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汤是种简单易做的小吃。说它容易,不过一碗热汤,淋上搅得金黄的鸡蛋汁,撒点葱花即可。但要真下功夫,汤要好汤,熬得三四天的骨头汤,切得细细的海带丝,配上女敕豆腐丁、香菇丁、虾米……最后浇点酱汁,浓浓的一碗,美味至极。晨起喝一碗沙汤,暖胃啊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了。
俞清瑶想到这个法子,欢喜至极——前世与祖母相依为命的时候,她不就常常做沙汤吗?估计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祖母的口味了。
想到就做。
她不顾胡嬷嬷的阻止,决心做一碗沙汤——祖母吃了,不就能明白她的心意和孝心了?
跟厨房的管事打声招呼,人家听闻三姑娘要亲手为老太太洗手作羹汤,如何敢阻拦?不知是否有看笑话的意思,痛快的让了一个灶台给她。提前在厨房忙活了半天,把该用到的材料准备就绪,第二天一早,俞清瑶早早的起床,去做沙汤了。
做完后,她让翡翠提着红漆食盒,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沙汤,去了无畏居。祖母钱氏见了,果然欢喜,迫不及待的喝了两口,满意的直眯眼,
“不错、不错。下了功夫的。”
转眼功夫,喝掉大半碗。
正在这时,二姑娘雪瑶来了,她脸上带着一丝羞恼,对贴身伺候老太太的杜鹃、喜鹊也没好颜色,一来就扑到钱氏的怀中,
“祖母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不叫雪儿一声。啊,这是什么东西?”
俞清瑶刚要解释,就见雪瑶手一挥,厉声道,“三妹妹,你居然拿这种下溅人吃的东西给祖母用?你按的什么心?是不是鄙视祖母的出身啊?”
剩下的小半碗沙汤,全淋到清瑶的缠枝花卉的藕色裙了。白瓷碗砸了个稀碎,满地的渣滓。
裙子是小事,一碗沙汤也是小事,可雪瑶怎么可以张口就污蔑她鄙视祖母出身呢?
“这是祖母爱吃的,二姐姐,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
雪瑶扬着脖子,挥挥手,让人拿过来燕窝粥,乖巧的靠在钱氏身边,让人怀疑刚刚她的撒泼是幻觉。
“这才是符合祖母身份的。快带着你下溅人吃的东西,赶快离开没得脏了祖母的地”
一屋子人都在窃窃的笑。俞清瑶愤怒的无以复加,抬头去看祖母钱氏,却见她咳嗽了一声,目光淡淡的扫过,最终凝视在雪瑶的面上,“二丫头,看你这脸色,昨儿没睡好吧?”
“祖母还说是谁把雪儿气成这样的?”
祖孙和乐融融,俞清瑶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一个傻瓜,一个永远无法交织进去的旁观者。
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二太太用巾帕掩着嘴进来,跟女儿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分明在说“看吧,我没说错,三丫头自讨苦吃。”
场面话还是说了两句,“三丫头,你的裙子都湿了,赶紧回去换换吧。”
俞清瑶带着满心的迷茫,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无畏居。连院门外两个小丫鬟嘀咕“守门的嬷嬷未嫁前,跟老太太是闺蜜”这种话题,也没引起她的注意。
……
夜晚,皓月当空,群星闪烁。
“姑娘,夜深了,风凉,当心风寒。”
“知道了,我出去走走。”
满心苦闷的俞清瑶也不用灯笼,借着如水的月华,出了芷萱院。
她不懂,为什么她这般用心了,为什么祖母还是看不到呢?不,不是看不到。想到今早所受的屈辱,祖母是……根本不愿意看
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听到树后的仆妇的说话声——议论的正是今早刚刚发生的“沙汤事件”。
“唉,老太太也真是……三姑娘辛辛苦苦,在厨房跟我们老婆子似地冒着油烟,好不容易做了一碗沙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竟由着二姑娘倒了还使人骂三姑娘做长辈的哪能这么偏心啊”
“得了,老姐姐,你当她还是以前那个钱屠夫的女儿?人家现在是堂堂帝师的儿媳,是俞家的老太太,说一不二你跟我,虽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但人家真要翻脸,把我们赶出去,谁会替我们说句话啊?像这些替别人抱不平的话,少说吧”
“唉,这里又没别人,还容不得我念叨两声?要我说,二姑娘也就伶俐些,嘴上功夫,未见得是真孝顺。三姑娘因老太太念叨一句老家的吃食,竟亲自洗手做了沙汤——一碗汤是小,这孝心是大啊她也太糊涂了。”
“糊涂?她才不糊涂呢谁要把她看成糊涂人,倒霉的就是她你忘了,当年投靠到她家的谨容表妹……都七八月了,肚子尖尖,显着是个男胎。怎么着,也得给个名分吧?后来怎就没影了?”
“……啊”
后面的声息渐渐归于无。
月光穿过树桠,落下满地斑驳的影子,许久许久,已然呆住的俞清瑶才动弹了下。她的心忽而冷,忽而热,最后化为沉寂的黑暗。就是当空的明月,撒下万般银辉,也照不进阴霾的心田。
很多疑点,发现一丁点苗头后,就能串联起来,豁然贯通。
祖母还有个表妹?哪个叫谨容的,从来也没听人提起过连她前生侍奉祖母终老,也不曾在祖母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为什么?为什么要隐瞒?
祖母不喜那位表姐,为何周遭其他人也紧闭嘴巴?
俞清瑶不是小孩子了,很容易想到,要么是故意有人掩盖了她的存在,可这种方式,必定是有权有势的人才能做到。第二种可能,是知道内情的人不约而同选择,在她面前隐瞒。
祖母不是……糊涂人。谁把她看成糊涂人,倒霉的就是她……
可不是嘛,前世那个倒霉的被抢夺了家中余财,抱着祖母无声的哭泣的人,不就是她吗?
为什么偏爱雪瑶,一句话就把她辛苦做的孝心汤给丢了?
因为,她俞清瑶根本就不是祖母的亲孙女
这个突然生出的念头,疯狂的在她心中扎根。也唯独此,才能说通她做的再多,也比不上雪瑶的撒娇痴缠。
也是这时,她想到了当初对弟弟提出“奉养祖母”的建议时,俞子皓那个好像看怪物的眼神——他一定是知道了。
一时间,俞清瑶只觉得满心怒火,充满了被愚弄,一腔热血被践踏的屈辱
她那么真诚,她那么孝顺,结果却被当成傻瓜奉养一个从来没对你露过好脸色的长辈,而这个长辈是被她亲生儿孙抛弃的,根本与你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还TM的守孝三载
有病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