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费章节(12点)
院子里的合欢都开了,仿佛一夜后忽然绽放,如艳红的绒毛团团挂在翠绿的枝头。花香那么浓郁,让人想不到花瓣本身细细小小,清雅如小家碧玉。
水月披着一件莲子灰的道袍,痴痴站在门槛望着足有百年高龄的两棵合欢,想到二十多年前,曾和老侯爷一起在花树下书画作乐。久远的记忆一时浮上心头,却生疏的……不敢再想。她这一生,欢乐的画面无多,也太短暂。现在想起来,没有锥心刺骨的痛,只剩下冰凉的麻木感。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开了,从花间的甬道转过来两个人,分别是杜氏与俞清瑶。数年未见,小丫头长大了,眉眼都长开了,五官轮廓与她的母亲沐天华十分相似,只眼神多了一抹坚定和沉着。身高上,与以往娇弱形象大相径庭,穿上一身湖绿百褶长裙,即便身处锦绣富贵的美人堆中,也绝对是一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一眼便能望见。
水月努力让嘴角弯起,看控制不了胡思乱想的情绪,呆了一呆,恍惚的想着,看,清瑶这丫头完全不像“她”啊,无论容貌、谈吐、气度、为人处事,没有一点相仿的。若不是姑姑告知,她怕是到死也被瞒到鼓里
血缘真是奇妙,让两个看起来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的人,变成骨肉至亲。俞清瑶,你可知道,你一出生,就背负无数人的血债“她”是你嫡嫡亲的祖母,“她”生育了你的父亲,又一手促使你生身父母的结合,才有了你“她”的罪孽太深太重了,不是以自己一条性命就能终结,接来的,恐怕要由你来承担了。
你懂吗?
杜氏见水月神色怔忡,先皱了下眉,随即压下不安,挂着清淡的笑意,面容详和的拍着俞清瑶的肩膀,“你便留在这里陪伴水月师太吧。她这几日总是睡眠不好,饮食也进的不多,留下来跟她说说话,劝她凡事想开一些。”
“是,谢谢舅母。”俞清瑶真心诚意的道谢,回眸看向水月,目光中满是喜悦和担忧。她对水月的亲昵是丝毫不掩饰的,谁让她幼年常来,是在水月的教导下学会了“梅花篆”,更学了不少人生哲理呢。
杜氏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水月,借口府里还有杂事,退了出去,留下两人单独相处的空间。这就是杜氏跟旁人不同的地方了,换做其他人,从心里认了女儿,一心一意要为孩子好,还不当成眼珠子好好看护保护?怎么会明知道水月知道俞清瑶的真正身世,两人之间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还敢放心的把俞清瑶送过来?
她敢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暂且不谈,只说俞清瑶压根不知道钱氏的身份一暴露,连带她的身世也大白了——在某些人的眼中。很不幸的,她一直很是喜欢怜悯的水月,出身荣国公府,而荣国公府的败落,跟她的亲祖母有很大关系。
复仇,难道还管无辜不无辜吗?只凭她是“她”的亲孙女这一条就足够了。这也是威远候太夫人直接上门,要求水月为她死去的父母兄弟姐妹求个公道的原因。
内宅中的妇人,想要弄死个把人太容易了。水月又是饱经磨难的,当真存了心要害什么人,绝对防不胜防。
而俞清瑶一无所知。她熟门熟路的进了屋子,手里拎着一个朱红雕漆的食盒,笑语盈盈的摘了盖子。因怕从安乐候府过来,饭食都冷了,特意在底下一层放了热水捂着。
“师太,上个月我托人送来的雪蛤膏用了么?用了还这么瘦?脸色也不见好。听舅母说,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我叫人做了西南出产的西米露,又香又甜,您尝尝。”
水月微微侧着头,鬓角几缕碎发,衬得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无力,这个人神思恍惚,魂不守舍似地。俞清瑶见状,十分忧心,“你好歹尝一尝吧,我熬了很久,没有荤腥的,不会破了您的修行。”说罢,亲自端了碗,用调羹舀起一口晶莹如玉的西米露送到水月嘴边。
水月低头,喝了。果真又香又甜,且不冷不烫,刚刚好,喝下去胃部就升起了一股暖流,暖暖的。
看着俞清瑶因她喝了两小口而轻轻吁了一口气,真心绽放的笑容,水月这才知道杜氏说过“若你死了,世上唯一会为你流泪的人只有她了。”
这多可笑啊,会为她伤心的人竟然是仇人之后
水月捂嘴往后仰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滴落。
“您别……别难过啊”
俞清瑶急了,她今儿听舅母派人来传信,说水月师太恐怕要不好了,匆匆忙忙赶过来。说句实在话,她跟水月没有直接血缘关系,可早把她当成舅舅家的亲人,比俞家老宅的亲属还多了几分真心在她心中,是希望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能安度余年……就像前世的她能安稳的活到七老八十一样。
真心和假意,那是完全不同的。对一个一直身处冰冷世界的人,一点点的温暖都那么明显和安慰。水月这一辈子,从荣国公府败落后就恨了“她”多年,若面前有一把刀,对“她”剥皮抽筋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可是,人老了,快要死了,想法就不一样了,不再是快意恩仇,而是回想这一生,总要留下一点什么吧?
