的举动,也不禁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师父,你既然不喜用皮毛,为何还要买下这件狐皮大衣?”
玄默轻叹道:“方才我一入那店中,就感觉到一股极强的怨气。原来这件大衣是将那雪狐活剥了皮毛制成,雪狐被剥皮之后尚且不死,怨气已附在这大衣之上,若是寻常人买下,只怕会被怨灵所伤,遭遇不幸,倒不如由我买下,火化之后,也算送它往生轮回,积攒功德。”
“雪狐被剥皮之后还没死啊……”
谢小蛮都不由打了个寒颤,喃喃地说道:“这些人为了衣衫,做出如此残忍之事,比妖兽为了觅食而杀生,更加残忍啊!”
玄默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等出了城之后,在洛水边找了处无人之地,将那狐皮大衣取出。点燃之后,看着那美丽至极的雪白皮裘在火光中卷曲焦化,玄默默念了几遍经文为它祷告,虽不擅寻常道家法事,但他的修为高深,诚心祷告比那些虚张声势的神棍不知高出多少念力去。
当最后一片狐皮化为灰烬之时,在烟雾中忽然出现个女子的身影来,袅袅婷婷,娇媚无比的模样,在半空中朝着两人盈盈下拜。“多谢两位恩人,让雪儿得以解月兑。”
“你……你是那个雪狐?”谢小蛮看着她,愕然说道:“居然是个美人呢!师父,难不成这雪狐成了妖精,还会被人抓住剥了皮?”
玄默嗤笑一声,说道:“雪狐虽然聪慧狡猾,但人比妖更多心,更无情。更何况这位雪儿姑娘的遭遇,只怕别有内情吧!”
雪儿一听此言,顿时泪光盈盈,跪伏在地上,哀哀地哭道:“上仙明鉴,雪儿一生从未害过人,只是情之所钟,误信于人,结果落得被剥皮挖心,方才怨气丛生,难以解月兑,被困在这狐皮中已有上百年,多得上仙仁慈,方才让雪儿得以解月兑。”
“我知道。”玄默点点头,说道:“你的魂魄色泽纯净,从未沾染过邪恶之气,可见本性善良。既然如今解月兑了,就早早去地府寻孟婆那要碗汤,喝了之后,忘却前事,便可重入轮回,不必再受这些苦楚了。”
那雪狐之魂闻言却踌躇起来,神色犹豫之间,谢小蛮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想喝孟婆汤?”
雪儿一惊,见她虽然气息微弱,但那种强大灵压显然修为也不逊于面前这位恩人,被她看穿了心思,也只好点头,“他虽无情,我却不想忘情,若是入了轮回,就再也记不得他了。”
玄默见她如此痴情,伸出手去,在她眉心点了一点,原本虚无的魂体在他的手中,有若实质一般,居然在眉心出现了一点红记,如同朱砂般鲜艳欲滴,衬得她原本就美艳无俦的容颜越发的夺目。
“我给你留了一点封印,就算你喝了孟婆汤,也能保住这些记忆。但前提是能够再遇到他,若是有情,自然可以长久,若是无情,你还是早些忘却了吧!”
“多谢上仙!”
雪儿朝着他深深一拜,口中吐出一枚灵丹来,送入谢小蛮手中,“当日我被人剥皮挖心,这灵丹却随我一同化入这狐皮之中。如今我已留着无用,就送给这位姑娘,希望姑娘能早日康复,不负上仙之情。”
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一般,飘飘散散地,消失在空中。
谢小蛮看着手心里纯白如雪的雪狐内丹,若非亲耳所闻,真不敢相信方才发生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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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雪狐的故事
那一年,青麓山大雪封山足足半年,我尚未开启灵智,在山中寻不到食物,便出了山。不想方一出山,便被那猎户的陷阱生擒。
那猎户粗糙的大手蹂躏着我的皮毛,叫卖的声音让我羞愧欲死,情不自禁地就落下泪来。
人群中忽然有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长叹了一声,“此狐眼中有泪,只怕已有了灵性,还请猎户大哥发个慈悲,将它放生了吧!”
