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步下船舫,却有些讶异看到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子,在婢女的陪伴下下了马车。
“怎么来了?”他几个大步迎向前。
“起风了。”萧水青柔柔的看着他,将特地带着的披风体贴的披到他肩上,“小心别着凉。”
“多谢娘子。”梁紫阳带笑的眼睛看着她。“要多注意的人是你,昨晚你咳了一夜,找大夫来瞧过了吗?”
“瞧过了,只是受了点风寒,让相公忧烦了。”她微敛下眼,柔声回答。
此时她注意到一名女子站到自个儿身旁,她微惊的抬起头,正巧对上对方锐利的眼。
“这就是你娘子?!”太平公主的口气里透露着明显的不快。
“正是。”梁紫阳回得也直接。
太平公主的眉头皱了起来,打量着站在梁紫阳身旁的女人,在她身上,她看到了许多优点——优雅的姿态、得体的进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动着光芒,像是会说话似的。
没见过倒也还好,这一看还真生气,更何况站在一旁的婢女手上还拿着她熟悉的纸鸢。
“拿过来!”太平公主盛气凌人的说。
婢女看着太平公主像是要杀人的眼神,一时傻在当场。
太平公主见她没动作,一气之下扬起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萧水青的心一惊,正要上前制止,却被梁紫阳拉住,她不解的抬头看着夫君。
他对她轻摇了下头,这公主刁蛮是出了名的,今天挨打的是下人,若是水青强出头,难保另一个巴掌不会落在她身上。
“本宫是太平公主,爱打谁就打谁!”
萧水青霎时明白了夫君的意思,目光不舍的看着脸被打得红肿的婢女,轻声催促,“快把纸鸢给公主。”
跪在地上的婢女戒慎恐惧的将纸鸢交给上前的宫女。
太平公主得意扬扬的接过,看着梁紫阳,“本宫要的东西,可从没有要不到的!”
他轻挑了下眉,冷冷一哼,“是啊,在下深感佩服。”
看着梁紫阳傲慢的态度,太平公主反而觉得有趣的笑了出来,对着萧水青说道:“你可知这纸鸢的来历?”
她一愣,轻摇了下头。
“那日你的夫君看本宫与宫女放纸鸢,所以才兴起作画的念头,故而这纸鸢合该属于本宫。”
萧水青脸色微变,这纸鸢是为公主而做的?
梁紫阳的嘴一撇,觉得公主实在太爱往自己脸上贴金,再对着她,他可能会忍不住破口大骂,便不耐烦的说道:“失礼!公主,失陪了!”说完,拉着自个儿的娘子掉头就走。
萧水青觉得胸口闷闷的,想要问他公主的话是不是真的,但话到了嘴边,又不好问出口,因为她不该质疑自己的夫君,成为一个善妒的女人。
“梁紫阳,本宫要你娶我,听到了没有!”
才要扶著萧水青上轿,太平公主的声音就清楚的传来。
“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梁紫阳忍不住翻着白眼。
萧水青的脸一白,“夫君,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去招惹了这么不该碰触的权贵?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说到底是这个公主自作多情,他也是丈二金刚模不著头脑,他站直身子,面对太平公主,“公主,天色已晚,请回吧。”
太平公主的目光直接定在萧水青的身上,“你的夫君说,只要你点头,他便迎娶我为妻。”
萧水青难掩惊诧的看向夫君。
梁紫阳的嘴一撇,“随口一说而已。”
“这事怎么能随口说说呢?”她叹了口气,知道他好玩,但是这种事可不能拿来说笑。
“公主。”面对着太平公主,萧水青的态度不卑不亢,“夫君是人,岂能说让便让,任何事都好说,就此事……万不可能!”
“本宫偏不信这世上真有万不可能之事。”太平公主直截了当拔出身旁侍卫的剑,直指著萧水青,“我要嫁给他,你只能点头同意!”
梁紫阳闻言觉得好笑,还真的笑了出来。
可是萧水青却完全笑不出来,那把剑在秋日皎洁的月光照射下,反射著光亮,虽然有些距离,但她依然看出剑气森寒。
“相公,别玩了!”萧水青轻声叮嘱。
“我没玩。”梁紫阳环着她的腰,面对着太平公主,“公主千金之躯也不能不守信,我方才说了,我娘子同意便娶你,但现下我娘子说她无法将我拱手相让,所以公主的抬爱,我自然是消受不起。”
“本宫说,这世上没有本宫要不到的东西!”
“那就让我当第一个吧。”他压根没将公主的怒气看在眼里,反而一脸的潇洒得意。
萧水青无奈之余,只能被他半强迫的上了马车离开,看着他脸上自信的笑,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连假装回他一笑都做不来。
他自在的模样,彷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又或者发生的任何事都与他毫不相干。这一辈子,他始终坚信这世上没有跨不过去的难关,只是这次他招惹的不是一般人,而是与他同样趾高气扬的公主。
公主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只是纵使预料到有祸端到来又如何?告诉了梁紫阳,向来自傲的他也只会一笑置之。
她静静的看着他的笑容,突然之间眼眶湿了,模糊了视线……
屋外秋风阵阵,萧水青恬静的坐在屋内,一针一线仔细的绣着要给夫君的冬衣,梁紫阳则坐在一旁研究著桌上的棋盘。
他酷爱下棋,有时她也会跟他下个几局,但今日她却说要赶在冬天来临前替他缝制好冬衣,他的衣服很多,压根不缺这一件,但是她坚持,他也不勉强,索性自己一个人玩了起来。
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她微微一笑,柔声问道:“夫君今日好兴致,没与人有约吗?”
