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连日身上不好,方才又劳了神,这会儿便十分不耐烦,拧眉道,“你又有什么事?”
“前年夏末,六月二十九日,大表嫂到我那里闲坐,说起闲话儿,因她说她赔嫁的香料铺子因掌柜的不得力,赔了好些银子,没银子周转,又不敢和大舅母及大表哥说,说到为难处,掉了眼泪儿。我不忍看着她为难,开了箱子取了一千两银子与她,让她周转使用。当时她亦说,等香料铺子周转开来,必还我银子的。如今我却等不得了,要出府住,必得有银子傍身。还请二舅舅二舅母作主,今儿把这一宗事儿也给了了。”
刘氏和二老爷听了这话都一怔,不止是因这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还因若是一般的借贷,只找当事人讨要便是,如何还说到他们跟前儿了?
不由的都转头看林氏。
林氏气白了脸,自打单小葵往这二房这边跑来,下意识想到这笔银子,和后赶回来的冯妈妈商议,若她当真在二老爷跟前提起,就和她来个死无对证。冯妈妈说不妥当,若她心中不服气,不顾脸面闹大了,闹到太太跟前如何是好?虽没证据,她怎不么赖旁人,偏偏赖你?
不想,她果然就说了借银子的事儿,心中着了慌,眼睛撇向冯妈妈。
冯妈妈暗叹一声,忙与她使眼色,叫她先应下。林氏只得站起身子,赔着笑,又十分委屈地向单小葵好,“银子我必还的,妹妹何必在二叔父跟前儿说……”
单小葵深深望了她一眼,不语。
仍转头看杜如明二人,“不瞒舅舅舅母,前儿重阳节,我和二姐姐应邀出去玩,见那边一个小庄子正要出售,我当时已让那买主留与我。本来是想着,买到手中佃与旁人,也好有个出息。不想今儿却出了这宗事儿。今儿这一闹,我实没脸在府中住了,舅舅舅母即应了我出府住,我想着那处就做个落脚地,即刻就搬了出去。”
说着她顿了一顿,看向林氏,“……故而青娘才如此着急造次,想着有长辈在此,将这事儿一并说了。早早完结,好早些搬出去,也落得大家干净!”说到最后,声意冷下来,似是还因方才的事儿,还赌着气呢。林氏却知道她是暗指上次讨银子之时,她百般推月兑。
刘氏看了二老爷一眼,等他拿主意。
二老爷不耐烦的说道,“即这样,飞哥儿媳妇今儿就把银子筹了,还她。”
一千两不是小数字,她手中哪里有那么多现银?林氏刚要说话,冯妈妈忙悄悄与她打了个眼色,她不得已,只是点头暂时应下。
二老爷心中着实烦闷,见事情告一段落,站起身子和刘氏道,“余下的事儿,你看着办罢。”
说着又斥地下站着的二人,“什么大事儿,竟闹得这样天翻地覆的!”说完一甩袖子,大步出去。
二老爷一走,刘氏也懒得管她们这闲事,何况又听单小葵亲口说林氏自她那里得了一千两的话。心中愈加不悦,她手中的银子也不知叫那边的人倒腾出去多少!
便懒懒的说道,“飞哥儿媳妇,你叔父的话你可听见了?欠她多少,立时筹了来还上。莫要闹到外人奴才们都知道了,脸面上不好看。”
林氏只得忍气儿应下,借势告辞。
单小葵见状,也忙向刘氏行了一礼,跟着出来。
院中的仆从此时已走了一大半儿,只留二人的丫头在院中,东西各立作一团,两下离得远远的。
“大表嫂,明儿这时候,银子可有了么?”单小葵在林氏身后问道。
林氏豁然转身,胸中怒火恨意再也掩饰不住,冷冷地地瞪着她,冯妈妈赶忙上前赔笑着代为答道,“有了,明儿午时叫人送到表姑娘那里。”一面向碧月使了眼色,二人扶着林氏出院而去。
“青娘妹妹。”二姑娘自偏厅出来,走近看着她依旧红肿的眼皮,柔柔一笑,“今儿的事,我已都知道了,苦了妹妹了。”
单小葵强扯出一抹笑,“有二舅舅二舅母做主,我这会子也不苦了。二姐姐,我先回了,有话改日再说。”说着微施一礼,带着刘妈三人出了刘氏的院子。
“姑娘,表姑娘竟要出去另立门户!”娟儿望着主仆四人的背影感叹道。这句只是单纯的感叹,因太过惊讶而发出的感叹,并不要谁答话。
“是呵!”杜二姑娘感慨一叹,意味不明的一笑,“我不知她竟是打着这个盘算呢。”
莺儿皱眉道,“姑娘这话听着怎么象表姑娘老早就盘算着这事儿呢?”
