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第二天拿着钱就和汤姆克鲁斯签了购买《甜水镇报》网络电子运营版的条约。
并且争取到一些板块的自主组稿权,不过,大部分稿件依然以《甜水镇报》实体版为主要内容,只是上边的广告都被刷下去,一旦汤姆克鲁斯要用电子版加载宣传,广告费就需要和秦青五五分成。
汤姆克鲁斯当然知道自己的客户大部分都是在甜水镇周围的州县,这群人都是反对电子通讯时代的急先锋,压根儿不需要用电子版的报纸来增大宣传,除了根深蒂固的习惯问题,还有这里的网络并不是多么普及,短时间内他看不到秦青购买这份电子版权的利润从何而来。
既然有人急巴巴地送钱上门,他拒绝了不是傻瓜吗?
虽然知道网络时代的到来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大趋势,但毕竟很多利润不可能一个人都赚完,他精力有限,这是互利互惠的事情,秦青的电子版发展快的话,对他的实体报来说是如虎添翼,即便他没有弄出什么起色,对他来说,也没有损害。
如果他非得抓住权力不放,错过秦青购买的机会,状况和以前相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而且,《甜水镇报》订阅量剧增,他需要资金扩充设备,发行方面也需要加大投入,这笔钱刚好解决燃眉之急。
当然文件上签署是秦青和黄一鹤两个人的名字。
汤姆克鲁斯看到秦青拿着的文件上直接就有黄一鹤的签名,不由诧异道:
“秦青,你这份资产是完完整整的一份,为什么要加上一个女人的名字?
取悦女人也有个限度吧,给钱给爱就成了,给什么原始股啊,谁知道假以时日,你这份资产会膨胀到什么程度?
你现在不过二十岁,她都已经二十二岁了,还怀着孩子,以我的经验,女人最优秀最有胆略的时期就是在婚前,等你有了钱有了地位,你会看她慢慢退化成一个言语可憎的家庭妇女;
她会觉得她的事业和前途都是因为你和孩子而牺牲了,她会习惯你的付出,唠叨不休,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们就离婚了,到时候,她理直气壮地分走你一半的利润,然后你还需要付孩子的赡养费、教育费,你这辈子,就被这一个女人紧紧地攥在手掌心了!
听我的话,别做这种傻事,女人都是天生算计男人的好手。”
秦青同样诧异地瞪着他:“这是不是你一直都不愿意结婚的原因?但愿你说的——都可能发生,我——还是希望这样做。”
汤姆克鲁斯顿时紧紧地闭上了嘴巴,半晌他张口嘴巴豪爽地大笑:
“哈——哈——哈——老弟,你真了不起!我希望你们俩能一起走到白头偕老。”汤姆克鲁斯说着爽快地签署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慎重地盖上了报社的印章。
“谢谢。”秦青听着他的祝福,笑得很灿烂。
汤姆克鲁斯几乎控制不住想要翻白眼了,这家伙——靠——这家伙——真他妈的——真他妈的——让人喜欢,对——是让人喜欢——和他老婆一样固执,固执坚持得好像傻瓜,这样的傻瓜为什么他就遇不到呢?
或许他也该相信一次爱情,试着多付出一些。
秦青签署了文件,马上就回到宿舍开始调整几天前上传的几份《甜水镇报》,点击量虽然很不怎样,但这是在他没有做任何宣传措施手段之前的状况,现在不同了,这份东西成了他的了,他自然有法子把这个蛋糕做大做诱人。
他同样喜欢汤姆克鲁斯的文字,喜欢他犀利的观点,喜欢他维护纯正的牛仔文化的虔诚。
现代都市快节奏生活除了利润,还滋生出浮躁,那些奔走于钢筋水泥之下疲于奔命的灵魂,身体守着现代物质文明羁绊的家伙们,是多么渴望有这样的一个精神家园,来盛放他们不羁的灵魂,他会让他们看到自己梦想中的田园牧歌、粗犷豪放的自由生活,其实离他们并不远,他们只需要利用周末,就能来这里体会一把。
……
同样的时间,桑红已经赶到了洛杉矶《大时代》设立在甜水镇上属行政区乌兰市的分社。
《大时代》杂志社办公室,接待区乍然一看,仿佛是一个开放式的编辑室,整洁实用的办公桌和电脑摆放在透明的格子间周围,暖气充足,衣着整齐的记者或者编辑都在沉静有序的忙碌着,这是一个规范运作的大企业,虽然它只是个分社。
这里和她供职的小报社简直不像共存在一个时代里。
桑红有些吃惊,她不得不把膨胀的兴奋感压缩一下,考虑一个重要的问题——在这个严肃又井然有序、一切都按部就班的环境里,她的照片仿佛是《甜水镇报》的精缩版,就像是来自甜水镇的野蛮人,要跻身到已经明显都市化的国际型报刊里,是不是有些不搭调。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一个显然是接待人员的年轻女孩看到站在入口处大刺刺地观望的桑红,和气地出声问候。
“我找图片编辑安妮,她约我过来的。”桑红客气地微笑。
“哦,您一定是那个她一直在等的摄影师了,从甜水镇来的吗?”
