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摩挲着阑干外的青石,似粗涩又似温柔。天是灰的,蒙蒙地笼着烟纱,雨声寒碎,风声欲断,只在咫尺的朝暮间,繁花谢去。
苏枕月只带了莫嫣,坐着马车出了冬青庄,饶过山坳,一路向着东南虞镇的方向而去。
及至虞镇外,已见不到雨水了,只见得黄沙在眼前迷蒙。
莫嫣一手取下头上的斗笠,跳下马车,又往马车边搭好一块平板的木板,然后掀起车帘,方便苏枕月出来。
因地处荒漠,这镇子里人烟稀少,莫嫣寻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存放马车的地方,然后推着苏枕月,在一处处茶摊中仔细寻找。
其实,这里茶摊并不多,客源也不好,此时刚过正午,茶摊生意更加萧索,摊主皆坐在凳子上打盹儿。
及至小镇深处,苏枕月两人看到应是最后一处茶摊。摊主有一双精亮的眼睛,看到她们,笑着招呼:“两位姑娘一路辛苦,可要喝茶解渴?”
苏枕月捋了捋长发,点头:“也好,那便有劳摊主了。”
摊主呵呵一笑,拿抹布擦好了桌面,偌大的瓷碗盛满茶水,虽是粗茶,倒也有一丝淡淡茶的清香。
莫嫣推着苏枕月来到桌边,苏枕月端起瓷碗,却是微微一顿,没有喝。
莫嫣英气的眉眼间划过一记戾色,低声道:“枕月,别喝!”
“咦,姑娘怎地不喝?莫不是觉得这茶太过粗劣,不合口味?”摊主有些无奈地撇撇嘴,那双原本精亮的眼里却现出几分阴暗。
“你!”莫嫣手腕疾转,软剑便要出手。
“莫嫣,退下。”苏枕月抬手止住莫嫣的动作,垂眼看着那碗漂浮着几片茶叶的茶水,微微一笑:“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茶若是不喝,我们又怎能见到姑姑,见到摊主的主子呢?”
说完,她举碗就唇,一饮而尽。
摊主倒没想到苏枕月会把话说得那么直白直接,双目猛地一缩,抿紧了唇,紧盯着她将茶水送入口中。
莫嫣亦是一咬牙,将另一碗茶水喝得一滴不剩。
“我告诉你,若是你敢胡来,我莫嫣定将你碎尸万段!”莫嫣将茶碗一摔,薄薄的瓷碗在桌面转了两圈,滚落在地,应声而碎。
摊主仿若未闻,看也没看地上碎裂的瓷片,只紧紧盯着苏枕月和莫嫣,直到她们的身体开始摇晃,直到她们一手扶额,软倒在地。
他紧绷着脸和身体,迟疑着一步步走上前,确定了苏枕月和莫嫣是真的被药迷晕了,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面对的虽只是两个女子,可她们周身透出的气质与气势,令摊主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压迫感,尤其是轮椅上那个残腿的翠衣女子,她所表现出的淡然与镇定,都让人在心折的同时,升起一种莫名的威慑感。
摊主凝视着那两张不俗的容颜,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儿,他才会受招来了同伴,迅速地将苏枕月与莫嫣抬上马车,匆匆离去。
漠上虞镇里,行人稀少,茶摊的生意依旧清淡,周遭里一片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苏枕月在一阵浓烈的香气中醒来,那种香气在寻常里是从未闻到过的,丝丝缕缕吸入肺腔,便感觉到一阵晕眩。
她紧紧闭了闭眼,才又睁开。她仍坐在自己的轮椅上,莫嫣比她先醒,正站在一旁守着她。
“枕月,你还好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莫嫣见她醒来,忙担忧地问道。
苏枕月摇了摇头,一边揉着发疼的额角,一边环顾四周。
只见她们正身处一间不大的房间里,四周空空荡荡,只摆着一张木桌,两把竹椅,却不知那股浓烈的香气是从何方飘散出来。
“你终于醒了。”随着声音传来,房门被打开,暗淡的烛光中,一张厉鬼的脸面慢慢地靠近她们的眼前。
此人一身灰褐色长衫,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通过面具,能看到他那双棕色的双目。
乍见这样一张狰狞的鬼面面具,苏枕月神色丝毫未变,只是从那双秋水明眸中闪过一丝细如针尖的寒芒。
而莫嫣衣袖下的双手不着痕迹地一动,只等着抽出软剑。
“阁下究竟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苏枕月首先打破沉默,她实在有些受不了那股香气,只想着快些谈完事情好离开。
铜面人在竹椅上坐下,椅子瞬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不大且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庄主迫不及待想要与在下交易,在下感到十分之欣慰。”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又透着半分邪肆,像是带着笑意在说,让人忍不住生出一种想要摘掉那张面具一睹其容貌的冲动。
苏枕月盯着面具上仅露出的那双棕色眸子,重复了一遍:“阁下请直言,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凌姑?”
铜面人不答,却是反问道:“你为何不问我是谁?背景如何?”
苏枕月清冷一笑,“就算问了,你会说么?”
“哈哈,你很聪明,长得也美,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人。”铜面人直白的一句“喜欢”令苏枕月和莫嫣的面色俱是一变。
“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铜面人一手支着下巴,用含笑而低缓的声音说了一句极为阴戾狠绝的话——
“我要——赵明暄的命!”
闻言,苏枕月眼中寒光一现,“不可能。”
“哦?你下不了手?舍不得?”铜面人含笑的声音里满是寒冰似的嘲讽。
苏枕月抿唇,不答,只道:“他是庆国皇帝,我是江湖中人,为何要趟这场浑水?而且,以我之力,根本杀不了他。”
“杀不了他?呵,非也,非也。”铜面然摇着食指,棕色的瞳孔里精芒迸闪,“你与赵明暄携手两年,助他登上帝位,又被他允诺‘一生为后’;三年后宫之主,更是与他朝夕相处,如此亲密的关系,你,又怎会杀不了他?”
他一番话说下来,苏枕月的脸色亦随之愈渐变白,她双手紧紧扣住轮椅扶手,双眼微眯,从齿缝中挤出疑问:“你什么意思?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与我的这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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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哈,枕月不是不忍心杀赵明暄,而是太难了,根本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