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桑红从来都是个磊落坦荡的女孩子,她怎么可能这么想?”
宋书煜觉得爷爷的话简直是一道闷雷直直地击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无意之间的话竟然会伤害桑红。
“这和性格没关系,她为什么不会这么想?因为她喜欢你,嫁给你本来就有着高攀的不自在,麻烦事还层出不穷,她甚至连个出身清白都无法保证,对于你这样的位置的人来说,她不患得患失才怪!连从小到大信任的妈妈都会隐瞒她这样恐怖的真相,这是一件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事情,说严重些,她的心理可能会产生信任危机,那就是她除了自己,谁也不能再相信。”
宋大有说完,看着他手腕上的桔梗花项链:“她把这个都留给你了?”
宋书煜点点头,手指轻轻地抚模着手腕上的吊坠,眼里是懊悔不已的泪水:“她不高兴不愿意可以说啊!”
“她能怎么说呢?能改变什么呢?你把所有的理都给她讲了,她所拥有的不过是小儿女那些上不到台面的小心思,她所能做的不过是默默地看着你,而已,你对她一如既往的好,她就会同样回报你,你如果有所怠慢犹豫,她那性子,会缠着你吗?”
宋大有也觉得这个木头一样的孙子果然是深深地伤害了桑红的感情!
宋书煜沉默了,他想起来在劝桑红去给欧阳清柏捐献骨髓的时候,语气有些太轻描淡写了,而且,那件事竟然就放在了气走秦洛水之后,桑红当时惴惴不安地小心地仰望着他,观察着他情绪的模样,以及她低了头小声地应了的委屈模样,想起来就很让他心疼。
她那个时候是不是眼睛里已经满含着委屈绝望的泪水,来看着他对着她颐指气使,全然不顾忌她的心里有多痛。
“我真是老了,你们做什么事情都可以避过我这个老糊涂了,生怕我知道了多嘴?现在说这些都白搭,你把一个小丫头逼得连退路都没有,你还有什么颜面说着爱她娶她之类的话?”
宋大有一想到桑红不仅要背着未婚夫背叛的痛苦,还有背负误以为的失手杀人之后的惊惧,她准备那爆炸月兑身的招数,是不是也在赌一把老天是不是帮她。
“爷爷,孙儿只是不想你操心太多而已,我哪里知道女人的心思怎么会这样的难猜!”宋书煜气苦。
“我早告诉过你,和女人谈恋爱,比你军演的战术费的心思多了,你是怎么听的?
这事怎么听都太玄乎了,你不能太相信姓梅的那个女人的话,她是连死了都不想让你安生的,你毁了她正春风得意的事业,别以为她是真的喜欢你,混到她那个位置的女人,入幕之宾也不知道有多少,你的位置来看她纯粹是想利用你;
即便桑红真的活着,能侥幸地逃到国外,找个人还不是大海捞针?你怎么都不长心眼,让这个女人把你害成什么模样,你才会醒悟?
这事不查显然不行,别说你放心不下,我都觉得揪心,阿宽还没有动手去做这件事,他做之前,会和我商量的,你放心好了,不会舍得让他损害到红红的;
你这个混小子,怎么能把那么好的媳妇给整丢了呢?”
宋大有一想到桑红那样机灵聪慧的小丫头竟然在这个木头的手下受着这样的委屈,也不由泣不成声。
“爷爷,你这样是折杀我啊!”宋书煜看到不仅惹得爷爷动怒,连老泪都有了,他什么时候见过硬朗开明凡事想得开的宋大有掉过泪?
那心顿时夹着无地自容,羞愧得死了的心思都有了。
宋大有抹了一把泪:“掉两滴泪也好,是我对不起林家!
你也不用过于自责了,都没有了孙媳妇,你再有个什么好歹,爷爷干脆就不活了!
这事情明明就是梅晓楠计划周密地在幕后一步步地推动着,无论公私扰乱你的生活,对她都有空子可钻,这过程中的突发事件的密集程度,哪里是一般人能看得穿这种联系的?
你都被她害得前半辈子死过一次了,怎么还敢招惹她?
那种级别的妖孽是你这样的手下败将能招架得了的?
幸好她机关算尽,最终被老天看不过眼收了,你别再信她口里的话,她这是存心要毁了你,至于你查到的桑红活着的事情,就当成一个美好的期望,我们都希望她活着,好好地活着,也都清楚这是一个很难有定论的事情;
你也不要太固执一念了,桑红既然这样做,显然是对你死了心,你也安心地修养自己,修你后半辈子的福分好了;
洛水这孩子说得好,你需要冷静。”
宋书煜知道爷爷的话都是为他好,当即含泪点头道:“一切任凭爷爷安排。”
“好了,时间不早了,去睡吧。”宋大有催促他。
“我睡不着,要不,咱们爷俩唠唠嗑,我心里难受。”宋书煜不想走。
宋大有抬起胳膊道:“走吧,扶我去卧室,咱们躺着说,这沙发太软了,真的这样一晚上,明天我这把老骨头还不散了架?”
