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费章节(12点)
紫檀钳宝木匣里,《诗集》用上等绸缎包好,边缘压得十分平整,旁边还放了一小块玉麒麟镇纸。沐天恩双手慎重的交给俞清瑶,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
“你爹爹……才华四溢,不是等闲人能比的。身为他的女儿,你也……是有福的。”
俞清瑶接过木匣,迷惑的看素来光风霁月的舅父眉目不展。就是被兵部的人逼到家门口,舅父也是镇定如常,不曾乱了一点分寸。怎么看了几日诗集,变成这样患得患失的?
许久,豁然明白了,这种感觉她有过啊多像前世遇到了杜芳华
杜芳华,舅母杜氏的嫡亲外甥女,身份地位不用多说,祖上也是开国功勋,只有更高贵的。她还生得容颜秀美,气质清新月兑俗,声音婉转娇柔,善解人意,宛若解语花。性情和善,端庄大方,诗思敏锐,才情超逸……来安庆侯府不到半个月,彻彻底底的击败了当时只有十三岁的俞清瑶。
才情容貌、待人接物,杜芳华都比她强了不止一星半点。那段时间,是俞清瑶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因为没有一丝希望,每天看到镜子,都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一无是处越看越伤心,越看越丧气连争一争的勇气都没了。
所以,她死了嫁给表哥的心思,认命的跟着舅母参加各种宴会,像相看货物一样被各家夫人太太相看。明明非常讨厌,可只能忍耐顺从……
也是那时,在心底藏了一丝对舅母的怨恨。
不想她嫁给表哥,可以直接说啊,为什么弄来杜芳华,害得她自信全无,足足一年都没走出阴影……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无知。明明是自己的幼稚不成熟,却迁怒别人。舅母有什么错?她只是不想当面挑明,弄得关系尴尬,让杜芳华来,是让她知难而退,没别的多余意思。至于杜芳华,更没错了人家优秀,那是人家的本领,不如人就嫉妒、就自暴自弃,是没自信、自私的表现。
重生一回,她能客观、冷静的评价了,因为心态和当初完全不同——再看舅父此时的神态,分明是陷入她当年的怪圈。好在舅父为人豁达洒月兑,压下负面的情绪,郑重的告诉俞清瑶:
“……都是你父亲的心血凝聚,好生珍惜。”
“是,清瑶记下了。”
双手捧着紫檀木匣,俞清瑶心中一动,某个浮起的念头闪了闪,好机会错过了太可惜酝酿了下,用轻柔思念的语气道,
“舅舅,父亲……去北疆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清瑶跟弟弟都很想念。还有母亲……母亲病重,不能有外人打扰。可为人子女,清瑶跟弟弟从来不曾侍奉左右,实在有愧。”
沐天恩身子一僵,眼眸中略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呃……瑶儿,你年纪不小了,应该知道你父亲之所以去了北疆,是得罪了端王爷的缘故。”
俞清瑶抿着唇,点点头。
“唉端王前两年晋了‘端亲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当今的幼弟,深得信赖宠爱,母族又是博望侯谢家,朝中势力很大。话说得直白些,你爹爹早年桀骜,很是得罪了他舅舅不能保证端亲王忘记了旧仇。北疆虽然苦寒艰辛了些,倒也性命无碍。可若回到京城,就难说了……”
回到京城,倘若端亲王心胸狭窄的报复,怎么办?
沐天恩没有说出口的,便是这个意思。俞清瑶两眼含泪,没办法说明,即使呆在北疆,父亲怕也没有两年的寿命了。
可她能怎么样?
自私的求舅父动用亲朋故交的关系,无论如何也要把父亲调回京城?是,那样她挽回了生命最重要的一个遗憾,可之后呢?见过父亲一面,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端亲王的手中?
不能啊
与其日后承受撕心裂肺的痛楚,不如现在淡淡的疼……
至少此刻,父亲还健康的生存着。
“至于你母亲,唉她产后中风,一直在锦州的乡下调养着。上次我写信给她,问要不要带你跟皓儿去看望她,她回说,自己形容……不大好,怕吓到了你们。而且彼此见了面,只有伤心的,对她的病情也不利。”
“舅舅想着,等你母亲大好了,再见也使得。免得她病情反复,若一时有个好歹,就糟了。”
俞清瑶含泪听着,心儿越来越沉。听这话,母亲病得,怕是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而舅父的意思,“瘫痪在床”都是病情比较稳定,不恶化都是好消息。
她想到前世。记忆没错的话,应该是广平三十年的夏天。还没到钱氏的生辰,侯府就派人来了,穿着浑身的缟素,要她与弟弟去锦州哭灵吊丧。天不亮就启程赶路,足足十天的日夜兼程。在侯府的别院里,她跟弟弟跪在门槛外,遥遥的看了一眼装殓的母亲,其实什么也没看清。她泪眼模糊,哭得晕过去三次,弟弟也水米未进,爬在她的脚下有气无力的抽泣。
宛如一场噩梦
对于亲生父母的生死,她很无奈,想得越多,心就越痛。既想不顾一切,豁出去了重生了,连父母一面都见不到,那还有什么意思又想到,见到了,能怎样呢?还是会承受生离死别之痛
她能客观冷静的评价年幼时自己的幼稚,却没到达坚强无视父母生死的地步……
舅父真要答应了她的要求,她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注定要离开的父母呢?
