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丫头,又不是金贵之躯,受了寒气又怎么了?就哎哟哎哟起来,她还真当她是三姑娘了?也不看看我们认不认。”胡姨娘唯恐不把事情闹大了,她好出心中的一口恶气。
赵氏是个聪明的,知道今天这一出,胡姨娘是个唱白脸的,她便做个好人,唱红脸,得了便宜又能卖乖,让魏氏记着她的好,不急不慢地劝道,“二太太都认下了这个女儿,我们做婶娘的还能不认这个侄女?那丫头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也是她的造化。一想想,这几年,她吃的苦头,也怪可怜见的,一个这么小的姑娘,就经历过这些,哪个做母亲的不心疼。”
赵氏打得是亲情牌,李氏是个心善又心软的,听着听着就掉了泪,连忙掏了帕子拭泪。
魏氏知道赵氏的为人,天下的好事都让她做尽了。
不过,魏氏不领情。
“我认定了这就是我的女儿,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还能认错了,绝对错不了。”魏氏说完,脸转向老太太道,“这事怪媳妇做得不周,理应我亲自带了珍儿上老太太你那磕头去,不巧,珍儿又病了,才刚吃了药睡下。”
“是真病还是假病?”胡姨娘冷笑了声,“别把我们一个个当傻瓜,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病。那丫头在浣衣房待了近一个月了,活得跟个猴儿似的,怎么说病就病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姐姐偷偷地,不知从哪里捡了个姑娘,认了女儿,传出去,也不好听。”
“二嫂说病了,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吧,等珍姑娘好了再来瞧她。”李氏劝道,她平日里不爱与人争是非,即便有话也是藏在心里,今日见魏氏势单力薄,才帮着劝两句。
胡姨娘的话让魏氏很气愤,面上却是不急不慢地,“要偷认女儿,我早就认了,何必等到这一天?再说,我又有两个儿子,有的是人给我撑腰,我劝有些人,还是自求多福吧。”又转过头来看向老太太,“我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此事关乎宋家的清誉,更关乎宋家的血脉。我要是做了那种事,就是有三个脑袋,也不够杀的。儿媳是八台大轿抬进宋家门的,十几年来,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秉守为人媳为**为人母的本分,有辱宋家门风的事情是从来没有做过……”
说到这里的时候,胡姨娘脸上的颜色不好看起来,她是怎么样从一个伺候丫鬟被抬为姨娘,她心里很清楚,魏氏一语,可谓是一石二鸟。
魏氏不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举止谈吐大方,遇到事情临危不惧,人也大气。
在三个媳妇当中,老太太却最不喜欢魏氏,因为魏氏对下人极好,深得人心,二房一家在外任差,在宋府住的日子不长,魏氏的名声却是最好的一个,老太太好几次吃了干醋,人心不保,这个家也难当啊。
老太太是个吃斋念佛的,最忌讳打打杀杀的,忙拦下她,“什么杀不杀的,又没有人说你的不是,她们妯娌几个,也是知道这事关系重大,不能马虎了。”
老太太活了六十多岁了,过的桥比她们走的路多,宋祖父不在了,这个家还得靠她维系,她不能够容许,宋家的子子孙孙血脉不纯。
胡姨娘见有老太太站在她们这一边,心中更得意了,似笑非笑地朝魏氏道,“既然姐姐认了这个女儿,也不能这样掖着藏着,就让我们大家先瞧瞧,说起来,我们好久没见三姑娘了,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我们。”说完,便莺莺笑着举步往正房走去。
赵氏心里知道胡姨娘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干脆好人做到底,面上忙叫住她,“我们还是别太为难老2媳妇,要瞧也不急着这一时,往后还有的是机会。”
魏氏挡在了胡姨娘前面,“你这是太心急了,来日方长,说起来,珍儿和云姑娘是亲姐妹,她还得管云姑娘叫一声姐姐。”
言下之意是,别得寸进尺,她胡姨娘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云姑娘想想。母凭子贵的道理,胡姨娘怎么会不懂,见魏氏事事压她一头,火气又上来了,“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一看便知。”
大村家的已经从正房里冲了出来,拦着人道,“这也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个女乃妈子,也敢对我喝三道四,不就是几位哥儿小时候吃过你的女乃,你就当自己是主子了?也不想想,你是哪门子的主子?说起来,我才是正经的主子,今儿却是连下人都不如了,我这脸面还往哪搁?”胡姨娘又气又恼,当场撒起泼来。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去看看三姑娘去,我也怪想见见,我这个宝贝孙女。”老太太眯了眯眼,很快有丫鬟搀扶了她出来。
魏氏见拦也拦不住了,便不再拦,索性装着很大方的样子,带了人往正房来。早让大村家的先进了房,把事先商量好的说给珍儿听,让她别多说话,其他的交给魏氏来应付。
一群人从正厅出来,沿着走廊走了不到一刻钟,便到了正房。
胡姨娘第一个冲了进去,让魏氏措手不及。
小莲按照大村家的吩咐,半闭着眼躺着,苦皱着眉头,时不时地哎哟两声,装着身上很难受的样子,忽然一只手,扒开大村家的,往她身上伸过来。
“我倒要看看,是真是假?”那女人疯了一样扑上来,掀了小莲的被子,拽着她的衣领往外扯,很快,她的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
“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的女儿!”