“是。”
“请跟我来,她的办公室在这边。”女孩说着转身带着她穿过宽大的大厅,走到一个独立的封闭型的透明办公室附近。
桑红一边走一边眼睛不够使唤一样地观察着那些要不在打电话,要么在紧张忙碌的编辑记者们,她的心生出一种激动,她喜欢这样热烈的工作氛围。
“第一次来我们报社吗?”女孩问,带着她穿过编辑室。
“没错。”桑红努力让自己放松。
“这是她的办公室,请稍候。”女孩说着敲门,里边传来一声干净利落的回应——请进!
女孩帮她打开门,请她入内。
桑红硬着头皮往里走,门在她的身后轻轻合上。
安妮大约三十五岁左右,身材高挑,算得上苗条,金红色的时尚短发,素面朝天,并没有化妆,穿着一天熨烫平整的蓝色牛仔裤,一件胸前敞开的同色牛仔衬衫。
她正拿着电话在通话,打量着桑红,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桑红的腰部,她用手捂住了话筒处,眼睛带着笑意问:“黄一鹤?”
桑红点头。
“请坐,稍等一会儿就好,来杯果汁怎么样?”她干练地微笑着问桑红。
桑红点头,道谢。
她探手按了桌上的另一个通话按钮,附身说了让人送果汁过来,然后她就移开视线,开始继续刚才的通话。
桑红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瞟了一眼安妮的双手,没戴婚戒,她知道外国人只要结婚了,婚戒一般是不会取下的。
这么说,这个女人是单身。
她打量着这个算得上豪华的办公室,和外边简单的格子间相比,这个独立的空间显示出她在报社与众不同的地位。
片刻后,就有人端来了果汁和咖啡。
来人把果汁放在桑红的面前,咖啡端到安妮的桌上,就退出去了。
桑红抬手端起果汁,长途跋涉之后,喝一杯暖烘烘的果汁实在是种享受,这样细腻体贴的心思,让桑红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好了,我忙完了,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路上还顺利吧?”
