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缝针的时候,他坚持要留下来旁观,十二针啊,那每一针就仿佛狠狠在他心头捅上一刀。他一针针数着,每一针都让他痛彻心扉,他从来没想过原来能有一个人会让自己疼成这样。
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够冷漠无情了,外界对他的评价,他虽然置之不理,但也是知晓的,甚至觉得也不是空穴来风,还是有点依据跟道理的。
他从一介没人理会、没爹疼没娘爱的私生子坐到如今这个高位,来之不易,他一直都没有松懈过半分,为了能让自己强大起来,能够独当一面,让别人对他挑不出刺来。
他虽是冷轩逸的种,可倘若他没有半点本事,是陈阿斗之流的,也不会被拱手到那个位置。冷家的人不是傻瓜,姓冷的小孩还有很多,冷宸瀚的堂兄堂弟,可是哥哥等着摩拳擦掌接替这个令人垂涎欲滴的高位的。
他就是太早知道了这一点,太早认清了现实,才会督促鞭笞自己不断进取,哪怕累得快要趴下了,还要强行提起一分精力。
他是成功了,功夫不负有心人。
现在的外人,个个都是只看到他风光的一面,从来没想过为此他所有的付出。
他一直也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除了对小爵还能生出几分柔软温情来,此外,不可能对别人……
没想到,她也能让自己这样,并非因为她是小爵的母亲,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的心,他的内心是喜欢她的,也许还是爱她的。
不然的话,岂会痛呢?
过去他亲眼目睹车祸场景,人被车子压在车底脑浆迸裂,他都没有眨一下眼也没生出半分的怜悯来;连母亲去世,他也没有多大的感伤,觉得这是她的命,一辈子争强好胜、费尽心机,最终也没有梦想成真。
以然伸手,模到的却是包扎好的伤口,还绑了绷带,她模不出那细细密密的针线,她抿紧了嘴唇,没想到这么多针。
她眼里露出了些许恍惚,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她的伤口,以然头微微一偏,他那干燥温热的指月复滑上了她的脸颊。
她躺在床上,避无可避,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了不少的血,还有些虚弱。
身体似乎被牢牢地禁锢住,任由他的手指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肆虐摩挲着她的脸颊。
明明眼前这个近乎完美如神祗相貌的男人跟自己亲密得都生了个儿子,可以然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他膜拜似的碰触,是那么小心翼翼,把她当成了上好的瓷器,怕用力几分就要碎了似的。
她甚至想不起以前他模她的时候,她是怎样真实的触感了?
或许是心跳加速,可是此刻,她或许是心灰意冷,又或许对这个男人绝望了,所以除了那股温热,并无感受到其它,顶多心境还是掺杂了一分的复杂。
她庆幸只是温热,而非滚烫灼热得足以焚化她的一寸寸肌肤,也许是失血过多,她的脸色,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惨白得厉害,如一张雪白的薄纸。
“医生说细心调养不会留疤下来的,你放心。”
他的目光仿佛一张铺天盖地的细密的网,语调还多了一分恳切。
以然语调平静,眨了一下眼睛,“能不能拿开你的手?”