那猎户犹豫了一下,见人群中不少人应和,那眼神仍是有些贪婪地看着我雪白的皮毛,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
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整个身子都开始慢慢变得僵硬。他若是再不放手,我就可以一死了之了,死了,或许这个梦就醒了,我就可以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了。
“这个给你,快放了它吧!”那清朗声音的主人匆匆地跑上船来,伸过手来,握着的,是一枚小小的白玉环,不过铜钱大小,却是晶莹剔透,温润无暇,“这是我家传的白玉环,应该抵得上这雪狐的价钱,请你快放了它吧,否则它会死的!”
我艰难地喘息着,循声望去,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一身青衣,清俊秀朗,满眼的担忧,一脸的慈悲。
那猎户看到玉佩的眼神果然变了,一只手握着我,另一只手立刻就将玉环接了过去。
青衣男子虽有些不舍,但又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放手。
滥好人,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若是不救我,或许我就能回自己的世界了,何必便宜了这个贪心的猎户,若是他这边当着你放了我,转身再抓走了我,你又能如何?难道再找什么传家宝来救我吗?
猎户将玉环举起,对着阳光,那白玉在阳光下略显通透,我无力地瞅了一眼,突然发现上面竟隐隐地有若干暗纹,果然是传家之宝,难道就这么落入这个猎户之手?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让我猛地从他手里跳起,一张口,便将那白玉环吞了下去,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我的身上爆发出一片白色的光芒,那耀眼的光芒晃得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猎户已是两手空空。
我远远地站在街角,看见那西宁丞相府的后门里,丢出了个小小的包袱,然后便是他,被人狠狠地推了出来,他跌坐在地上,任凭那些人将几本书丢在他的脸上,依旧是那清俊的面庞,却带着羞辱的伤痛。
“也不看看你的身份,还想娶我家小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最好滚的远远的,别让老爷看见,否则就把你逐出京城,让你连要饭都没地方去!”那跋扈的家丁丢下冰冷尖刻的话语,重重地将那朱门关闭,只留下青衣秀才独自一人。
他慢慢地爬起来,收拾了书本和包袱,惨然一笑,默默地离开这里。
里面庭院深深屋舍无数,却容不下他这个曾经指月复为婚的破落书生。老母临终前,还千叮万嘱要他来这里迎娶牡丹,却没想到会落得如此地步,想到金家的绝情,想到孑然一身的苦楚,他更是万年俱灰,了无生趣。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城外的洛河畔,想起那日从这里进城,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只想着那金科题名日,洞房花烛夜,如今却如同镜花水月,唯有这江水绵绵东流去,丝毫不为这人世冷暖所动。
他长叹一声,纵身一跃,就准备投水自尽,了此残生。我心下一急,也顾不得隐藏行踪,化作那金牡丹的容貌,猛然挡在了他的身前,“公子不可轻生啊!”
他愕然望着我,为那绝美的容颜震惊,几乎无法说出话来。
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戏,“小女子便是金牡丹。家父嫌贫爱富,出言毁约,并非我本意。公子若是有心,就该用功读书,他日金榜高中,再来迎娶,我父也无话可说。”
“牡丹小姐?”他更是瞪大了眼睛,那张口结舌的呆样,竟然让我心里莫名地一动。
我略一颔首,没时间再与这书呆子多说,若是被来往行人看出了破绽,那我这报恩之举,反倒成了害他。领着他来到我租下的小院,替他把那小小的包袱放入房间,他还是那样楞楞地没回过神来。
我将他轻轻推入房间,里面书桌床铺,一应俱全,他还恍如梦中,“这——是你给我准备的?”
