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亦儒屏住了呼吸,静等着珍国公说些什么,只见那老人的银须在微风中撩出了几道清冷的弧度,珍亦儒不由得眯了眼,他分明看见了珍国公那微微颤抖的袖口。
祖父二字刚到嘴边,珍亦儒又咽了回去,他的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珍国公的反常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有了希望。
果真,珍国公深吸了口气,“儒儿,有件事情交代你去做,至于离开……会的,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
他的语气里竟是带着几分狠戾,珍亦儒神色一凛,“是!”
夕阳西下,那残辉洒在这一片荒凉的珍国公府里,依旧是那个大厅,依旧是那把太师椅,可是椅子上的老人却好像颓废了许多,原本还不怎么发白的发丝,一下子竟是沧桑了许多。
他的手抚着自己的额头,谁也不敢靠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珍国公的心压抑到了极致,有一种愤怒,说不出口更是无法发泄。
他珍家在霍跋的百年基业,在短短的这几年里,居然就落入了旁人的口袋?!远在霍跋的主宅,还有那些田园!归乡的愿望早已存在心中多年,而现在正是能全身而退的最佳时机,可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无家可归!
瓜尔一族?!哼,想当初他们珍家离开霍跋的时候,瓜尔氏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怎么现在居然变成了霍跋的贵族之一?他一定会让他们知道,动了珍家的根基一定要付出代价!
一阵凉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清香,原本低垂着眼的男子眉头一皱,身后传来那毫不掩饰的轻轻的步伐声。
“珍大人,好久不见。”
这声音好似从云中传来,在珍国公的耳里听起来,竟是那么不真实。
他缓缓回过头去,表情僵硬,透过那夕阳的余晖看见了某个朦胧的影子。女子飞扬的发丝,清澈的双眸,那淡淡的笑容,让珍国公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一切都显得如在梦中。
“……你……”她,怎么会在这里?!
绝美的面容好似从画中走来,那女子看着眼前变化了许多的男子,“珍大人,倪雅回来了。”
吱呀吱呀,太师椅发出一阵细细的声响,珍国公慢慢站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嘴唇微微张了张,“娘娘……”
“珍大人,倪雅这次回来,是有事想要请珍大人帮忙。”这声音如同铃铛一般,深深的敲进了珍国公的心里,他觉得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梦,他宁愿永远也不要醒来。
……
这一日,真龙殿上一片低低的讨论声,大臣们交头接耳的彼此交换着自己的消息。
六王爷不负众望亲自去姜城督促,搅毁了几个叛民的窝点,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很快便会回到京都,更令人惊讶的是,在这次姜城之行中,六王爷居然找到了失踪多时的六王妃,据说六王妃是被叛民所俘虏,这其中有许多的挫折是外人所无法想象的。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众人立刻收敛了表情安静了下来,看着那明黄色的身影慢慢的出现在台上。
元熙皇的精神显得格外的好,他一扫殿上所有人的表情,最后定格在阳光洒进来的那宽阔的大门。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好像想要从那一片明亮中看出些什么。
真龙天梯下,站着两个相依偎的身影。纳兰夙华紧紧的握着古雅的手,抬头看着那洁白的长梯。
古雅的目光平静如水,这里对于她来说,是一片故地,记载着她不堪的前世,提醒着她现在所拥有的东西是何其的珍贵。
身旁的男子,将她从过去这一段黑暗而真实的泥藻中拯救了出来,让她越发的感激上天给予了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古雅仿佛能看见自己所期许的未来,就在这真龙天梯之上。
只差一个了结。
“夙华,你想要那个位置吗?”古雅轻抚着自己的小月复,感受着里面那支撑着她一切的小小生命。
纳兰夙华握着古雅的手略微紧了紧,他的目光不再像从前那般狠戾残酷,而是透着另一种成熟与稳重。那个位置吗?一直都不是他想要的,一直都是旁人强加给他的期待,从前的纳兰夙华觉得可有可无,而如今,当他有了心爱的女子,有了即将到来的孩子,纳兰夙华第一次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那个位置会让他失去这一切,那么他将拱手让人。
“这一世,有你便足矣。”战场上的热血,只是从前的纳兰夙华所追求的,自从古雅的出现,渐渐改变了他的一切。对于她的感情,潜移默化变成了如今难舍难分的厮守,为了她,抛弃一切有何妨?原来,他也能接受那种平民的生活,也能接受朴实无华的感情,小桥流水,耕地织布,只要有她在,哪怕没有了手中冰冷畅快的长剑,却也能让他的心得到真正的幸福和知足。
古雅低垂下眼,这一片地,是当初她魂断之处,记忆深处那不堪的片段,如今已经被自己身旁着月牙色的长衫所取代。她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那俊美无双的面容竟是蒙上了一层从未有过的柔和,他不是众人口中的冷酷六王爷,而是这个世间她最亲密的人,她的夫君。
“走吧,那帮老匹夫等着了。”纳兰夙华温和一笑,他眼中的光芒比元熙的太阳更加耀眼。
那一片光明之中,渐渐走来两个相依偎的身影,大殿之上一片安静,众人好像不忍打扰眼前的画卷。
俊美的男子月兑去了一身的戾气,他怀中的女子安详柔美,两人并肩一站,竟是人间最美好的神仙眷侣图。
古淳毅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看向古雅的表情满是矛盾。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是这般的出众,她与六王爷站在一起,连自己也觉得如此的登对。如今的相府已经重建完好,可是看着那比从前更加华丽的装饰,古淳毅却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的落寞。
从前的相府是那么的热闹,他有着自己的报复和骄傲。而现在的相府,异样的安静,这让古淳毅心中渐渐不安了起来,可是,当看着院中那日益成长的小儿子,还有每日回去,体贴的静儿总会嘘寒问暖,这种如流水般的温暖感情究竟是什么?竟让自己开始习惯这种简单的生活。
偌大的宅子,原来并不是人多才显得生气勃勃。可是,古淳毅觉得自己渐渐变了,他似乎不再像从前那般在朝事上力争上游,从前那疲惫的心似乎很久没有再出现过了,特别是在珍国公请辞之后,古淳毅一下子没有了竞争目标,朝堂之上也显得那么的平静。
没有了对手,竟没有想象中的欢喜,而是一种孤独的落寞。
古雅的目光只是淡淡的扫了古淳毅一眼,可是却没有了从前那隐隐带着的敌意。
她就好像是盛开了的莲花,一尘不染令人赏心悦目。
众人看向古雅的表情变幻莫测,特别是在六王妃西北事迹传开之后,相府庶女的声名大噪,元熙甚至没有再出现过任何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言论,甚至有不少闺阁小姐开始倡导女子当自强,巾帼不让须眉之说。
众人没有再因为古雅身为庶女的身份露出鄙夷不屑,而是渐渐明白为何区区一名庶女能让性格古怪残戾的六王爷如此宠溺着。
“父王。”纳兰夙华嘴角微微上扬,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六王爷居然笑了?!