饶是她对这个男人不再有兴致,也不喜欢人家在她脸上吃豆腐吃得那么理所当然,相反,她看上去倒是像那个理屈词穷的了。
“妈妈,爸爸,我来了。”
冷宸瀚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一声突如其来兴奋的声音给吸引了过去,那是儿子冷西爵的声音。
他手指僵硬地蜷缩了起来,到半空后,若无其事地放回了自己的裤袋里。
门口出现的冷西爵是跟另外三个人一起过来的,韩子初、米珈跟米雪。
看到米雪,她又忍不住想起了欠她的那个限量版变形金刚,这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自己还没有兑现,尤其被米雪那晶亮的眸子一扫,以然倒是莫名起了几分歉意。
她八成以为自己给忘了,其实以然一直谨记着,只是那限量版变形金刚太难寻了,陆晋鉨跟陆习染的不能动,她自个儿也是苦于无从下手。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她首先想到的还是她的小爵,她还是有私心的,别人的孩子,毕竟没有自家的好,当妈的都是这样的心性。
小爵手中还提着一个水果篮,他提得有些费力,也没让韩子初他们帮忙,这么一个小的孩子提着个大大的水果篮,一路走来,所有看到的人不免都觉得有几分突兀。
韩子初跟米珈这两个同行的大人也被无数道鄙夷的目光快给湮没了,他们也是无可奈何,人家小爵不让他们拿啊,不过在外人看来,小雪手上空无一物,小爵吃力地拿着个水果篮,定是认为小爵是他们捡来的,小雪才是他们亲生的。
韩子初手里提着两个保温盒,那里头的食物是米珈亲手做的,自己都是求而不得,也就眼馋两下,哪怕米珈做的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想要喝下,可人家根本就不给他机会,防他当头狼一样防得滴水不漏。
上回跟陆习染路上碰了一面之后,原本松懈半分的米珈,又变回了初始的那个,韩子初是欲哭无泪,谁叫他真枪实弹地招惹过陆习染,也推卸不了责任,还是自己不好抛弃了她。
是他对不起陆习染的,要是把事情跟米珈说上一说,怕她更加不待见自己,可这不解释,她又是视自己为空气。
若非今天好说歹说怂恿小爵来求她一块儿出来,她肯定也不会出来的,自己也奈何不了她,小雪对她也是言听计从,也不知道米珈私下跟她说了些啥,小爵对自己,可也没了先前的热切,这让韩子初心肝都开始滴血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又回到了原地踏步了。
在他觉得他向前迈进了一步的同时,他倒退了,他现在瞧着冷宸瀚倒是比自个儿行,刚才别以为自己没瞧见,这闷骚的货色手指都开始蹂躏器人家的脸蛋了。
这一比,人比人气死人啊,这货悄无声息进展比自己顺利多了,还以为方以然是个不好相与的料,没想到性子倒是比米珈来得软,还以为……。
算了,他反正不气馁,大不了遭冷某人嘲笑一番,再接再厉就是了,反正是不能松手。
小爵拿出其中一个水果,丢给他爸,“爸,给妈妈削个苹果。”
冷宸瀚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明目张胆指使起自己来了,微微一愣之后,没有二话便坐下来认真削起苹果来了。
让大伙惊愕的是他削苹果的技术很差,削到一半连小爵都看不下去那惨不忍睹的模样了,不是都说大人削苹果的本事是一流的吗?随便削削都是削完皮还没有断的,韩叔叔也是给自己削过的,也是这样的。
这么惨不忍睹的苹果,早知道就不让爸爸献丑了,小爵在心里暗骂韩叔叔,那厮明明说是个人就能把苹果削得很漂亮,真没想到……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对,是徒有虚表。
当苹果削好之后,望着这个畸形的形状,冷宸瀚表情略显尴尬,此时他也觉得送不出手了,最后被塞进了小爵的手里,他又重新拿了一个试手。
他这人,侧脸轮廓看上去,神色是极为的专注。
没人会想到这样聚精会神削出来的苹果,依旧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然比第一次是好上了一些,还是没有掌握到窍门。
连韩子初也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出言指点了他两下,不然让冷宸瀚一个人模索,还真有点费时。
对于韩子初跟米珈米雪的到来,冷宸瀚就初始微微讶然,之后,就神色如常了,也没有主动招呼这三人。
以然虽是病人,但对于来探望她的,基于此,还是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两句。
米珈她虽然不讨厌,但也不喜,虽说她先跟韩子初生了个女儿,可以然还是会因此想到那个割腕自杀躺在病床上的陆习染,这辈子她最好的朋友,就是因这个女人的介入,丢了幸福。
米珈跟习染,她们之间,并没有谁对谁错,而在命运造化弄人。
“妈妈,你好点了没?”