我轻轻点点头,“君子当努力,小女子甘做添香红袖,研磨侍奉,解君后顾之忧。”
他痴痴地望着我,突然落下泪来,深深地一揖,“牡丹此情,让张生无以为报,只能竭尽全力,求的金榜高中,方能迎娶小姐,报得此恩此情!”
报恩?我淡淡一笑,若没有他那日的白玉环相救,我又怎么能得了那传世的奇珍,吞玉成精,修成人形?说到报恩,应该是我才对。
从此日日为他洗手做羹汤,夜夜秉烛侍读,看着他认真读书的样子,竟似有些痴了,这傻子,难道就从未想过,牡丹如何能出的丞相府,与他日夜相伴?
此念一生,我立刻警惕起来,我不过是一介小妖,人妖殊途,怎能投放真情呢?他必须高中,牡丹等着她,他所爱的,也只有牡丹。
而我,不过是一个梦境里虚幻的泡影。
我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报恩,如此,而已。
花开花落,时光如水,转眼一年过去,我们终于等到了春闱大考之期。
我精心准备了酒菜,乘着这夜月色尚好,准备与他话别。明日就是开考之时,以他的才华,高中已无悬念,我也没有了留下的必要。等到放榜的时候,该与他一同庆祝的,是那个真正的牡丹,而非我这个虚幻的狐精。
看着他志满意得的神情,仿佛又回到那日船上初会,也是这般的风姿,也是这般的柔情,我不知不觉间,喝了一杯又一杯,那清冽的米酒香甜可口,几乎让我忘了这也是可以醉人的酒。
或许因为,我早已醉倒在他的眼波里。
他趁着酒意,将我揽入怀中,对着那明月感慨,“皎皎明月,有如此心,红袖添香,不负此情!牡丹,等我,我一定会高中状元,娶你做的妻子。你对我的此情此意,张生必当终身不负!”
我轻轻掩住他的唇,意乱情迷,醉眼惺忪,“不要叫我牡丹,我是雪儿,叫我雪儿好吗?”
他吻在我的掌心,顺着手臂一路吻到我的颈肩,细碎而甜蜜的亲吻,犹如烙铁般灼烧着我的肌肤,我申吟着却无力抵抗,那缠绵的柔情吞噬了我最后的理智,让我忘记了,这不过是报恩的对象,如何能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雪儿,雪儿!”他叫着我的名字,喘息着,用力地抱紧我,将头埋进我的怀里,不知不觉间,已解开了我的衣衫。
月光如水,我们醉意朦胧间,看不清,是那月***惑了我们,还是早已沉迷的心,终于在这一夜,借酒撕去了所有的伪装。
一夜**,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只是沉浸在他的柔情蜜意中,听着他痴缠的情话,枕着他结实的臂膀,整个人都如在云雾之中。那种快乐,如灵魂的战栗,抵死的缠绵,让人可以抛舍一切,永远沉沦其中。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一个人静静躺在他的床上,呼吸着那残留的缠绵气息,回想着那让我面红耳赤的情形。两个人的空间,原来温暖的如此让人难以割舍。
床头放着张纸,上面是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等我!”
手指划过肩头紫红的印记,心里又是酸楚,又是甜蜜,这一切是梦是真,我已不在乎。只是知道,这若是梦,我宁可永不醒来。
放榜的那天,我陪在他的身边,看到他紧张而兴奋的样子,偎依在他身边的我,幸福甜蜜得如同伊人小鸟。
果不其然,他中了会元,那报喜的差人从我手里接过赏钱的时候,眼神竟有些异样。而与他分享欢乐的我,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将意味着什么。
殿试的前夜,他紧紧地拥着我,激动地告诉我,到了明日,若是能中了状元,他就请皇上做主,向金丞相求婚,正式娶我过门。
我不由打了个冷战,浑身发冷,轻轻地摇摇头,泪水潸然而下。
不是没想过结局,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我紧紧地抱着他,疯狂地在他心口咬下一排齿印,喃喃地问他,“我若不是牡丹,你,还会这样爱我吗?”
