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福州、江州、广州等地区几个藩王,果然暗地连结了起来,择日便以君王不贤起事,重兵集结长沙,一个月内便直下岳州、武昌、南阳,直逼京师。
北方的藩王一向都比较亲王,也联结起来抵抗南方的军队,一下子南方与北方打得不可开交,司徒尊更是将京师守得固若金汤,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然而虽说北方尚武,兵源也多,但也因为地近京师,许多藩王安逸惯了,过去那种豪气早已消磨殆尽,更别提许多领兵的还是平时只会吃喝玩乐的二世子,坐在马上都快要掉下来,遑论会有什么建树。
所以战况变得十分微妙,比起南方的众志成城,北方却因各藩王世子的骄纵与自信各行其事,难以相互支持,逼得各城只能关门自守,自求多福。
冀州位处黄土高原,土壤贫脊难以耕作,物产不丰,因此多数人都从商,晋商之名远播天下。然而一遇战事,各州省都关起门来,冀州人少了物资苦不堪言,荣亲王更是急得跳脚,头发在一夜之间全都白了。
容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只能暗自担心,因为王爷在前线作战,王妃原也是体弱的身子,早在司徒谨离家时就气病了,只剩容芙能尽力维持王府的运作,但除了这些,其他却是什么也帮不了。
若不是他们错待司徒尊,她相信他会有办法的。如今只靠王爷一个人在前线苦撑,冀州的军民之心早就浮动不已了。
就在战事紧急之时,突然京师来了封急信,却是司徒尊写给容芙的。她既惊又喜地展开了信,除了一些关心问候之外,更提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冀州战事胶着,外张而内弛,久必城破。芙儿请转兄之言,劝父王放弃宁山卫,退兵大峪岭、玉峡关以北坚守,久必有所得。其中缘由,芙儿赴泽州见父王时便知。
读完了信,容芙急急跑到王爷的书房,翻开地图一看,眉头却是皱得比什么都还深。
宁山卫是冀州军抵御南军的最前线,王爷如今便坐镇于宁山卫正中央的泽州,若要放弃,等于是要王爷认输,后退超过百里。可以想见,敌军若知道了必会衔尾直追,像这样夹着尾巴逃的方式,王爷会接受吗?
可是……容芙坚信,司徒尊要求王爷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他也说了,他会这么要求的理由,她南赴泽州传讯荣亲王时就会明白。因此她心一横,禀明了王妃说司徒尊有军情急报王爷,王妃虽不喜司徒尊,也知他用兵高明,兼之前线情况紧张,便允许她领着几名王府守军连夜急奔泽州。
赶了两天的路,容芙都快虚月兑了,途中经过的几个城乡,壮丁甚至十来岁的孩子都被赶到前线去作战,因此货物不流通,留下来的老弱妇孺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物资缺乏,田野全是干死的作物,土地龟裂、草木枯黄,甚至还有饿死的人就这么暴尸在大街上,令她心情益发沉重,越想把司徒尊的口信尽快带到。
这样的士气,别说打仗了,难怪司徒尊要王爷退兵。因为南来的军队是为了争地夺权,而不是杀人,不抵抗还有活路,若荣亲王要坚守,那么这些人就只有死在战争下的分了。
终于抵达了泽州,容芙连休息也没有,便急急忙忙来到荣亲王面前,将信转交给他。
泽州暂时是以县衙充作帅帐,因此荣亲王与容芙正处在县太爷的书房里。
荣亲王读信时,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放下了信纸,脸色已是全黑。
不出她所料,他火大地往桌案一拍,“放屁!尊儿这孩子在搞什么?竟要本王退兵?这仗才打到一半就认输,算什么?”
“不是的,王爷,可否听芙儿一言?”容芙将沿路看到的情况说了出来。“接近前线的地方,因为要支持士兵,粮食几乎已经断绝,要靠树根田鼠过日了。放弃这些地方,据要坚守,百姓才有活路!而且芙儿看过地图,大峪岭以北有水路相通,便于取得粮草,将士与百姓都不会过得那么苦……”
“荒谬!妇人之言!”荣亲王随即否决。“战争未呈败象,如今退兵只是徒然让本王受他人嘲笑而已。说不定撑得久了,还能反攻回去,本王便立下大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不必多言了。”
“王爷……”容芙还想再说些什么。
她可以猜得到王爷会坚持己见,但想不到竟是如此刚愎自用!
“够了!”他突然把矛头指向她。“还有,为何尊儿提到军情的信是寄给你,而非寄给本王?”
她在心中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因为司徒尊必然料到王爷会对他的建议嗤之以鼻,才会希望由她来劝,想不到还是徒劳无功。
见她沉默,还以为她心虚了,荣亲王老脸一板。“你是否与尊儿走得太近了?本以为你们兄妹之间亲近些无妨,但别忘了你的身分,别做出令王府蒙羞之事,知道吗?”
容芙心中一跳,王爷恰恰说中了她的心事,让她满月复的谏言再也说不出口了。
此趟南行,无功而返,就是不知远方的司徒尊若是知道了王爷的顽固,不顾宁山卫数万民众的身家性命,是不是也会为之叹息呢?