“有,但懒得出去。”梁紫阳分心的回答,“应酬多了,也颇厌烦。”
“听听这话。”萧水青柔声的说,“出自夫君口中,还真是难得!”
他轻扫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她的笑容微隐。
“介意公主的事吧?”他拿了颗黑子放在棋盘上,瞄了她一眼,“还真亏你遇上了这事还能心如古井,竟也不哭不闹,甚至连找我问声缘由都没有,要不是知你的心都在我身上,我还真怀疑你是个没有情绪的瓷女圭女圭。”
萧水青在心中叹了口气,她不是没有情绪,只是无法逾矩,但既然夫君起了头,她便顺着话问:“公主的事,夫君有什么打算?”
“我不想娶她,她能奈我何?”他摆明了将公主的事甩到了脑后,“你也无须费心思量,她与咱们平静的生活无关,我们成亲之时,我便说了咱们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我的心,你懂的。”
她当然懂,不论他说这句话到底真心与否,他向来是她的天与地,只是一句承诺,她便能坚守着,至死方休!
此时房门被推开,一名婢女拿着托盘走了进来。
梁紫阳忍不住皱起了鼻子,“远远便闻到这怪药味!”
“夫君不喜,我到外头去……”
“别傻了。”他伸手拉住要往外走的她,嘴巴虽说药难闻,但还是接手婢女的工作,拿起药碗,舀了一匙,轻吹了吹,“我讨厌这药味,所以你可得快点把病养好,不再吃药,知道吗?”
她浅浅一笑,柔声应道:“是。”
他细心的一口一口喂着她,关心疼宠全写在他的眼里与轻柔的动作里。
一大清早,原本以为死心的公主竟然带了大批人马来到梁府门前。
梁紫阳听到下人的通报,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这公主还不死心,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相较于他的烦躁,萧水青倒是平静多了,一针一线的缝著冬衣,这几日,她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在做这针线活儿。
“公主是千金之躯,众人宠爱,自然无法轻言放手。”一直到这个时候,她还是一脸恬静,“更何况,谁教你一开始要去招惹了人家?”
梁紫阳轻挑了下眉,“娘子,这话说得不公平,是她缠上了我!”
萧水青轻轻一叹,“你明明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但你却总是任意妄为,公主一事,若你一开始行为恭敬、不露锋芒,她未必会注意到你,不就没这些事了?”
“怎么?”他睨了她一眼,“怪我吗?”
“不怪。”她放下手中的针线,低声说道,“我只怪我自己,明明是夫君的娘子,爱你、敬你,却偏偏管不住你……”
想起这些年的日子,好似一场梦,她曾有许多事、许多话想对他说,但他总是没有太多时间陪她,她多想与他像对平凡夫妻一般日夜相随,但他却更爱外头的花花世界。
每每看他离去,她总用礼教束缚自己,要自己将跟随他身侧的渴望压下,但心底却始终缠绕着浓烈的悲哀,不曾随着光阴消散,反而越积越深。
“你的狂妄、你的才气……”她幽幽的回视着他,“是福是祸,时至今日,我心中却没了答案。”
她的话令梁紫阳皱起眉头,“你生气了?”
此生,他还以为不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动怒,只会默默的守在一旁,无怨无尤的陪着他,可是现在她的神情,却没来由的令他心惊。
萧水青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着窗外。
天阴得黑沉沉的,大有压顶之势,要下雪了吗?
今日公主带来大批人马围住了宅第,看来是坚持要她让出自己的位置。
她的手轻抚而过放在桌上的冬衣,原想最后还能给夫君留下些东西,看来成了奢望……
“我出去见公主。”她收回自己的手,静静的站起身。
“不急,这天下还有王法在。”纵使到了这个时候,梁紫阳自傲依然,“难不成还怕她闯进来不成?”
“公主乃千金之躯。”她幽幽的开口,“还是别让她等太久。”
“她想等,就由着她!”他拿起方才下人才放下的药碗,这是今晨萧水青要服用的汤药,他对着药碗吹了几口,“先把药喝了吧,不烫了。”
她看着他俊美的五官,苦涩一笑。
“不喝了,药苦……”她低声说道,“就好像我现在的心,若真喝了,不是更苦?!”
“娘子。”看着她,他不由有些内疚,放下碗,微皱起眉头,“大不了就当这次的事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你身子不好,就留在屋子里吧,公主的事情,我自个儿处理。”
“没用的。”她轻声一叹,“你也该清楚,她不见到我,绝对不会罢休的。走吧,我们一起去见她。”
望进她满是悲怆的双眸,他的心中一震。
正想要拉住她的手,她却缩回了手,一如往常娇柔的低垂目光,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