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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夫人笑着打了团扇，用眼睛扫了一眼在座众人，道：“前些日子得了一包好茶，语柔那丫头啊，向来是个爱茶的，特别高兴，说是今日亲手去煮了来，给诸位品尝呢。”
顾家三小姐语柔，素有才名，制得一手好茶，扶南人尽皆知。听顾夫人这样说，众人不禁期待了起来，纷纷笑道：“早就听闻三小姐茶艺过人，今日总算可以见识一番了。”因顾知府是扶南的父母官，众人对顾夫人一家原比对旁人更巴结积分，眼瞅着有个捧场的机会，不禁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起来。顾夫人听得眉开眼笑，神色颇为愉悦。
就在此时，听得不远处的小丫鬟一声传报：“司徒夫人与司徒小姐来了。”
诸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曲水亭外款步走来一行女眷，为首的是一名富态的美妇人，与杜李氏差不多的年纪，眉目舒润，梳抱云圆髻，穿紫缎织锦，一手搭着一旁的婢女手上，羊脂白玉般的手指上，镶了五彩宝石的护甲映着阳光，熠熠生辉。她的身后，是一名身量高挑的年轻女子，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梳着繁复华丽的近香髻，穿一身烟霞色的缭绫长裙，眉心贴一点翠色花钿，面容与那美妇人颇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精致冷艳。
绾蝶在脑海中迅速推算出两人的身份，多半就是前些日子在清源寺时，顾夫人用含恨带怨的口气提到过的巡抚夫人司徒氏，与她的女儿司徒沁雅了。她忍不住拿眼去望顾夫人，今日的顾夫人却一反那日的不忿，见司徒夫人到来，从容起身相迎，甚至语调间还带了淡淡的笑意：“司徒夫人真是贵人事忙，今日可来得晚了，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呢。”
这话说得有些刺耳，神态却是客气而有礼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司徒夫人便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讥诮：“这几日确实有些忙，前些日子我家老爷进京述职，蒙皇上恩典，赐了两匹贡品缭绫。其中一匹烟霞色的，给沁雅丫头做了身衣裙，另一匹玉青色的，老爷说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做身夏袍，可那小子却挑剔得紧，左右都不满意，我索性把料子带来了扶南，请他的姑母几个一道出出主意呢。”
便有眼尖嘴快的，问出了声：“可是司徒小姐今日穿的这身衣裙？”
司徒夫人笑道：“正是。”
众人凝目望去，那是一条极其华美的缭绫长裙，如轻雾流泉，色泽艳丽的底子上铺着细腻精致的暗银凤尾花纹，簇雪拥霞，飘飘欲仙。一时间，好些人便错不开视线。司徒沁雅身为巡抚千金，是见惯大场面的，此时被人盯着看也没有丝毫不自在，反倒是大大方方地笑了一笑，道：“这匹烟霞色的原也常见，听说，宫中贵人们也时有穿着。倒是那匹玉青色的较为少见，更是珍贵一些。”又道，“其实，最值得珍惜的倒不是这缭绫长裙本身，而是承蒙陛下赏赐这份恩典，爹爹与我们阖家上下都极是感激的。”
在场诸人中，也有几家官眷，但没有一人的官位能越得过司徒巡抚的，不过是些地方官吏，比不得巡抚大人这样的封疆大吏。司徒沁雅这番话，隐隐有炫耀打压之意，也是不动声色地向顾夫人示威。顾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她们母女，哪里听不出来？脸色便微微变了。
都是在平州府讨生活的人家，顾家虽是地方官，巡抚家的来头却更大，在平州是一手遮天的大人物。那些官家女眷围在司徒母女身边，又是忙着赔笑又是忙着吹捧，并没有人注意到顾夫人那有些不自在的脸色。杜李氏因与顾夫人交好，却是看出来了，再加上自家又是商贾之家，并不属于官场，便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凤娘，咱们都在这里说了半响的话了，怎么还不见语柔丫头的茶？听说语柔丫头如今的茶艺越发精进了，莫不是想藏着掖着，不让我们见识？”
顾夫人见话题转回自家女儿身上，脸色才好一点，笑道：“这丫头笨手笨脚的，做起事来又磨蹭又慢，倒是叫你们久等了，我这就让人去催催。”说着便要叫人。
一旁却有人笑道：“不用催了，你看，这不就来了？”
众人望去，果然见一名装扮华美的少女款款而来，轻罗云帛，粉面朱唇，秀发如云。她的身后带着几名托着茶具的婢女，行至众人面前，她对着当中的杜李氏和在座的众位长辈贵妇盈盈一福，口中轻声慢语：“小女顾语柔，给母亲、各位夫人问安了。”
