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巧香,就想起她那张白皙的莲萼脸。虽然与巧静同年,却是最稳重的一个。
记得当年娘亲曾经说过,若无意外,巧香巧静是要作为陪嫁跟随她的。
那年巧香为救她而被惊马活活踩死,所以巧贞才有机会到她身边服侍。
表面看来,巧贞恬静温顺,最是知冷热,可是,也正是她知冷热善于抓住人心隐藏真我,才让七娘被蒙在鼓里至死方明白巧贞的背叛和恶毒。
重生回到小时候,是不是一切将会不同?
巧静俏生生地站在面前,那么也许,巧香也还在?
想着这些,湖边那让她绝望的一切又在脑中浮现,想起那软软小小的身子,连七娘觉得胃里一阵痉挛,一口酸水蓦地从嘴里冒了出来。
巧静惊叫一声,赶紧扶她侧躺着,拿手帕擦掉她嘴边污渍,而后亲自端来热水,擦洗一翻,又叫来小丫头,一起帮她换掉内衣和床上的被褥。
“幸好屋子里燃了两只炭盆,卢太医说了不能让姑娘受寒。这几日只是喝些汤水,药是大碗大碗地灌,难怪姑娘难受。”
连七娘听着巧静的唠叨,就着她的手漱了口,喝了些温开水,笑道:
“什么时候你这么罗嗦了?还没告诉我巧香的情况呢,是不是想急死我?”
巧静恍然:“奴婢一着急,就忘了这茬儿了。七姑娘安心静养,巧香虽受了重伤,可三爷给她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这段时间内服外敷的,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那怎么还不回来?”
“她也急着想回来,说姑娘就喜欢她梳的头。可少夫人怕她没痊愈不得力,让她再将养一段时间,想来过几天就能回来。”
连七娘皱着眉头:“按说,我不应该伤这么重啊?!到底怎么回事?”
犹记得当年巧香因救她而死,她不过受了点擦伤而已。如今怎么会重伤昏迷,动也动不了,还有瘫痪之虞?
当然,若不是因为重伤昏迷,想来她也回不到十岁前。
究竟是天意,还是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却回到了从前,是按照曾经的轨迹走下去,还是,会发生一些难以想象的变数?
“当时七姑娘将奴婢推开,巧香伸手正想把七姑娘推出去,可郎少将军冲过来一把将姑娘扔出去,姑娘的头撞上了石雕铺新做的麒麟上,磕了后脑,幸好佛祖保佑!巧香也幸得郎少将军出手,才没有被当场踢死。”
“郎少将军?”
“平西大将军安国侯郎湛的嫡三子,听说天生神力。”
连七娘苍白的脸闪过一丝狐疑:“既是救人,又天生神力,他就不能悠着点儿?!扔?没把我们当人不是?”
前世,她跟这郎少将军并无交集。
“你可见过他?长什么样儿?”
巧静歪着头想了想:“奴婢没敢细看。那日仿佛是一袭白袍,听说还不到十六,身如修竹,看起来英气勃勃。”
“哟,人还没看清楚,你就字字句句夸赞,真奇怪!”
巧静小脸涨红:“咱西凉城能得如今的安定,郎大将军和少将军功不可没,整个西凉城没有不感激的。这样的少年英雄怎会差劲?姑娘,虽然少将军失手,您也不要责怪他,他这是仗义。”
连七娘咧了咧嘴:“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么?若如此好歹不分,这世道还会有人愿意仗义出手?等我好了,一定登门致谢,到时候,请你作陪可好?”
连七娘促狭地冲巧静眨了眨眼,眼底嘴角全是笑意。
“姑娘,您这刚好点,又开始捉弄奴婢了!无论您去哪儿,奴婢总是要跟随服侍的。”
看着连七娘的笑脸,巧静感慨万千:“这段时间,整个府里愁云惨雾笼罩着,大家都过得胆颤心惊。前段时间,府里还悄悄备下了您的那个衣服,说是冲一冲。没想到,还真管用。”
说到后面,巧静声音哽咽起来。
连七娘眼睛酸涩,悲从中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能看见你们,你不知道我多高兴。白活一回的我能得到机会重新安排自己的人生,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让你们受累了!”