小爵鄙视过爸爸的技术之后,开始关切地对妈妈嘘寒问暖起来了,米珈拿出了带来的保温杯,蔬菜鸡肉粥,做得比较清淡,看上去一点也不油腻。
一个是给冷宸瀚的,另一个是给以然的,考虑还是比较周到的,人也比较细心体贴,以然眼角莫名多了几分湿意,她自然是看到了韩子初对米珈是极尽的热情殷切,围着她是团团转。
以然总是在看到韩子初的同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习染的可怜,她连自杀,韩子初都绝情地没去看上一眼,宛若习染的自杀,也影响不到他。
男人这种生物,绝情起来,真的是太过可怕了。
就比如以前的冷宸瀚,在她刚生下小爵的时候态度冷漠地跟她提离婚,现在他想要挽回,自然是放低姿态,可是凭什么他放低姿态她就应该感怀,她觉得这不可思议,她也并非铁石心肠,觉得这样的男人,并不适合自己而已,心寒过了,无论怎么捂都暖不起来了。
“好多了。”
以然面带微笑地回了儿子的话后,也开始以同样得体的笑容朝着米珈谢道,“麻烦你了。”
米珈摇着头,“举手之劳而已,何况冷先生帮了我太多。”
一句话,言下之意,蕴藏了太多,以然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米珈是看在冷宸瀚的面子上对自己好的,倘若她跟冷宸瀚没有半毛的关系,也得不到她的亲睐,很正常,人之常情。
冷宸瀚在浪费了五六个苹果之后,总算是削出了一个相当漂亮的苹果了,以然已经喝光了那蔬菜鸡肉粥了,冷宸瀚的那个保温杯被搁置在一旁,还未曾动过一口,他忙于削苹果,也没有去管自己的肚子了。
以然是真饿了,所以都吃下了肚,这保温杯的份量还是比较足的,她吃完后,觉得浑身的气力也回来了不少,身体的温度也回升了不少。
冷宸瀚削好了苹果之后,并没有直接递给以然,而是放到了小爵手中,在小爵那满是期待的眼神下,以然是迫不得已咬了几口,还真是难以下咽。
韩子初还想留下来看热闹,却被米珈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带走了,小爵主动央求留下来,以然还不能出院,冷宸瀚便叮嘱韩子初回头过来把小爵接回去。
韩子初挑高了眉头,小雪学她妈瞪了他一眼,害他本来还想讲下条件,这下也只得乖乖吞回了肚子里去了。
憋屈啊,这女人跟女孩,都不是好惹的,还都是自己舍不得用力碰一下的,只能自认倒霉,谁叫他没用还没把老婆女儿的心给俘虏呢,她们只向着外人,不向着自己啊。
以然吃了几口之后,就借口说自己肚子饱了,推说不吃了,小爵自然而然是信了妈妈的话,冷宸瀚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眼,下颌的线条都紧绷着,他自然明白她对自己的排斥,也自然明白她哪会这般轻易就被自己给收买了?
韩子初这一趟来,倒是把以然随身的包给拿了回来,以然正打算查看下手机,她临时出了意外,今日个也没去上班,姜振东那边,总要说一声的。
还没掏出手机,铃声便大作,是方以媛打来的,还附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以行回来了。”
以然苦笑,没想到以行发狠出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跑回来了,肯定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自己还真以为他这一回会不到黄河不死心呢。
其实,内心还是希望经过这么一个沉重的打击,以行能够吸取到点教训,指望不了他发什么洋财,规规矩矩做事就行,别老是想着好高骛远好逸恶劳的那些破事。
以然的沉默,并没有让方以媛也跟着沉默,她只过了短短半分钟,就重新开了口,“他这回可真是无药可救了,被人骗去贩毒,逃了回来说要在家躲上一阵子。”
以然闻言,变得面无表情了起来,甚至依稀能够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急速窜动的声音。
她从来没奢望过他安分守己,没想到他一而再地挑战律法的底限,贩毒这样的事情,也就他干得出来,她不信人被逼无奈非要去做犯法的事情才能得以存活,方以然是骨子里的劣根性又上来了。
方以然是不信他嘴里的被人骗去贩毒的,肯定是他主动送上门去的,还想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呢。
他所谓的闯荡,也不过如此,上回的牢狱之灾,显然没能让他买到半点教训,学不乖的人,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回,谁也救不了他。
方母一直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以然则不然,她宁可以行死了一了百了,眼不见为净,她对这个弟弟真的是心灰意冷了。
从来不知道反省,只知道一味地索取跟怪罪家人。
当她挂断电话的时候,跟着闭上了眼,她倒是自己宁愿没接这个电话,以行的罪行,是必定要偿还的,方母肯定也会收留他的,无论他作奸犯科到何种地步,方母护短是出了名的。
他又没有霸占住在自己的家里,以然并没有资格让他搬出方母的住处,她唏嘘地叹了口气。
她不想去管,也无能为力,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出了什么事吗?”