宋书煜连忙起身扶着他:“爷爷,你这样一说,我倒有点想你的大床了。”
“呵呵,小时候不知道在那上边撒了多少泡尿了,你这小子,我看着你长大的,你的性子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像我?”宋大有打趣道。
“谁让我是您的孙子,不是你儿子呢,我当然是随我爸妈的性子了。”宋书煜无奈地说。
宋大有显然想起了自己那个过于严肃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了,不由咧咧嘴,“难为你了,他们俩那性子,你没有被训成一截子木头,已经是幸运的了。”
“这点上估计就是您老的功劳了。”
宋书煜强颜欢笑地取悦他,他第一次有了取悦人的心思和行动。
宋大有有些枯瘦的身体在他的搀扶下,走得稳稳的,可是宋书煜明明记得,小时他举起自己往天上抛举时候的力量,时光真的太无情了,转眼强壮的爷爷已经走入了耄耋之年,他还有多少次这样搀扶着他走路的日子?
他回头望了一眼黑魆魆的通往二楼的走廊,一瞬间泪水再次夺目而出,在那里,桑红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爷爷让他们去二楼的藏宝阁挑选见面礼,她小鹿一样轻快的步子拉着他的手就往哪里逃,避过客厅就被他拦腰抱起,按着一侧的墙壁上热吻,那时候她是多么的明朗欢喜啊!
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
宋书煜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按时地上下班,晚上就回到宋大有那里休息,渐渐就恢复了精神,虽然不至于会有笑脸,但是不再阴沉得让人一望见就警惕地退避三舍的地步。
他失眠的情况也轻了些,至少还有入睡的时间。
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被宋大有弄起来晨练,晚上睡不着,体能训练就一样样地挑战曾经的极限,宋大有也很乐于陪着他笑闹。
祖孙俩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过去。
但是宋大有心里依然绷着一根弦,他担心这小子耗在他这里就是为了等到桑红的确切消息。
两个人都闭口不提,好像在比赛耐性一般。
宋大有经历过太多的风雨,他觉得这样看着宋书煜一点点地变得坚强和明朗,心里有些欣慰。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往事,不都是随着岁月的烟尘渐渐散去了吗?他觉得宋书煜已经在学着看淡得失,看淡名利。
如果说他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在宋书煜十八岁发生那样的悲剧时,他没有能好好地陪着孙儿走过悲伤,这才让梅晓楠成了他命中的魔障,成了他命运中迈不过的坎子。
这天梅兰儿电话约宋书煜说捐钱盖图书馆的事情,宋书煜本来不打算见她的,想了想还是见了。
梅兰儿的脸更加的白了,只是那种白带着一种一触即碎的脆弱,她的脸上是隐匿不住的悲伤,其实这都是宋书煜的视觉感受。
对梅兰儿来说,她生性冷情,对这个姐姐并没有什么好感,她对梅晓楠的阴谋也知之甚少,只是听王小帅说了这么大的事情,宋书煜竟然还能给梅晓楠一个身后殊荣,这让她觉得宋书煜对姐姐依然是深情难忘。
那么,现在姐姐死了,桑红死了,曾经难以逾越的障碍,都不存在了,她是不是也有机会了呢?
于是办完姐姐的丧事,她就开始想着约见宋书煜。
梅兰儿从来都不屑于用什么手段的,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动了心思,毕竟现在是宋书煜情感最脆弱的时候,也是难得的空档期,她再放过就只能胡乱地找个军官嫁了,带着赌一把的心思,她开始接近宋书煜。
宋书煜看着梅兰儿惨淡的面色,不由关心地问:“怎么,胃口不好吗?”
梅兰儿看了他一眼,眼圈就红了:“你怎么也瘦成这样子?”
宋书煜看着她的脸,那上边有他喜欢的轮廓,有着桑红的影子,当然,也有着梅晓楠的影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脸,一时间失了神。
红晕轻轻地从梅兰儿的脸上浮起,她清清嗓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说着身子探前一些,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好烫,不会是发烧了吧。”
宋书煜回过神,轻轻地避开她的手,明白自己失态了:“抱歉,是有点精神不济,你姐姐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有人专门打理,我不过强打精神走走过场而已,只是,这种失去骨肉至亲的伤痛,实在难以承受。”
梅兰儿神色黯然,泫然欲泣,一副柔软的我见犹怜的模样。
宋书煜移开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想到了桑红身后林家人的泪水,该有着怎样难耐的伤痛啊!
梅兰儿的泪水说来就来,她嘤嘤地抽泣了片刻,宋书煜只是把桌上的纸巾推到了她面前而已:
“我的心情刚刚好些,你又来惹我,需要我陪着你哭一场吗?