他在激情中点头,喘息着亲吻着我,“雪儿也好,牡丹也好,张生爱的,只是你一人,天地可鉴,日月为证,此生此世,永不负你。”
我满足地沉溺,喃喃地在他耳边低语,“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原来相爱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难怪古往今来无数的传奇故事,都离不开爱情这个永恒的主题。只羡鸳鸯不羡仙,我本就没想过成仙,得他所赐,能够化形成妖,如今能与他相守,于愿足矣。
是谁说过,愿我俩都是个泥人,再将那泥人打碎,重新再捏两个泥人,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紧紧地拥抱,恨不得将对方揉入自己的身体,多少的甜言蜜语,多少的山盟海誓,如水般流淌在耳边。
我知道,自己是爱上了他,毫无保留地,付出了一切。
当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满足幸福的,就算死在那一刻也无怨无悔,却不知,男人在此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门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无数的欢声笑语,惊叹艳羡,那是因为他披红挂彩,在游街夸官三日。
他果然中了状元,身穿大红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骑着匹金鞍白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欢声雷动,到处人山人海,气势非凡,热闹异常。
我躲在角落里,偷偷地望着他马上的英姿,街上多少怀春少女,都满眼倾慕地望着他,尖叫欢呼,那如神仙般的人物啊,夺走了多少女子的芳心。我骄傲地看着他,如此出色的男子,他的心,是属于我的。
那夜,连梦中,我都是含着笑的。因为在梦中,有他,一生一世的相伴。
他回来的时候,一个人,穿着崭新的白色云纹丝缎长袍,长发高高地束起,容光焕发,英姿勃勃,如画中人般的俊朗飘逸。
我投入他的怀中,真切地抱着他,感觉他的体温他的味道,才能安心。
他握住我的手,看看我那因劳作而变得粗糙的双手,神色间,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说,“牡丹,辛苦了你了整整一年,让你为我离家出走,付出了那么多。今日我特意在那临江的醉仙楼上,定了雅座,你且同我一同去欣赏春日的水景,再尝尝那天下第一的美食。如何?”
我不疑有他,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新裙子,略施脂粉,跟着他,一同去了醉仙楼。
走过大堂的时候,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是那么的奇怪。牡丹的美貌,张生的英俊,本就是天造地设的璧人,坦然地迎着他们的目光,我走在他的身边,面带微笑,满心欢喜。
他包下的,竟是醉仙楼顶层的包房,我一边心里甜甜地埋怨着他奢侈,一边跟着他的脚步走进了包房。
一入门中,我便看到那临窗独立的一个女子。看着她,便如对着镜子一般,柳眉凤眼眼,琼鼻樱唇,那绝世的姿容,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连此刻惊诧的表情动作,都如出一辙。
她,竟是牡丹。
我们面面相觑,相视良久,她终于开口,淡淡地,矜持地,“你是谁,为何冒充是我,骗了张生?”果然是大家闺秀的气质,我们纵使有一模一样的皮囊,始终,还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她是相府千金,而我只是青麓山的一只小小狐妖。
我骗了他?我没有再看牡丹,转向他,望着他痛楚挣扎的神色,便已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他在金殿上被皇帝钦点状元,那金丞相自然就换了嘴脸,一口一个贤婿,亲昵得犹如一家人,全然不记得当初将人逐出门外的事情。不过三言两语之间,当场便提起了他和牡丹的婚事,讨了皇帝的御批,甚至还得封了诰命,赐了凤冠霞帔,这种种荣耀,都是属于那真正的金牡丹,而不是我。
他顾念着我,一直以为我是为了他,私自逃出了家门,所以才终日守在小院,足不出户。他想我一家团聚,便答应一同回了丞相府,却没想到,看到了真正的牡丹。而她,却从未离开过丞相府一天。
