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秋蝉在枝头有气无力地嘶鸣着,院子四下里沉寂一片。竹韵苑正屋庑廊下坐着几位丫鬟婆子,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夫人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赶不赶得及发月例银子。”一位年近五旬的婆子,压低声音跟旁边的二等丫鬟芳蕙提起。
芳蕙皱着眉头望向这位陈嬷嬷,不以为然地说道:“施嬷嬷已经回来了,还能短了咱们的月例不成?”
“话可不能这样说,施嬷嬷的腿脚,听说没三五个月是好不了的,难不成,到时让她老人家摇着轮椅到丹露苑帮着咱们领月例不成?”那婆子随即反驳道。
芳蕙正欲再说些什么,只见海棠一脸郁色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海棠姐,这是打哪儿过来?”芳蕙忙住了嘴巴,起身跟来人打招呼。
海棠斜乜了她一眼,带着不耐烦的语气道:“还能上哪儿去?不就是荷风苑的那位,派人把我叫过去,问问咱们竹韵苑施嬷嬷的情况。”
听到这话,芳蕙不由一怔。
别人不知,她是再清楚不过了。海棠因着四夫人出府礼佛,没有带上她一同前去,心里正闹不痛快呢!
芳蕙忙赔了笑脸,跟海棠说道:“芙太姨娘挺关心咱们四夫人的,若不是腿脚不方便,说不定她早就来探望施嬷嬷了。”
听她提起施嬷嬷,海棠颇不以为然,面上讪讪道:“可不是?!施嬷嬷这次意外。也不知几时才能好全,四爷将桃叶姐姐,都派去伺候她了。”
想起桃叶桃根姐妹俩接下的这差事,海棠心情瞬间便好了起来。嘴角微微翘起,说道:“她们此番急着立功,不外乎想夫人将来抬举她俩。要知道。咱们夫人最看重的就是施嬷嬷了,比自个的乳娘还亲……”
芳蕙听了这话,先是一怔,心里稍觉好笑。据她所知,上次四夫人将桃叶姐妹俩提成一等丫鬟,拔到爷身边侍候,眼前这位大姐生了许久的闷气。此时这番话。怎么听着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作为府里的家生子,她跟海棠同时进竹韵苑当差,自是清楚其中的缘故。
当时爷身边的贴身丫鬟,一个青卉一个紫莞,两人最后以不同方式离了府。众人皆以为夫人这下定会将她们二等丫鬟提拔几个上来。没曾想到。最后顶了那两个位置的,竟是沧州祖宅来的桃叶姐妹俩。
虽说自己的年纪差上那两位几岁,可爷是何等金贵人物,身边本就该多安排一些府里一同长大的家生子充当近身侍候的。只是没想到,最后倒被外面来的人抢了先。故此,一听说桃叶姐妹被拔去伺候施嬷嬷,不仅是海棠,就是她心里涌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来。
只不过,芳蕙将这份心思藏极深。没敢表露出来罢了。
芳蕙抿了抿嘴唇,附和海棠道:“桃叶姐姐是夫人安排在爷身边伺候的,如今爷又安排她照顾夫人看重的嬷嬷。可见,主子还是挺敬重咱们夫人的,外面那些个长嘴长舌的,整日说什么爷不中意夫人。完全是无中生有嘛!”
此话从她的口里不意间说了出来,让海棠心头一凛,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
之前传爷和夫人不和,其中也有海棠一份功劳。大夫人高氏因为这缘故,在青卉和紫莞离开后,便把目光转到她的身上了。此时,她如何不尴尬?
海棠面上表情的变化,没能逃过对面芳蕙的眼睛。望着同伴躲闪的表情,她不由怔忡起来。
几人正在那儿大眼瞪小眼,这时从院子外头传来噔噔轻快的脚步声。两人同时扭过头望去,只见一名刚留头的小丫头跑了过来,是门房那儿袁妈妈的小孙女秋儿。
只见她来到众人跟前,跟海棠行了一礼,朗声说道:“刚才爷的随从武哥哥过来禀报,说是爷的一位朋友来访,祖母要我进来跟姐姐说一声,来请爷的示下。”
海棠听了,蹙着眉头问道:“到底是哪位爷?你可打听清楚了?”
秋儿摇了摇头。
海棠抚额,责道:“怎么连个话儿都不会传,你母亲还想着,将来要把你安排进来当差呢!”
秋儿瘪了瘪嘴巴,委屈地嘟囔道:“武哥哥没把话传清楚……”
芳蕙见这小丫头快哭出来了,忙在一旁解围道:“定是常来往的那几位,姐姐进去禀报便是。”
海棠点了点头,扔下她们就朝寝间走去。
她刚到寝卧的外间,看到案桌上的那幅画,心里头不由一紧。然后,她跟守在门口的丫鬟云蔓问道:“里面可有动静?爷是不是快醒了?”