杜二姑娘微微摇头,她也不知这盘算打得有多早,只是自那日买徐婆的院子时,心中才略微诧异。现在想想,那时,她急切想买下那宅子,必不全为自己喜欢,而是已有了盘算。
单小葵带着三人回到院中时,院中静悄无声。她一眼瞧见锁着的上房,“噗嗤”一声笑了,刘妈在那样的紧急的情况下,也不忘锁房门,可见她平时说的话还是有效的。
“姑娘,你在正房和二老爷二太太都说了些什么?”刘妈路上不好问,只隐约听自里头出来的人说,姑娘求着要出府另住,二老爷似也应下了。开了门,还没等单小葵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起来。
单小葵揉了揉疼痛的膝盖,长长的笑叹一声,今儿这事,她受了委屈,也总算达到了目的。虽早先想着离了杜府,她一直在想,用什么样的方法出去。
白眉赤眼的要出去,两家必定顾着脸面不肯让她出去。若闹急了,惹恼了她们,知道自己想出去,反倒故意难为她,不让她出去,那时她又能如何?
她也想过和刘妈说,装作池州府来信来人接……谁知她还没拿定主意,便出了这事儿。
今日虽也闹了一场,但理亏的不是她,顶多人只说她气性大,性子倔强,却恨不到她头上,也怪不到她头上。
因而她知道事情原委后,不顾落脚地还没选好,就往二老爷院中跑去了。
刘妈几个都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么说,姑娘是早就存了要出府的心?”
单小葵笑点点头,“当然,她们那样待咱们,咱们住着什么意思?”
刘妈三人听她说要出府,心中即憧憬又害怕。憧憬是因在这里住着实在憋气,若有自己的家,那是何等的舒心?害怕则是这几人虽是奴仆也是在深宅大院住久了的,且无一技之长。如今世道虽清平,她四人只刘妈还能挡些事,余下的三个小丫头片子,将来如何过活?
虽有那些欠银,总也是有限的,就没花完的时候了?
单小葵将她们的神色看眼中,暂也不解说,见天将晌午,叫刘妈和兰香去拎饭,主仆四人草草用过午饭,单小葵叫刘妈来,笑道,“你去王姨娘那里把咱们的银子讨回来。”
刘妈已知这事是王姨娘撺掇的,闻听此言,眼中冒火,气咻咻地道,“姑娘放心,咱们即要出府住,哪里还管她们高不高兴的。我这就去讨!”说完磨拳捋袖的去了。
菊香看着刘**背影,有几分意动。单小葵想了下摆摆手,“行,你也去罢。只一样,出气可以,别闹大了。”她现在没什么权势,闹大了,她也罩住不她。
菊香却抿着嘴儿,摇了摇头,“我不去。我知道刘妈讨银子是主,没得去了倒坏了姑娘的事。”说完转身去了里室。
单小葵轻叹了一声,觉得今没能趁机哭逼着二老爷给菊香出出气,心中有些遗憾。
刘妈去了不久,便听见对面的院子高声嚷了几声,似是吵了起来。不过没几声,便又听不见了。又过了约一刻钟的样子,刘妈手里纂着一个旧手帕包,面有得色急匆匆的进来。
进门将那手帕包一举,笑道,“姑娘,看,讨回来了!她怕是知道了今儿的事将她扯了出来,不敢不还……又说当年没借五十两,与我吵嚷,叫我几句话堵了个没词儿。”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单小葵笑着叫她把银子收起来,又和刘妈几个商议出了府,在哪里住。以单小葵的想法,出府便去徐婆那里,那院子中房子虽不多,东厢房好似是空着的,她们先暂住些日子,等那老两口回了池州府,那里就算是她们的家了。
菊香和兰香两个都高兴,说那里就好。刘妈却忧心,“那里荒郊野外的,家里只咱们这几个人,怎好长住?又没个院墙的,不妥当。”
这个单小葵原先也想过,低头思量了一回笑道,“咱们只管先投奔了去。反正手中有银子,到时不行的话,叫了工匠来,现垒院墙也使得。到时用青砖围墙一围,那便成了个小庄子了。”
刘妈还觉不好,觉得还是住在城里妥当些。
主仆四人议了半下午,也没议定,单小葵上午表演太过用力,有些疲倦,只得先去歇午觉,等睡醒再议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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