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初春的湖边,寒风阵阵。
十来支火把迎着风如旌旗般“猎猎”作响,为湖水添上一层橘红,平添几分暖意。
火光中,年轻女子的脸因身边男子的话而变得雪白,曾经清如潭水的双眸映着火把跳跃的火光,如怒火在燃烧:
“官路垮塌是真,我祖母病重想见我是假的?你们使这么些手段哄骗我出来,不过就是为了取我性命?还真是看得起我!在府中动动小手指就能轻易了结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因为激动,她的身子在寒风中轻轻颤抖,胸口一阵闷痛,恨不得挥手间将眼前的一切尽数毁灭。
裹着玄色披风的男子烦躁地握了握拳头,叹息道:
“你不能死在府里。”
女子双手死命揪住白色披风,仿佛这样就能寻到一丝安全感。
“谢二郎,我是你嫂子,自问与你并无仇怨,你大哥忙于前程无暇顾及我,你竟然借机欺我辱我,而今还要害我性命,你就不怕天打雷轰?”
男子轻笑出声,却又隐含一丝悲苦:
“我知道你算是我嫂子,我也敬你是我嫂子,我也是被逼的。”
“被逼?笑话!”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尖利,颤抖着用右手食指指着他:
“被逼给你的嫂子下药?被逼占了你嫂子的身子?被逼使出百般手段让你嫂子产下你的孩子?说出来都脏了我的口!”
二郎双眼圆睁:“就是被逼的。看你事后也没有寻死觅活,我以为你不会怪我的。”
女子死命咬住嘴唇:“凭什么,我受了屈辱就必须去死?你没得到惩罚,我怎么甘心去死?!”
“是,我知道,你恨不得立即杀了我,你一直忍耐着,不过是想等着你的夫君我的好大哥回来给你主持公道,再了结自己。可你怎么就没想过,”
男子激动起来:
“你来我们家五年,为什么一直住在城郊别院?为什么两年之后才圆房?为什么公婆面也不曾见过?大哥真的如此忙碌一面难见?为什么莫明产子也没人关心没人过问?跟着你过来的人一个个消失掉,我有这么大能耐吗?废物一般的我有这能耐?”
她的右手无力下垂,猛地掐住自己大腿,微眯了眼:
“你的意思是?你别想骗我!”
“你无媒无聘跟着大哥回来,虽是为了避祸,可难免被人轻视。无利不起早的大哥为什么会巴巴地上门帮忙?不过是受人所托。”
她“噔噔噔”连退三步:“到底是谁人所托?这般送我入虎口狼窝?”
“虎口狼窝?你敢说你不是自己心甘情愿跟来的?”
她恍惚地点点头:
“是啊,他这般儒雅清俊的外表,真的迷惑了我。为了他还与姐妹撕破了脸。家逢巨变,只想着保全自己,还真是自私!你说的被逼,莫非”
“是,正是大哥吩咐。”
“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要受他逼迫?你是在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开月兑吧?”
“犯下的罪孽,开月兑不了,我认,我只是不甘心。我曾经无意害了一条人命,对他的信任却让我被他捏在了手心。”
“哼,其实你们是一样的恶毒,果然不愧是兄弟。既然是他人拜托,那人定然对他很重要,他怎么敢害我?”
“为利出手,可后来不甘心了,所以就在别院摆了两桌敷衍你,圆了房。”
“无论他待我是否亲厚,既然已经是他的女人,他又怎么会让你辱我名节,害我性命?”
“他在京城娶了亲,有了孩子。那人知道后对他施加压力,要大哥放你出府。大哥便逼我给你下药,让你受孕产子,证明你放浪不贞,勾引小叔,让那人完全放弃你。”
“成为这样的牺牲品,我还真是无辜!”
“对了,这几年你一直躲避在府中不敢出门,不知道外面的事。其实,你家前年就没事了。”
她诧异地瞪大了眼:
“真的?那家人怎么不曾来寻我?”
“听说,是因为你父亲交给你保管的匣子,让他们再次陷入麻烦。幸得贵人相助,方能月兑罪。”
“匣子?那只黑檀木的匣子?你大哥说那匣子古朴,他很喜欢,我就送他了。怎么会给家人带来麻烦?难道里面有什么秘密?”