云蔓刚要出声答话,便听到齐峻在里面吩咐道:“是谁在外面?进来伺候爷更衣。”
海棠听到,心头一喜,跟着云蔓就进了里屋。
齐峻收拾妥当,抬起脚步刚要出去,一眼便见到放在案桌上的画作,回头对海棠吩咐道:“上面的墨汁想来也干了……将画作卷了拿到书房里存着,千万别弄坏了……”
海棠应了一声,蹲子行礼,送走了四爷和贴身丫鬟云蔓。
当齐峻将季贯良引到竹韵苑他的小书房时,海棠刚放好画轴正准备离开,齐峻一眼瞧见了她,吩咐她道:“安排下去,让厨房里准备一些酒菜,我要跟季兄小酌几杯……”
海棠得令后,随后朝他们福了一礼,低着头恭顺地退了出去作安排了。
这天下午,齐峻一直陪着自己久未相见的好友季贯良。两人把酒言欢,直到月上柳梢头。
“长善兄,不瞒你说,我原也想着学曦裕先生,到四处走走看看。没想到上面突然一纸诏令,将家兄调到了边关。小弟不得不留了下来照顾母亲,哪像兄台这样,虽是到地方历练,却是把好山好水的地方游历了个遍……”齐峻举着杯盏,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季贯良晃着自己有些晕乎的脑袋,起身过来拍了拍齐峻的肩头,说道:“哪有贤弟说的那样逍遥?!温岭那种地方,虽然山清水秀,然则民风彪悍,匪盗盛行。可不是太平乡里。远不如令兄放的徽州一带,民风儒雅,百姓知礼自律。”
齐峻听了只是笑了笑,说道:“二哥也是运气好,等到了那个缺……”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舒眉的外家就是出自那儿,遂补充道,“等小弟将来得闲了,一路探访过去,到时兄台可别装着不认识,把在下当成上门讨饭的叫花子了……”
季贯良听到这话,不由哈哈大笑,举着酒杯连连后退到窗边,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呀!从小锦衣玉食,被保护得连片落叶都不会砸你头上,即便是外出游览,定然也是前呼后拥,碰不到路上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齐峻也跟着踱到窗边,望着对方眼睛,认真地说道:“若是为了历练出游,带上那些人还有什么乐趣?轻装简从才是正道……”说着,他歪歪斜斜地靠在窗边的书架上。
突然啪嗒一声响,从书架上掉下一卷画轴,将屋里的两人均吓了一跳。齐峻正要弯身去捡,没曾料想到对面的季贯良先一步把脚边的画轴拿在了手里。
只见他随手展开卷轴,就着窗外照的月光,望了过去。
“几年不见,岭溪贤弟功力见涨……”季贯良盯着那幅画,嘴里不由啧啧出声,“这画中的女子,如此绝色……贤弟是在哪儿见到的?”
“女子?”齐峻有些糊涂,摇摇晃晃凑到跟前,抬眸一看,倏地吓出一身冷汗出来。
这……这不是他早晨起来,情不自禁替妻子画的那幅吗?怎么会在这儿?
齐峻一把夺过画轴,慌慌张张地将那画像重新卷了起来。
他这举动落在好友季贯良的眼中,引得对方更加好奇,不由追问道:“藏得这般快?难不成是贤弟的红颜知已?!”
齐峻听到后,不由有些嗔目结舌。他还怎样解释?去年由于吕若兰的缘故,他闹出的那些事,身边一帮朋友人尽皆知他不中意这妻子。上回及冠礼各家女眷上门做客,有不少见过妻子的真容,他们皆知舒眉面生得黑。承认画中之人是他妻子,将来若是传出去,朋友间难免会看他的笑话,说自己他为了望梅止渴,竟然在画中“美化”妻子的颜色……到时岂不是糗大了?
想到这个可能,齐峻压下心里的忐忑,掩饰道:“别胡说,这是上次回京途中遇到一朋友的妹妹,当时答应过人家要替她画上一幅,正准备派人送出去……”越说到后面,齐峻越发结结巴巴。
他一方面想给舒眉安个合适的身份,另一方面又不能引起对方的兴趣,冷汗不提防地从他额上流了下来。
见到他这副欲盖弥彰的举动,季贯良不禁哑然失笑。
作为多年相知的好友,他自然知道齐峻打小的爱好。既然只能用绘画的方式,让他在纸上一表相思,定然是两人身份有别,逼得他不能公开追求,迎进门来长相厮守,自己又何必要揭人伤疤呢?!
这个认知让季贯良放弃了打听这女子身份打算,只当是好友得不到的红粉知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