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隆冬京城,荣国府内。
肃穆端庄的院子里,一反往常的井然有序,正房院落里已经是人声鼎沸乱成一团。不时有满头大汗的青衫婆子端着盛满血的铜盆自屋里冲出来往外跑,血滴落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血印子触目惊心。
荣国公夫人林姝难产,此时正是命悬一线。正奉命在边疆驻兵戍守抵抗蛮族的荣国公殷熙平在听见夫人难产命危的消息后,不顾手下将领的纷纷阻扰,不顾皇命军令,扔下手里的十万大军和正处在白炙化状态下的战事,连夜启程快马加鞭赶赴京城。
风尘仆仆的殷熙平裹着一阵寒风冲进屋内,正交头接耳议论药方的太医们接二连三回头见他赤红着双眼,气势汹汹的样子,都心中大惊,纷纷跪倒在地请安。
殷熙平见此,气恼大吼道,“跪什么?快开方子救夫人,若是夫人有何闪失,你们各个提头来见!”说着手指一扫,一一指过众人。
殷熙平素来说一不二又手握重兵,得罪不起。此刻又是怒急攻心的样子,众太医都是瑟瑟发抖,勉强起身,心中暗骂自己倒霉。
有胆子大不畏权贵的往前一步,对着殷熙平拱手作揖道,“国公爷息怒,夫人身体虚弱久病在榻,本就不适合生育。前一日又不知什么缘故用错了药方,导致气血逆流,如今纵然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殷熙平怒急,一张俊脸惨白,懒得理睬文邹邹的太医,直接将目光扫向一旁色色发抖的丫头,喝道,“昨日是谁侍候夫人用药的?”
被人的人,是林姝的陪嫁大丫头惋琼。她被殷熙平这一声吼,吓的更是抖动不停,支支吾吾道,“是……是……”
看她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殷熙平脑中灵光一现,一脚将她踹开,骂道,“没用的东西!”
惋琼痛的浑身蜷缩眼泪直流,不停申吟在地上滚动,没等她爬起来,殷熙平已经一阵风一样的卷进了内室,推开上前用规矩礼数阻拦自己的妈妈往产房走去。
铺面而来的闷热和血腥之气,让他倒抽一口凉气。黄梨木千功拔步床前,糊了一堆婢女婆子,稳婆满头大汗不时督促早已濒临昏迷的林姝用力。
随着林姝的一声暗吼,即刻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殷熙平脸色惨白,不管众人的阻拦,也不顾去看新诞生的小生命,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紧紧抓住林姝虚月兑无力的手,哽咽道,“姝儿,我回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殷熙平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入林姝的耳中,她拼劲全身力气睁开眼睛,眼神涣散的看向殷熙平。
见他下颚生出一层青青胡茬,双目赤红,风尘仆仆的样子。突然鼻头一酸,连日来的委屈汹涌而至,她哑着嗓子道,“平哥,待我转告母亲,媳妇尽孝了。”
怀中的人脸色惨白,双唇干枯,便是刚刚产后身上依然是十分消瘦。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那个明**人,软声和自己说,要好好等自己回来的人竟然变成了这幅样子。殷熙平觉得胸口涨闷的难受,恨不能自己替林姝受当下的苦楚。紧紧将她搂在怀里,愧疚道,“姝儿,我知道,我知道你尽力了。都是我不好,不能护得你周全。”
林姝窝在殷熙平怀中,只觉的呼吸更加困难。他温暖气息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眼前似乎浮现十年前初见他的模样。她挣扎着搂住殷熙平腰身,气息微弱道:“平哥,我恐怕是撑不过去了。你要好好照顾孩子,让他平安长大。还要……要替我报仇!”
未等殷熙平追问是谁害了林姝,她的手已陡然无力滑落,香消玉殒。
大梁仁庆四十五年,一品夫人,荣国公原配夫人林姝殁,太子李瑾之代表皇帝亲临英国府吊唁,以表天子悲恸。
荣国公未经召见,擅离戍边赶赴京城,致使抗击蛮夷战事险些惨败,在国公夫人下葬三日后被罚戍守边关,三年不得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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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昏睡了多久,林姝终于有了知觉。可眼下的感觉真心不怎么样,口干舌燥不说,身下又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搁着自己,起伏震荡之下让她浑身的骨头都好似散了架一样的疼痛。
哒哒的马蹄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和在一起漂浮在耳边,林姝挣扎着支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竟是完全不熟悉的旷野。随着眼前画面的震荡,将目光缓缓下滑,先是看见枣红色的马头,又看见拦在自己腰间的有力大手,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人拦着腰肢伏在马背上。
她昨夜难产,在生下孩子之后就昏睡过去了。现在应该躺在自己的寝房才对,是谁这么大胆子把她从国公府里掠了出来?难道是她?竟然已经不忌惮殷熙平而对自己下手了?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合谋。夫妻十年,换来的是背叛么?
林姝觉得胸中涨闷的难受,伸手抓住了马鬃往前挪移身子想借机跳下马背。然而她的小动作却让身后人倍加惊喜,他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丝欢愉,询问道:“铭妹妹,你醒了么?”
铭妹妹,是在叫她?林姝身子一僵不敢出声,忍着身上的剧痛缓缓坐直了身子。这样的动作反而让她身后人贴的更近,从脖颈处传来一阵温热的呼吸让林姝觉得十分心烦。林姝往前移动了一体,浑身的疼痛,让她不得不低头去检查自己的身体。这一低头到叫她大吃一惊,自己身上葱青色绣五彩百蝶襦裙破损不堪,透过长袖的破口处,可以清晰的看见裹在衣服里面的胳膊都是暗红色的鞭印。难怪这浑身上下如散了架子一般的疼痛,原是被人在身上抽了无数鞭子。
她林姝,三朝首辅的嫡长女,幼时被太皇太后养在宫中同圣祖长女熙禾公主一同长大,十五岁及笄时又嫁给荣国公殷熙平做了国公夫人,一手掌管国公府内上下事物,是谁不知死活给了她这样的委屈受。当即便是怒火中烧,然而神色却依旧不起任何变化,只抓紧了马鬃让自己的身子尽可能的坐稳。
这一抓马鬃才让她发现那手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她因为孕期不调双手枯槁并不时浮肿而这一双手却是如新藕一般葱白如玉。
她愣怔不已时听身后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会儿不若是谁往你身上泼脏水你都不要理睬他们,一切有堂哥在必定要护得你周全。我薛家的姑娘可不是随便让人算计的!”
那声音中带着几分愤怒,字字咬牙切齿。林姝本来就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又听他说我们薛家并且叫她铭妹妹,突然浑身一颤,迅速低头去看拦在自己腰间的修长大手。果然见那手的大拇指上挂着一个祖母绿的扳指,那是薛家男子的象征。
这人果然是自己妹夫的堂弟薛书仁,那这铭儿岂不就是妹妹那个懦弱无能又十分任性的小姑子薛铭?天知道,她多么不喜欢那个姑娘,做什么平白无故让她变成了薛铭?
骏马还在急速的向城郊广济寺的方向奔驰着,身后的人也还在义愤填膺的教着薛铭如何应对一会要发生的事情。可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听了,只觉得耳边轰轰隆隆犹如响了雷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