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李氏听了绾蝶的说辞，陷入沉思。
烛光映在这名高高在上的妇人脸上，勾勒出一个深不可测的侧影。
绾蝶紧张地注视着她，仿佛过了一生那样漫长，杜李氏才微微扯开嘴角，笑了。
“七丫头，我相信以你的为人，不会去偷别人的东西。”杜李氏开口道，“既然桃夭在这件事上有疑点，那就要好好查查，我看，青萝暂且就放在月华楼做个内应吧。”
绾蝶心中一颤。她原本是为了救青萝才向杜李氏投诚的，可杜李氏竟然想要牺牲青萝做内应，一时间，她觉得无法接受：“母亲，青萝在月华楼一定会受到折磨，若不能救出……”
杜李氏瞪她一眼：“桃夭会怎样对待别人的丫鬟，难道我还不清楚？但是，七丫头，你动动脑子，就算青萝不为我们做内应，我一时半会也捞不出她来——老爷亲自开口调的人，即使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当月华楼那边虐她太过分时，为她提供保护、替她讨公道罢了……丫鬟不过是个物件，我要是为此小题大做，只会惹怒老爷，却不会令他改变主意。如此一来，青萝的处境更加危险。”
绾蝶一时没了主意：“那要怎么办？我真怕青萝被她们……”
种种可怕的后果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绾蝶紧紧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杜李氏冷笑一声：“你放心，七丫头，桃夭那丫头虽然顽劣狡诈，倒也不敢成心玩出人命，至于其他伤病么……如果闹得大了，我正好可以插手干预，给你把人要回来。”
绾蝶依然咬唇不语。
是，桃夭确实不会存心闹出人命，可下手却是个没有轻重的，之前都敢狠狠地把青萝的手往残废里踩了，她越想，心中越惊惶。这副担忧无助的模样落到杜李氏与周围几个丫鬟的眼中，心中都有些感慨，这个青萝，也算是个有福的，跟的主子能这样关心她。
杜李氏便补充道：“你且放心，只要青萝能在襦裙这件事中做好内应，立下功劳，我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帮你把她要回暗香阁。你别跪着了，先起来，坐。”
绾蝶得了这句话，才略略放了心。
起了身，在杜李氏下手处坐了，定下心神思量了片刻，问：“母亲打算怎样做？”
杜李氏道：“先让青萝查清金丝琉璃珠的去向，以及那条襦裙是怎样离开月华楼的。余下之事，我们再详细计较。”又对绾蝶道，“我看你今天带的是余嬷嬷，是不是青萝离开以后你那儿缺丫鬟？我这边有个丫鬟叫平香的，为人稳妥老实，先去你那里伺候着吧。”
绾蝶一惊，杜李氏这是想往暗香阁插人手呢，连忙答道：“母亲，我院里人手还够，还有春杏在呢……”
杜李氏嗤笑一声：“春杏？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轻浮的小蹄子，你前些日子从病中起身后，便好好教训过她了吧？这些日子也不见你让她在眼前伺候，想必是不喜的。”
绾蝶没想到杜李氏知道得如此清楚，只好垂头默认。
杜李氏便淡淡唤身边的一名丫鬟：“平香，来给七小姐行礼。”
她的身侧，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丫鬟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杜李氏会点自己，然而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平常表情，盈盈上前，给绾蝶福去，口称：“奴婢平香，见过七小姐。”
绾蝶凝目打量她。只见这个平香模样周正，不浓艳也不粗鄙，端端正正地福着，让人一见便心里头舒服。看样子是个稳重的，猝然被杜李氏调配到暗香阁，脸上无喜亦无悲，仿佛不知道被主子调到别处的丫鬟便再也难回来似的。
越是如此，绾蝶心里头越防备。
当下慎重地整了脸色，对平香道：“平香姐姐快请起，既然是母亲赐的人，以后不必对我这样多礼，暗香阁那边，有劳姐姐多多照顾了。”
杜李氏见她对自己赐的丫鬟如此客气，心中高兴，笑道：“平香，你以后要好好伺候七小姐，七丫头，你对她也不要客气，该使唤的便尽管使唤。”
绾蝶与平香齐齐称是。
几人表面上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实际上却是暗地各怀心思，又说了一会子话，绾蝶便带着平香与余嬷嬷起身告退了。
平香从余嬷嬷手中抢过灯笼，自己给绾蝶打了，在前头殷勤引路。绾蝶便随她去，扶着余嬷嬷的手走在后头。月明星稀，夜风轻拂，绾蝶深深吸了一口这杜府中略带梅花清香的冬夜空气，心中微微苦笑，究竟何时，才能从这漫长而黑暗的纷争中月兑身……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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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暗香阁当夜，绾蝶便吩咐余嬷嬷将青萝的日常衣物等东西收拾好，第二天一早，便派平香与余嬷嬷一起去了月华楼，给青萝送了东西过去。两人将昨日荣华院的情形对青萝说了一遍，叮嘱青萝好好留意月华楼的动静，青萝认真应了，接过东西不提。
两人回到暗香阁，绾蝶便问起青萝的情况。
余嬷嬷道：“看着还好，就是有些憔悴，说是思念小姐所致。”
实际上，青萝被拖到月华楼当夜，就狠吃了些苦头，非但被桃夭掌了嘴，还罚她大冷天的打了井水洗衣服，一双手冻得又红又僵。不过，这些话岂能和绾蝶说？说出来不过是让绾蝶平添担心罢了。平香与余嬷嬷一样，也识趣地没有提，附和道：“是啊。”
绾蝶便略略放了心，又道：“她一向是个老实性子，在那边要照顾自己、保护自己周全尚且不易，也不知道母亲交代的这些事，她做不做得来？”
余嬷嬷笑道：“小姐放心，平香姑娘都嘱咐过了该怎么做的。”
绾蝶便看了平香一眼：“哦？”
平香微微低了头，神色不见骄矜，也不见惶恐：“请小姐赎罪，奴婢以前虽然一直在荣华院伺候，但也曾听说过青萝妹妹忠心护主，是再老实不过的。奴婢想着，夫人交代的事情是需要使一些技巧的，怕青萝妹妹一时想不到，便叮嘱了她几句。”她来这里，一则是帮杜李氏照顾和监视绾蝶的，二则是要协助绾蝶把月华楼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交代青萝几句，也是分内之事。何况，自从襦裙事件青萝冒着被打卖的危险，帮绾蝶苦苦求情后，这个忠心护主的名声便是传开了，同为丫鬟，平香对她也颇有几分感佩，甘心指点。
绾蝶又仔细看了看平香，淡淡道：“姐姐辛苦了。”
平香连称不敢，绾蝶便笑一笑，不再提。
来日方长呢，日久见人心，这个平香是忠是奸，是帮自己还是算计自己，以后总能看得明白。她不急，眼下处理好月华楼那边的事情，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