俞清瑶心事重重的熄了念头,不再多问了。
她没注意,沐天恩动了动唇,似有什么话要说,而最后说出的,跟他原本想要表述的不是一个意思——
“教养嬷嬷那边,好好的学规矩。你爹娘知道了,也会欣慰些。”
“是。”
……
接下来的两天,俞清瑶的心情都不大好。清风苑内,碧玺、水晶、琥珀,跟杜氏送来的几个小丫鬟经常吵闹,为的都是些“你踩了我的裙子”“你吃了我的枣糕”这等鸡毛蒜皮小事,她充耳不闻,只让吴嬷嬷暗中注意着;望月阁里,规矩从枯燥的站立、坐姿、行走、万福礼之后,终于学到比较高级的,宴席上的规矩。这是展示修养风貌,同时各种陋习掩盖不了的重要场合,大金嬷嬷要求越来越严格了。学习紧张,再加上跟丽君、丽姿两个不大和睦的同学一起,心情能转好才怪。
这一天,趁大金嬷嬷没注意,丽姿习惯性的挖苦,“清瑶妹妹身段玲珑娇小,就别费力伸长胳膊,练习给坐在上位的人夹菜了免得一时夹不住,掉到别人的饭碗里,多惹人笑话呀?”
换了平时,当犬吠,别计较就是。可此时,俞清瑶的怒气忍不住,她干嘛要一直忍受丽姿的无理取闹?欺负她不会反击是不是?
“二表姐的话有道理。手有多长,自己心理清楚。别伸过了界,自己丢脸不说,外人瞧见了,骂你没有自知之明,才贻笑大方呢”
这句暗意讥讽的话,丽君、丽姿都听明白了,当下脸色发白。
“你什么意思?”丽姿尖锐的问。
“二表姐说呢?”
俞清瑶说完,睬也不睬她,在模仿餐桌礼仪的座位上,试想现在要是正在举行宴会,她应该怎么做,跟左右的女眷如何打交道?
前世她也是学过规矩的,只是落难后七八年都跟普通民女一样,规矩都生疏了。她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重新掌握,并牢牢记住,别一不留神,带出在市井生活过的痕迹。
丽姿见她自顾自的练习,眼角都不瞥一下,分明瞧不起自己,气得胸脯一鼓一鼓。也不顾姐姐示意她“忍耐”,眼珠一转,唇一咬,起了恶念。
悄悄的把脚伸到俞清瑶的脚踝处,准备出其不意,狠狠的绊她一个跟头。最好摔个四脚朝天
哪里知道,这一招,俞清瑶早就经历过了——任谁好端端摔断了胳膊,都会从此注意脚底下有什么障碍物的。
恶习不改
此时俞清瑶怒火上涌,也不管丽姿这次是“头一回犯错”,把前世的罪跟今生加在一处,重重的,朝着丽姿的脚踝上踩了上去
“啊~~~~”一声惨叫。
丽姿的脚崴了。
哭得她大呼小叫,声音悲悲戚戚。
“怎么回事?”
大金嬷嬷每教导一炷香,就回去喝杯茶,既留下小姐们的练习、思考时间,又让自己休息了。步伐不乱的走近,见丽姿抱着脚,痛哭得直叫亲娘,而丽君在旁心疼的看着妹妹,又朝俞清瑶露出憎恨的目光。
至于俞清瑶,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是不是有些狠了?可随即淡然了,是丽姿挑衅在前,要是她一个不妨,再跟前世一样摔断胳膊怎么办?
“怎么回事?”
丽姿哭得梨花带雨,“金嬷嬷,是她是她踩了我的脚呜呜,好疼啊?”
“丽君姑娘,你说呢?”
丽君咬着牙,“确实是俞清瑶踩了我妹妹,害得她腿断了”
金嬷嬷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先别急,我来看看伤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