众人便纷纷笑着让她不必多礼。
顾夫人方才受了司徒母女的暗气，此刻一心想找回场子，见顾语柔来了，连忙道：“语柔，大家都等你好久了，还不快给诸位贵客们上茶？让大家尝尝你的手艺。”
顾语柔便柔柔一笑：“小女技艺微末，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又忙赞了一番，顾语柔略加谦辞，便亲手执了茶壶，为众位宾客注茶。
煮茶品茗原是风流雅事，即使是仕宦贵族之家也经常有主人亲自动手，表示对宾客的尊重之意。如今顾语柔执手注茶，并不有**份，反而别有一种风雅韵味。初夏的风和着花香吹拂过来，半透明的白瓷茶盏在宾客面前依次排开，顾语柔微微低头躬身，姿态娴静，神情专注，提壶，注水，一气完成，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行云流水的曼妙与从容。
便有宾客赞叹道：“顾三小姐的茶艺，真是一流的，怕是罕有什么人能比得上的。”
顾语柔此时已经注茶完毕，闻言，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司徒母女一眼，又垂了头娴静地微笑，柔声道：“承蒙诸位不弃就好，这样的夸奖实在是不敢当。其实，小女的茶技只是一般，只是今日这茶，是小女最近突发奇想制出的新品，各位尝尝看可还好喝？”
大雍盛行品茶，其中以香茶尤甚。所谓香茶，就是往新鲜绿茶中加入各种香料，不拘是花瓣、果粉、叶沫等等，只求寓意风雅，色泽口味适宜，文人雅士对之乐此不疲。顾语柔向来于此道颇有研究，此时听她这样说，诸人便端起白瓷茶盏细品。
绾蝶也随大家一道品茶。
低头，见甜白瓷的茶盏中碧水清浅，青绿的新茶舒展着蜷曲的叶片沉浮其间，她凝目细看，发现碧水青影中似乎隐隐漾起胭脂一眼的红，并不太显，却恰到好处，极其漂亮。一股茶叶的清香裹着淡淡的蔷薇香拂面而来，她心中一动，便有了底。
杜李氏浅尝一口，片刻后，笑道：“这是什么香茶？味道倒是特别，清冽中带着些甜丝丝的味道，放在这样的天气来品，是再合适不过的——语柔果然心灵手巧。”
顾夫人便有些得意地看了司徒母女一眼。
顾语柔笑道：“回杜家夫人的话，是将园子中新开的蔷薇取最女敕的几片花瓣，碾碎后加入肉桂、豆蔻几味香料，用清泉水慢煮，再细细的滤出花瓣杂质，所得的水用来泡茶。”
杜李氏便笑道：“难怪有股蔷薇的甜味儿，浓淡适宜，真是好。”
其他人也笑着附和。
一直冷眼旁观的司徒沁雅便不慌不忙地放下了茶盏，轻笑一声：“我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渣沫呢，原来是直接拿蔷薇煮了滤水……顾家妹妹，你能想出这法子，可见倒是花了不少心思的，这茶确实不错，和我去年进京、在户部尚书夫人家中做客时，喝的她家婢女奉上的香茶相差无几，只是口感略粗了些，不若隔水蒸成一小碗，取水汽凝结的好。”
顾语柔的脸色微微发白，咬唇不语。司徒沁雅这番话，表面上看起来说得委婉，实则刻薄至极，先是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将她比作户部尚书家中的奉茶婢女，再又挑剔她的茶口感粗，还颇为内行地指点起她怎么制茶，在茶技上压她一头……
可偏偏司徒沁雅说的冠冕堂皇，兼之身份高贵，言之在理，一时间，竟没有人反驳。
顾语柔眼圈微微有些红：“我都说了，只是微末技艺，怎么好和司徒姐姐相比？想来司徒姐姐去的地方多，是见识过不少香茶的，语柔没出过扶南，更不知道京城中流行什么样的香茶，但想来司徒姐姐说的总是没错的，语柔多谢姐姐指点。”
她这话也说得不客气，柔中带刺，意指司徒沁雅仗着自己去过京城信口开河。
司徒沁雅一听就听出来了，轻笑一声，淡淡道：“顾妹妹哪里的话？我闲来无事时，也喜欢做做香茶，妹妹若是不嫌弃，我总是愿意指点的，有什么不懂的，以后尽管来问。”
话里话外占足了顾语柔的便宜。
绾蝶在旁边看戏看得开心，她固然不喜欢司徒沁雅那副傲慢的姿态，可对顾语柔也没有多少好感，眼见这两人话赶话地说得热闹，她不禁勾起了唇角，顺手剥了个果子塞进嘴里。嗯，看戏嘛……没有零食怎么行？绾蝶开心地再剥一个。
不料，顾语柔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忽然盯住了她。
她一怔，被顾语柔看得有些发毛，就见语柔转头，朝司徒沁雅嫣然一笑：“语柔才疏学浅，哪敢劳烦司徒姐姐赐教呢？我们扶南的女孩子，原不懂京城的那一套，所幸也有自得其乐的玩法，无需依赖旁人。比如杜家的这位绾蝶妹妹，调香的本事便是一流的，假以时日，制作香茶的功力必定远胜于你我。”
绾蝶暗道一声糟糕，想开溜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朝她望来，那司徒沁雅更是一脸不屑地望望她手上抓的那把果子，又望望她那有些呆呆的模样，嫌弃地问——
“你也会制香茶？”(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