泽州的夜晚与太原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那个月亮,会亮的也就是那几颗星,只不过多了一种萧索与肃杀的气味。
容芙因忧虑,夜里睡不着,便偷偷拿着王爷的令牌,通过守军来到了城墙上,远望着墙外的景色。
也只有这时候她敢这么看,因为天亮了之后,入目的将不是一片漆黑,而是断垣残壁、倾木枯草,甚至还有遍地的尸体。
此时,黑夜里出现了一抹亮光,引起她的注意,而那抹亮光也不闪不躲,直直朝她的方向移动,好像就是要引起她的注意。
容芙整个人警戒起来,怕是有敌军的探子接近,想不到那抹亮光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来到城墙边,到她能居高临下看清楚时,她惊讶得差点没叫出声来,只能死死捂着自己的嘴。
是司徒尊!他竟然在这时候来了?!
由于怕引起守卫注意,她只能慌慌张张地在城墙上比手画脚,用动作询问着:
你怎么来了?
司徒尊彷佛能够看懂她在比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接着抽出背后的弓箭,往上射了一箭。这箭没什么力道,又是朝天上斜射,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掉在容芙身旁。
她捡起箭一看,上头系着张纸条,她心忖他又有什么紧急军情要她转达,急忙打开一看,怎料上头只写了三个字——
我想你。
容芙顿时无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该不安还是该羞涩。这男人总是在最奇怪的气氛之下做出最不搭轧的事,让她都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这时候,司徒尊射上了第二枝箭,容芙又忙不迭的捡箭、拆纸,暗自紧张着他不知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情话来挑逗她的心,正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定睛一看,却又令她的心跳停了一瞬。
父王一定怒驳了我的要求,对吗?
所以,一眨眼又回到正事了,害她以为他又要和她调情,不由得有些许失落。这种复杂的心情一下子调适不回来,她只能神色古怪地点点头。
第三张纸条又上来了,她断定这次肯定是要谈王爷的事,便尽力地平静了心绪,带着严肃的心情展开纸条。
想不到,这一次他又给了她一个大惊喜,这回的内容,几乎让她心跳停止、哑口无言,一双美目瞪得老大。
终于,我要夺回我的东西了。
他的东西?指的是那个在她身上的东西?一直有着暧昧暗示的那个东西?
容芙开始浑身发烫,因为他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立在城墙下,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光是用眼神,她都能感受到如以往他大手着她身子的麻痒感觉。
这男人一定要这么无时无刻的撩拨她吗?真的好讨厌!
就在她决定做些什么反击时,城墙下的亮光突然灭了,她还来不及反应,由城垛下的楼梯突然走上来了两名巡逻的士兵。
容芙只能僵立当场,不自然的傻笑着。
“芙姑娘,你有听到什么怪声吗?”士兵们警戒地问。
她当然是忙不迭地摇头,难道还能老实说你们郡王正像贼一样躲在城墙下?
此时,士兵眼尖地看到她手上的箭矢,不由纳闷地问:“芙姑娘为何手中有箭?”
容芙顿时哑然,突然急中生智,僵笑道:“我、呃……在玩投壶啊。”
投壶?在这里?这个时候?
所以她一个弱女子,三更半夜站在战地最前线的城墙上,独自在玩投壶?
士兵们全都觉得不可思议,像是看到鬼一样看着她。
她只能尴尬地作势投出一、两枝箭,箭落到了地上。“呵呵呵,你们看,我投进那格子里了,呵呵呵……”
好吧!两名士兵面面相觑,决定不深究。毕竟王府的人养尊处优惯了,有些什么怪癖也不奇怪,说不定这看来羞羞怯怯的芙姑娘,才是王府最古怪的人。
横竖她有王爷令牌,他们也没继续追问,只能尽责地劝道:“夜露深重,这里又是战地,芙姑娘在此请小心,勿要久留。若见到什么异状,还请向我们示警。”
“会的会的。”她急忙点头,希望他们早走早好。
士兵们慢慢离开,容芙才松了口气,此时她听见城墙下传来噗哧隐忍的笑声,不由有些恼地低声道:“还笑!不都是因为你?射什么箭嘛!”
司徒尊硬是稳住了情绪,否则真要笑出来,难保她不会恼羞成怒。三更半夜在城墙上玩投壶?亏她想得出这种理由。
正待他又想射一箭上去时,异变突起,泽州城另一面的城墙突然警钟大响,接着城内便灯火大亮,哄然混乱。
城墙上下的两人同时脸色大变,露出惊讶的表情。
“南军夜袭了!南军夜袭!全城戒备……”
一个洪亮的叫声传来,接着众兵士全跟着叫起来,很快地,泽州城动员起来。
司徒尊当机立断地一撩长袍,纵身一跳,轻松地跳上了四、五丈高的城墙,落在她身边。
无论是谁,看见原本还在城墙下的人不过一眨眼便突然出现在身边,都会吓得花容失色,容芙余悸犹存地望着他,埋怨道:“你、你吓死人了!你能跳为什么不早跳!害我紧张死了!刚刚还得编什么投壶的烂理由。”
“不是我不跳,你认为我现在的身分与职责,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里吗?”他苦笑,后头都在打仗了,她还有时间和他算旧帐。
私会佳人,他要付出的代价与风险可也不小啊!
司徒尊话说完便不再罗唆,他突然打横抱起她,纵身往城墙下一跳,接着便奔进密林,他将骏马藏在那儿。
对他而言,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