哭了又如何,死去一身轻,活着的人要承担更多的伤悲,早晚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说不定黄泉相见也是可能的。”
“啊?”梅兰儿抬起泪汪汪的水眸望着他,觉得他这话罕见,拿起桌上的纸巾把泪痕拭干,勉强笑道,“见笑了,不过是我一个人孤苦无依,看到你觉得亲近,这泪水就忍耐不住,是啊,我今天来是对你表示谢意的,不是来招惹你让你伤心的。”
宋书煜看着她那含泪带笑的眸子,连忙收住心神:“道谢就不用了,我倒是有件事要问你。”
说着他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小瓶白色的药品,推给她看。
梅兰儿一看那药瓶,不由紧张地捏了桌角的白色桌布,然后才伸出手拿了过去,一边看着,一边问:
“怎么了?你想问什么?”
宋书煜看着她:“这是从你那里拿到的无副作用的男性避孕药,你不会不认得吧?”
梅兰儿觉得手有些发抖,她勉强赔笑道:
“当然认得,怎么了?”
“怎么了?别让我生气了你再说。”宋书煜寒着脸问。
梅兰儿从来没有见过宋书煜这副不客气的模样,吓得一把丢了那药:
“这——这——这是伯母上次去医院看望桑红的时候,说想让桑红死了去部队的心思,安心地跟着你相夫教子,当时我就多了一句嘴,说了这事,她就让我把药片换成了维生素片,想——想让你们奉子成婚;
我也觉得她盼孙心切,无奈就答应了;
怎么了?难道桑红出事之前,已经?”
梅兰儿马上就想到了那样的结局,不由捂住嘴巴轻声地哭了,这该让宋书煜伤心成什么程度啊!
出乎预料的是,宋书煜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但是旋即他那表情却更加的诡异难猜。
宋书煜心里那丝对桑红怀孕的怀疑顿时散去,继之而来的是愧疚——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卑劣的嫉妒心强的人——桑红对他忠心耿耿,秦洛水对他赤诚相待,他竟然会有那么龌龊的心思,那个念头让他觉得自己肮脏丑陋的灵魂,实在是不配有桑红这样的女人,和秦洛水这样的朋友。
“秦大哥,你的脸色很差,要不,我们去医院好了?”梅兰儿看着他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不知道怎么办好。
宋书煜努力地平静着自己的情绪,半晌终于开口:
“人常说自作孽不可活,我一直都是不信的,现在——我信了。”
他说着站起身:“我没有胃口吃东西,也没有勇气坐下去,你想吃点什么尽管点,我负责结账。”
他说完不等梅兰儿有所反应,就大步地走了出去。
梅兰儿追出了餐厅,他已经在车上了,连摇下车窗和她道别都没有,王小帅对着她按了一下喇叭,然后就驱车离开了。
梅兰儿觉得腿都有些软了,这事怎么就这么巧,她的一片好心,反而又加重了他的伤痛?这回他们之间的缘分算是尽了吧!
她恍恍惚惚地打了辆出租车,也离开了。
……
桑红知道自己必须忙起来,才能不陷入那种噩梦一样的悲剧梦靥里。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买来个身份竟然就能恰好在甜水镇找到工作。
她拿着那张汤姆克鲁斯开给她的支票,感觉很不可思议!
她记得很清楚,国内很多单位的新员工都是工作够一个月之后,才可能领薪水的,新员工更是悲催,三个月的试用期,薪水要多低就有多低,压根儿就不可能预支薪水,怎么她连身份都没有验证,凭着那空口白牙的一番话,那洋鬼子竟然就给她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
桑红冰冻的心一点点地变得柔软,如果她没有梅晓楠的那笔钱垫底,这是不是她的救命钱啊!
心底那早已崩塌的信任感开始复苏。
人活着积点德还是很必要的,一个人都能给素未谋面的员工预支一个月个薪水,一个人都可以为首次见面的房客做诚信担保,帮她和房东砍房租,她为什么顶着人家的名字活着,却连赡养老父亲的职责都不愿去承担?
于是她在感慨万端中回了家,把黄一鹤父亲的那张老年公寓的催款单给交上了,并且电邮知会银行,以后按月直接从银行账户里交付那份房租。
她不由想到了自己的亲人,她抛下一切侥幸逃得生天,外公,爸爸,妈妈,他们该怎么度过失去她的日子?
等她稳定住,等她死去的这件事尘埃落定,她会想办法联络到他们的。
桑红叹口气,打开了自己的邮箱,虽然她在那些亲人朋友的眼中已经死去了,可是她还是存着侥幸的心理,毕竟,她曾经给过那个人自己的邮箱号。
她有些木然地翻看了收件箱,出乎意料,她看到了两封电子邮件。
一封是秦青的,一封是欧阳清柏的,是在她出事后的三天。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来了,秦青,这个痴情的傻男孩,他一定是听说了自己的事,她没有勇气去看秦青的邮件,当初都没有选择他,现在这样狼狈的模样,就不要再去连累他了,她现在的身份对谁来说,都是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