“哈哈,好,华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元熙皇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是看向古雅,他的眼中写满了赞同。“六王妃能平安归来,朕甚感欣慰。”
“谢皇上。”古雅微微点头一笑,便由纳兰夙华小心翼翼的抚着站到了一旁。
这个动作立刻吸引了对面古淳毅的注意,他的目光一下子便停留在古雅那微微隆起的小月复,眼中顿时一滞,难道……她的女儿有喜了?而自己,就要做外祖父了?!
一种奇怪的喜悦感涌上心头,古淳毅的眼中瞬时发出光亮,可是古雅却只是低垂着眼没有投来任何解释的目光,这又让古淳毅担心了起来,女儿这般恨自己,一定不会让他抱到孙儿吧?
嘴角渐渐扬起一抹苦涩,古淳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后悔的一天。
“西北运河,梯田,如此奇思妙想,六王妃当真令人刮目相看,这次平安归来,是我元熙先祖积福,朕一定要好好的赏!”
纳兰夙华与古雅轻笑的对视了一眼,大殿之上一片喜庆的景象。
这时,靠近大殿门边的大臣们突然僵硬了表情,这一浪浪的笑声也突然停止,只听一阵厚重的脚步声传来,那身穿官服的男子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来。
“老夫有罪,请皇上赐罪!”珍国公的出现让众人不由得呆了眼睛,他不是请辞了吗,怎么还穿着官服上朝?
元熙皇也是一脸的疑惑,只有古雅低垂着眼,嘴角挂着一丝了然。
“珍爱卿,这是……”
“微臣罪该万死,万不该在元熙面临内忧外患的时候请辞,不能为皇上分忧,是微臣有罪!微臣这几日想了许多,看着先皇的重重恩赐,越发觉得微臣不能只为自己一己之私而不顾如今处于水火之中的元熙,请皇上责罚微臣。”珍国公匍匐着身子,他的意思便是他后悔了!千不该万不该选在如今这么为难的时刻弃元熙于水火不顾!
大殿之上,有几名六王爷一党的大臣们面露不屑。水火?!西北的灾情也被控制了,叛民也被捕获了,还哪门子的水火?!
一直处于震惊中的二皇子纳兰齐终于从古雅的身上收回了视线,他一直担忧着三皇子的安危,以六王爷有仇必报的性子,这几日又联系不上纳兰宸,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眼前的景象又是怎么回事,珍国公居然杀了个回马枪!
“这……”元熙皇不由得皱了眉头,好不容易设计让珍国公心灰意冷告老还乡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国公大人忧国忧民,皇上,微臣恳求皇上念在国公大人一片丹心,饶了国公大人了,想必往后,国公大人一定会为了元熙鞠躬尽瘁!”立刻,国公一党的大臣们纷纷站了出来,他们垂着头,眼中却泛着无人能发现的光亮。
之前他们想要上门劝说珍国公却连门也没能进去,还以为自己努力了这么久却要失去最重要的靠山,没想到,珍国公有自己的打算!
元熙皇心中一股闷气却无处发泄,他别有深意的看了古雅一眼,却发现那清秀的女子脸上的淡笑,难道,这一切她已经有了对策?
“咳咳……”轻轻咳嗽了两声,“既然爱卿有如此觉悟,那么本王就成全爱卿一片为国之心。”没有人能听出元熙皇语气中的讽刺,珍国公感激涕零的行了一礼,便站起身来默默的退到原本的位置。
古淳毅一脸狐疑的打量着对面的珍国公,好像想要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可是对方只是低垂着眼,不再像从前那般与自己吹胡子瞪眼睛,这让古淳毅的心中更加的怀疑,这老狐狸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很快,六王妃归国的消息传遍了元熙上下,相府和六王府门前一下子变得拥堵了起来,百姓们热情的想要亲眼见见元熙的这名女智者。她的智慧为元熙的百姓解决了数年来解决不了的问题,造福了一方,古雅的名字一下子成了大街小巷的风云话题。
没有人注意到,一抹红衣安静的出现在人群之中,看着六王府那高高挂起的匾额,眼中满是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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