为了对证,便有了如今的一幕。
看着向我扑来的丞相府家丁,我无奈地叹息一声,挥手放出一片烟雾,身子一旋,便飞到了牡丹的身边,身上的荆钗布裙霎时变成与她一模一样的珠玉罗衣,两人相对而视,再无分毫差别。
那些人惊呼尖叫,四下逃窜。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原本什么都算计好的,我仅仅是报恩,等到他金榜高中的时候,我就该把他还给真正的牡丹,而我,就可以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可是为什么,如今我的心里痛楚四处蔓延,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居然是,没有了她,我就可以成了真正的牡丹,与他厮守终身,就算是梦,也要一直沉沦下去。
我的手,即将碰到牡丹的时候,想要让她消失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挺身挡在了她的身前,望着我,眼神痛楚,面色决绝。
其他的人,看不出我和她的分别,我们甚至连每个手指每根发丝每个表情都复制的一模一样。他却能一眼看穿,毫不犹豫地护住了她,看着我的眼神复杂而悲伤。我知道,只有他,可以看出我们的分别。经历了那么亲昵的日日夜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刻在我的心头,也留在他的眼底。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妖孽!竟敢在光天化日下作怪,还不乖乖受降,否则贫道定让你道行尽毁,魂飞魄散!”一个黄袍道士高喊着,手持桃木剑出现门口,一照面,便是无数到黄色的符咒朝我飞了过来,满天飘飘扬扬,仿佛去年秋日,我们那小院中桂花树落下的片片花瓣。
曾记得,那时我们在桂花树下,还埋了坛状元红,说要等到今日,为你庆贺。
言犹在耳,那时对我说出无数山盟海誓的他,却在守护另一个女子。
我望着他们,浑身冰冷,已无力闪避,那些黄符如花瓣般纷纷落在我的身上,昔日的柔情,今日的痛楚,都只因为他。
他避过我的眼神,转落在牡丹身上,牡丹温柔地望着他,眼波流转,牢牢地锁住了他的眼神,让他再不敢看我一眼。
那片片符咒,烧得的浑身发烫,我只是个刚刚成形一年的狐妖,哪里是他的对手。在那火一般的灼烧中,我的终于,变回了雪狐之身。没有了牡丹那美丽的容颜,我不过是一只普通通的狐狸。
牡丹望着我惊呼,如同被惊吓的小鹿,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紧紧地偎依在一起,互相汲取着温暖,如一对患难的情侣,一下子,就抛却了矜持和腼腆,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看到他们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和他,今生缘分,已尽于此。
而最好笑的却是,这一切,都是我一手促成的。如果当初,我没有化作牡丹,如果当初,我便是我,那张生就不会再见牡丹,那今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我叹息,拼尽全力挡住那道士一剑又一剑,还是忍不住转向他,“张生啊张生,你可知道,我才是陪伴了你一年的雪儿,昔日的种种恩情,山盟海誓,日月为证,难道,你统统都忘了吗?”
他握着牡丹的手,看着我的狐身,“我以为你是牡丹,才会如此对你。哪知,你竟是妖精变化的,人妖有别,由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牡丹。对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只有感激,如今,请你离开,不要再纠缠我们了!”
牡丹那绝美的容颜泛起涟漪,轻轻握住他的手,眼中泪光点点,“牡丹也一直在等你,相信你一定会回来娶我。”
他们执手相看,情意绵绵。
我惨然一笑,那才子佳人的故事里,原来我才是配角。
桃木剑将我定住,穿过我胸膛,我吐出了那枚白玉环,被那道士重重的一击,再无力反抗……
那人将我倒悬着,生生剥下狐皮之时,我依旧看着他们,所有的记忆与深情,都依附在那带血的狐皮上……
画船儿载不起离愁。人到西陵,恨满东州,懒上归鞍,慵开泪眼,怕倚层楼。春去春
来管送别依依岸柳,潮生潮落,会忘机泛泛沙鸥。烟水悠悠,有句相酬,无计相留。张可久-折桂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