只听“啪”的一声,胡姨娘的脸上早挨了魏氏一巴掌,魏氏看在对方好歹是二爷的妾份上,给胡姨娘留足了脸面,这是她的宝贝女儿,岂容人这般轻薄了,传出去,珍儿的名声还要不要。
胡姨娘顿时傻了眼,不是因为这一巴掌,而是那丫头的肩膀上有一块蝴蝶印的胎记,和珍儿的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胡姨娘整个人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像丢了魂儿,手捏着帕子喋喋道。
在胡姨娘揭开小莲衣裳的那一刹那,魏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心里害怕,害怕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害怕她认定的这个女儿,不是珍儿,她也想趁小莲睡着的时候,去看小莲背上有没有一块胎记,她不敢动手。她是一个母亲,母亲要对她的孩子,足够的信任。
正是因为这一点,她迟迟不敢动手。
胡姨娘做了魏氏想做又不敢做的事。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了,魏氏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屋里的人都看清楚了,那块蝴蝶印胎记鹅卵石般大小,长在后背肩膀靠下的位置,同珍儿的一模一样,世上长得丑的人多,但丑到一块去的人,还真是没有。
老太太心里有了算盘,走过去,“好孙女,快让祖母瞧瞧。”
大村家的给小莲整理好被抓乱的衣裳,往背后塞了个枕头,扶着她在炕头靠着。
坐在炕沿的是一个身穿暗红宝瓶妆花褙子,脑后圆髻上插了碧玉簪子的中年妇人,脸圆圆的,倒也慈眉善目,这就是老太太了,比她记忆中老了好几岁,皱纹都出来了。
小莲忙直起身来,给她问安,“孙……孙女儿见过祖,祖母,孙女有错,礼数不周,等我病好了,一定给祖母磕头请安,还望祖母原谅。”一番话说得小莲直起鸡皮疙瘩,要不是大村家的临时教了她两句,见到人她怕是连话也不会说了。
老太太脸上露出几分欢喜,“罢了,罢了。”说完端详着小莲的脸,越看越像,还是那副模样,看得忍不住笑了,“真真是祖母的那个丑丫头,我一瞧见这眉毛这眼睛,就觉得是你了。”
“人说,女大十八变,三姑娘是小时候什么样,大了还是什么样,一张小脸还未长开来,就是她的四妹妹,也赶在她前头去了,越长越水灵。这样也好,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我们宋府的三姑娘,往后再丢也丢不了了。”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妇人,年岁和魏氏差不多。一身大红色袄子很衬她雪白的肤色,头上插了根金累丝红宝石步摇,衣裳首饰没什么可挑的,脸上脂粉不浓不淡,恰到好处,只是一双眼睛颇为犀利,加上一对柳叶吊梢眉,显得很是精明,亲和力不足。
小莲听声音,知道她是大太太赵氏,忙轻声叫了“大伯娘。”
“快来见见你三伯娘。”赵氏从旁边人堆里扯出个人来,“你不知道,这三年来,每回只要有人说到三姑娘,你三伯娘回回都要落泪的。唉哟哟,看来咱们府上,最疼你的还是三伯娘,这个啊连你母亲都比不上。”魏氏听着也笑了。
这位三太太李氏向来是低眉垂眼的,脸上气色不好,犹带几分憔悴之色,竹青色的褙子,显得整个人有些老气,头上插了两根金钗,再无其他头饰。如此简单低调的打扮,也能透出几分秀丽,记忆中的三伯娘可是位大美人。
小莲忙见过三太太,三太太笑着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少言少语的,小莲分明看见她眼里起了泪花,看来她是真心疼爱三姑娘。
闹了一圈,还好府里人口不多,只有三房,小莲还能够应付得过来,正准备歇口气,想想后面该怎么办。
现在看来,大家都认定了她就是三姑娘,连老太太也认了,找回了亲生父母,让她倍感欣慰的是,她不再是世间的一叶浮萍随波逐流,从沈家村到四娘绣坊,再到浣衣房,这一路四处漂泊无依无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要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认了亲,往后就用宋珍芝称呼女主了,女主的美好生活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