巧静慌了:“姑娘,您怎么这样说呢?可是奴婢说错了话?您别哭啊。”
说着,巧静跪下了:“奴婢给您赔罪,您千万平心静气的。您这样,少夫人会怪罪我们的。”
连七娘微闭了眼,心中暗想:虽然现在手脚不由自主,但老天不可能如此残忍,安排一个瘫痪在床的人生吧?!
那样的话,她还能做什么?报仇?想都别想!
“这几天,怎么没看见我娘?”
“姑娘,自您出事,少夫人就没流一滴泪,也不许我们流泪,说一旦流泪就真的没救了。又事事经手,郁结于心,知道您醒了,人一放松,就起不来了。”
这么好的娘亲,当日怎么就舍得离开她不与她分担家变的沉重?
“那姐姐呢?还好吧?”
“六姑娘常常过来陪您说话,可您神志不清的,自然是不知道。还有夫人,整日念经祈祷,难见笑脸。”
“祖母年纪大了,还为**心,是我不孝。平日里他们纵着我宠着我,我却”
亲人的纵容,成就了一个自私而不知珍惜的连七娘!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药:
“哎哟,我的好姑娘,精神还好?可是要急死妈妈了。”
“女乃娘。”
看着童妈妈温和慈爱的脸,梳得整齐的发髻,素淡的衣裙,连七娘心中涩涩的。
女乃娘童氏将连七娘自小女乃大,又无处可去,便做了她的管事妈妈。
连七娘到谢家时也带走了女乃娘,可是,后来却不知所踪。
巧静接过药碗:“童妈妈,奴婢来吧。跟姑娘说话,竟然忘记去取药了,该打。”
“难得今天姑娘精神好,你陪姑娘说说话,也是正事。”
两人半扶起连七娘,一个拿药碗,一个端来蜜饯。
连七娘打小讨厌吃药,每每喝药必须先吃一颗蜜饯,喝完之后还得吃一颗。
连七娘激动地看着女乃娘,没吃蜜饯,就着巧静的手将药大口咽了下去:“这点苦可不算苦,我喝着心里甜得很。就是自己动不了,事事得劳动你们。”
童妈妈拍拍她的后背,端了温开水喂她,擦擦她的嘴,扶她躺下,温和而坚定地看着连七娘:
“姑娘,卢太医说,脑部受伤,手脚不利索只是暂时的,慢慢调养肯定能恢复。刚才奴婢扶姑娘的时候,感觉轻便很多,想来姑娘很快就会康复。”
连七娘看着童妈**脸:“妈妈可真是会安慰人。”
“奴婢不敢骗你。”
巧静诧异的眼神在童妈**脸上溜了一圈,附和地点头:
“姑娘一定会很快康复的。”
童妈妈冲巧静点点头:
“姑娘就别胡乱猜疑了,相信自己的大夫才能让药效发挥到极致。”
又用手点点连七娘额头:
“姑娘,你这刚醒就跟妈妈找不自在么?妈**话都不信了?”
连七娘“嘿嘿”一笑:
“妈妈不愧曾是茂才公的媳妇,说话头头是道。”
“死丫头,刚精神些就跟妈妈斗嘴?”
身穿紫藤色窄袖衫裙的少女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连七娘倏地睁大了眼,心神一震,挣扎着想起身:
“姐姐。”
连六娘紧走几步,一把抱住她:
“你想吓死我吗?你这坏丫头!”
说罢,放声大哭起来,连七娘心酸异常,不管不顾地贴着连六娘温软的脸颊,把憋了两世的眼泪尽情挥洒在亲姐姐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