要是小丫头死在她之前,那自己这辈子也太可怜了,连一个真心为她难过的人都没有。她活得还有什么意义?就是活了四十多年,受了一圈罪,然后走了?埋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变成灰,算什么呢?
杀了俞清瑶,这很简单,小丫头还很信任她呐可她死了,自己的仇恨就能解除了?为地下的父母兄弟姐妹出了一口气?
水月迷茫着,眼中悲戚伤感犹豫难过种种的情绪,看得俞清瑶非常痛心——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表达关心。不久就让默儿回府,与景昕说要留在安庆伯府住两天。而这两天,她与水月同吃同住,在她心理,大概也觉得水月的日子,不远了,能看一眼是一眼。
她的依赖和毫无保留的关心,对一个溺水即将死亡的人,犹如稻草——救不了命,可多少是一种安慰啊水月终是动摇了。她不觉得伤害一个对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人,能安心的去死。
或者如姑姑所说的,不弄死俞清瑶无颜面对地下的兄弟姐妹,呵呵,可真下手了,就有面目去见老侯爷了么?
水月自问不是心慈手软,终究还是通过看门的婆子,传信给威远候太夫人——“不”。而辗转听到这个消息的杜氏,松了一口气
赌对了
人心啊,都是软的。她这颗冷心不也被捂暖了么?
夜晚,她提着灯笼去见水月,威远候太夫人那边的回话可不大动听,被最后一个娘家人厌弃至此,大约心理难受吧杜氏并不仅仅是去安慰,也要感谢。
“我明白你心里的苦。可我们女人,哪一个敢说自己过得畅快了?比如我自己,若是两个月前侯爷被问罪了,跟当年的荣国公府……有什么两样。一样树倒猢狲散,辗转飘零不知何方。”
水月躺在贵妃塌上,身上仅披了一件中衣,干咳了两声,面色比前几日更加雪白了,摇头笑笑,“你倒是胆识过人,一点也没透露给她。”
“她……”杜氏叹口气,“并不是聪明的。你从小看着她长大,但凡有一丝弄虚作假,你能看不出来么”
“为了不隐瞒我,你宁可把她置身危险之下?不怕我真的下了手?”
“只是想让你看得更清楚一些,清瑶对你的心,早已不亚于血亲。她一番真诚,若你还能下得了手……”
“你再阻止?”水月苦涩的笑了下,“当然,你管着府邸上上下下的人事,想要阻止我也容易。”
“不,那时出面阻止的就不是我了。其实没告诉瑶儿,是不想她知道内情。她若知道一心敬爱的你,本要取她性命的人,该何等伤心”
杜氏伤感的叹息,命运捉弄,若不然风波过去,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多好啊
水月无力的靠在贵妃榻上,转过头,声音平静而虚弱,“伤心归伤心,可你不觉得,早些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对她不是更好吗?”。
“如我这样……原本对她很有好感的,都想过要她的命,何况那些被‘她’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
“那些都跟清瑶无关她还是孩子啊,事情都发生了三十年,她甚至没有出生若要恨,若要怨,去怨林谨容好了,不然去对付她父亲俞锦熙,把矛头对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算什么”
水月静静的,目光中一丝悲喜都没有,看着杜氏,甚至笑了下,“一听你的话,就知道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仇恨。自己都快被害死了,还管什么无辜不无辜?”(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qidian.cn)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