“想来是吧。”
“你大哥万事做绝,莫非跟我有深仇?”
“没有。不过是他平步青云的垫脚石而已。”
“有用时是宝,无用时是草。”
她冷冷一笑,只觉得嘴里如嚼黄连。
“究竟是谁拜托他照顾我?”
“我也不知道。想来,至少位比他高,权比他重,足以让他忌惮。”
“人在做,天在看,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我一个弱女子,被你们如此欺辱,我又如何甘心?我恨你们!”
“你放心,我一定有我的报应。他,我决不放过。我对不住你,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干净地走。等我报了仇,再来向你们请罪。””
看着在一边抱着孩子的绿衣婢子,她叹了一口气:
“能不能放过她?”
二郎瞟巧贞一眼:“你还真是仁慈。她早就是大哥的人了,你防范那么严,只守着偏院的井水用,又怎么被下了药呢?”
她用吃人的眼神瞪着俏丫头:
“巧贞,你这个贱婢!”
巧贞轻哧:“死到临头,还那么大火气。”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不再看那婢子,多看一眼也觉得肮脏。
“下场?少夫人已经同意为大爷纳我了。”
看着巧贞熟悉而陌生的脸,她抬手拍拍额头,自嘲地一笑:“我真是笨,真是活该!”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丝凌乱:“稚子无辜,虽然我没有期待过他,可是,他才七个月,送给别人养吧。”
二郎眼中闪过晶莹:“不行,大哥不许。”
回头看着不远处执火把的八个家丁:“他们都是大哥的人。”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气,胃里一阵翻腾,用手死命掐着,强忍住眼中的酸涩,倏地睁开眼,暗哑着嗓子:
“把孩子给我。”
二郎从巧贞手里接过孩子,递给她,她解下腰间的束带把孩子绑在胸前,又用披风裹住那小小的身子。
这还是第一次认真看孩子:七个月的孩子,看起来比实际月份大,胖乎乎的脸蛋,在火把的照映下白里透红。此时熟睡着,小嘴不时蠕动着,偶尔会吐出个小泡泡。
“是个漂亮的孩子,奈何如此命苦。孩子啊,我不配做你的娘亲,这里没人配做你的爹娘。你干干净净地去轮回,下辈子投胎到良善之家,幸福平安地过一生。”
家丁开始催促:“二少爷,这时辰可不早了。”
男子恶狠狠地瞪他:“催什么催?赶着去投胎么?!”
家丁恨恨地,不再说话。再看不起二少爷,那也是主人。
她回身看了看冰寒的湖面:“早也是走,晚也是走,这肮脏屈辱的一生早该结束了。”
说着话,向湖边慢慢移动了几步,男子跟随在身后:
“我送你们。”
她停下步子,轻声道:“你让孩子在睡梦中去吧,这么活活溺死,太可怜了。”
男子终于忍不住,捏了拳头堵住嘴,一滴晶莹滑下面庞,又很快被他抹去:
“好。”
抬手击向孩子颈部,孩子软软地歪在她怀里。
她模模孩子的小脸:“模起来软软的,真是很女敕啊。你模模他的脸,告别吧。”
二郎如同受了蛊惑一般抬起手,又紧张地握成了拳,又放开,细长的手指滑过孩子的脸颊,又突然收手,咬住嘴唇,咽下哽咽。
她点点头:“恨你伤我辱我,可我更恨始作俑者。记住你模孩子脸的感觉,温暖柔软的感觉,但凡有点血性,记住为他报仇!”
二郎点头,压低声音:“放心!而且,今晚在这里的人都活不了,包括巧贞。主人不幸落水,众仆全力救助,尽殉主。”
“好!”
阴冷的眸子看向巧贞,笑了笑,突然拔下头上的金簪刺向自己的颈部,鲜血染红了衣襟,她嘶声吼叫:
“谢大郎,我以我血诅咒你,咒你声名狼籍,断子绝孙,死无全尸。”
家丁往湖边冲来:“二爷,拉住她,大爷说不能留下明伤。”
她快走几步,紧搂住孩子,纵身跳进了冰冷的湖里,白色披风在湖面随波荡漾,如一朵盛开的白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