冷宸瀚见她凝重的神色,忍不住问了一句,英俊的脸庞上,罕见地多了一丝关怀之意,以然并没有因此感到动容。
以然眸中一闪而逝过黯然,随即云淡风轻地一句话带了过去,“没什么事。”
有事,她也不想麻烦到他,欠他一个人情,她并不想跟冷宸瀚牵扯不清,也相信以他目前的地位,哪怕谈不上无所不能,也能够帮以行渡过这一个难关。
以行是罪孽深重,贩毒的事情,也不知道到那个程度了,最近,各个地区这项抓得都很紧,也就他胆敢不要命了尝试。
毒品的危害,让人深恶痛绝,以然在国外的时候,也见识过身边的人吸食的,沾染上那玩意的人,没一个落得个好下场。
冷宸瀚见她口风极严,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反正她好好的就行了,眼下凶手还没有找到,他头疼的应该放到这上面来。
以然跟方以媛的通话中,并没有提及在商场碰到了苏子浩一家,还有她狠狠羞辱了下苏子浩一家,另外,也没有提及自己受伤入院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她并不想闹得众所周知。
以然坚持出院,冷宸瀚没有同意,若非小爵劝着,以然定要一意孤行,看在儿子那张小嘴苦口婆心地劝着,她最终还是没有反驳,不过也就同意再住一晚,明天一定要走的。
接下来,她打电话跟姜振东交代了下,姜振东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反倒是叮嘱她好好休息,她的借口自然是高烧入院了,把自己说得严重了点。
幸好伤口在额头上,倒是把头发放下来,她最近额发有点长了,没空去剪头发,没想到还有点用处。
一般而言,她额头要缝针,这上头不少的头发是要剔去的,冷宸瀚估计没让人剔,所以留了下来。
这医生想必手艺不错,不然的话定会以这样或者那样强行要求给剔掉了,缺了一个角光秃秃的,肯定很不雅观。
以然小小庆幸了下,这样也不至于引来姜振东的围观,这么一大条伤口,到月兑疤,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傍晚的时候,小爵被韩子初接走了,而私房菜那边调查结果出来了,效率还是不错的。
冷宸瀚肃着一张寒冰似的俊脸,声音听上去比那张脸还要来得冷沉,“凌琼琳。”
他这三个字一出口,以然便在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凌琼琳做此事,也的确是有动机,不知道这一箭之仇,是不是能驱逐掉她心底的那层厚重的阴霾呢?
不过,定是能解恨不少的,对于凌琼琳而言。
想必陆家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还没有传出去任何的风声,不然以凌琼琳的性子,这个时候定要回去献殷勤的,给陆家长辈一个更好的印象。
她跟陆晋鉨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指望陆家的长辈能为她出头了,陆晋鉨的态度分外明显,对她是厌憎到了一定的程度了,她还是不见好就收。
“她现在人呢?”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问。
“被送去警局了,凌家的人在赶来的路上,不过你放心,我打过招呼了,不会善罢甘休。”
冷宸瀚脸色还是维持之前的,可是那迫人的气息,几乎是无声无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俨然是动了真怒,能让他体会到心如刀绞的人,他怎会轻易放过?
他恨自己没有能够保护好她,怎还会让那个伤害她的真凶逍遥法外呢?这传出去,人家还真当他冷宸瀚是好欺负的,是一只纸糊的老虎了。
“怎么发现是她做的?”
以然还是对此有几分好奇的,那家私房菜馆,并没有任何的监控设备,如果不知道她方以然跟凌琼琳的过往恩怨,还真不好联想到她,凌琼琳一介娇娇弱弱的名媛,会蛇蝎心肠到这样令人发指的地步。
“我让人重心放在与你结仇的人身上去调查,让人拿着凌琼琳的照片去问人,果然有人看到她过,她昨天还是在我们隔壁的包厢吃的饭。”
冷宸瀚声音里都能透着丝丝寒意。
“隔壁的包厢?”
以然心跳猛然漏掉了一拍,难道凌琼琳跟顾芊芊竟然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