“挺好的,你知道从西边过来,路况总是越来越好的。”桑红应声寒暄道。
“呵呵,我们也是一年前才搬到这栋写字楼里的,以前我们的工作室就是在河边的一个巨大的旧仓库里,那里曾经是这个城市的垃圾站,不过,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在一家著名的杂志社上班,勉强还是能感受到希望的。”可能是为了拉近距离,安妮说了自己报社曾经的情况。
“很了不起,发展速度相当快。”桑红赞叹道。
“是,这里虽然不是这座城市里最舒服的地方,但是相对于甜水镇来说,也就像是纽约广场边的橡树屋了。”
“你来自纽约?”桑红问,突然感觉有些不安,她担心对方是不是曾经见过黄一鹤本人。
“纽约郊区,阿蒙克尔。”
“那地方不错,IBM的故乡。”桑红以她仅有的常识应道。
“呵呵,是,我倒是希望有一天人们提到阿蒙克尔,会说那里是安妮的故乡。”她换了一种调侃的口吻,骄傲地对桑红微笑。
“有道理,至少以后,如果谁向我提起那里的时候,我会告诉他那里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安妮的故乡。”
桑红为这个女人野心赞叹,这需要怎样的自信才能说出这样狂妄的话来啊!她有些羡慕,向往安妮的勇气。
安妮显然为桑红说话的机智风趣感到开心,她笑着说:
“欢迎你来到这里,和我合作,用不了多久,人们提到甜水镇,就会知道一个了不起的摄影师黄一鹤是在甜水镇那里掘起的。”
“我也会同样期待,谢谢。”桑红道谢,觉得今天的谈话很有意思,很有挑战性,让她的大脑很兴奋,她许久都不曾和人进行过这样默契的交谈
安妮坐到宽大的办公桌边,从一叠申报表下边拿出桑红拍摄的照片。
“那么,黄一鹤女士,”她说着,翻阅着照片,“从现在我看到的作品来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对摄影有着独到见解的摄影师,我很好奇,你从曾经繁华的洛杉矶跑到偏远的西部甜水镇去干什么,要知道那里可不是年轻女孩子喜欢待的地方,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冷得甚至都没有时间穿裙子。”
桑红本身打算按着已经打好的月复稿,对她高谈阔论一番关于自己打算出摄影集的虚构出的工作蓝图,为自己一会儿的谈合作要高价做铺垫;
但觉得以这个女人的精明程度,她完全可能会看穿,而且,桑红能感觉到,她要是敢对着对方吹嘘一番关于纽约杂志社约稿之类的工作,这个女人会花上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打电话到她说的编辑部去查证,她说的谎就可能会被戳破。
既然对方已经毫不掩饰地对她表示了对照片的欣赏和评价,她就没有必要再虚假的吹嘘了,于是,她觉得抛弃月复稿,直接一点。
“我当初在洛杉矶是自由职业,其实并没有正式地工作过,苦于无人代理我的作品,所以决定到西部碰碰运气,也许在西雅图都能找到机会,可是,某个晚上经过了甜水镇,你知道暴风雪之下的甜水镇有多么大的魅力,我很喜欢看到的一切,心想,为什么不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呢?
于是,我就想停下来了。”
然后桑红想到了黄一鹤的真实经历,就又做了补充。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于是就转回去结束我在洛杉矶的一切,寻找甜水镇上可能有的机会,刚好《甜水镇报》需要一名专业的摄影师,我就过去了,当然,在奔赴甜水镇的路上,我出了车祸,更恐怖的是,然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我只好把在甜水镇的生活当做一个蛰伏期,在那个美丽的被遗忘了时间的小镇上,重新规划我的事业和人生。”
桑红说得很直率,她已经学会了用英语来思考和组织语言,显然她的语言上的天赋很好,安妮也被她的平淡叙述背后的坎坷和经历或者折磨所打动。
“你很了不起,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能有勇气做妈妈,下决心用自己的双手抚养一个小生命,让我敬佩,那么,是什么促使你决定把镜头对准这些很有地方特色的面孔呢?”
“这完全是一个意外。”桑红当即就给她讲述了在落基山脉附近路边酒吧的经历,那个很有特色的酒吧卖酒女唤醒了她对人物面孔的兴趣。
“最好的想法总是在意外中产生的,”她说着把照片整理好,“而且,我们也总是从意外中受益,我已经把你的照片给总编辑看过了,他和我一样喜欢,他建议我们在杂志的周末版面上专门开辟一个周六摄影特写,名字就叫:甜水镇面孔。
每本用两张你尚未被刊登过的人物面孔特写,我们的杂志是周刊,所以,暂时试用四个星期,需要八张照片,一张照片付二百二十美元,如果反应好的话,我们继续合作。”
安妮顺理成章地和她谈价钱。
桑红掩饰心里的惊喜,要知道,她平常工作之外,专门帮汤姆克鲁斯拍摄的照片,从来都是五美元一张的价格,这样的落差让她很快就看到自己在摄影上的天赋。
“这有点低,您不觉得吗?”
桑红镇定地说,因为她的照片,他们杂志社竟然专门要增加一个版面,这不是就间接地说明了她照片的价值和意义了吗?
“我们《大时代》虽然不错,但这里不是《名利场》,利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丰厚,而且我们本身就雇佣了六个专业的摄影工作人员,我所给你的报酬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一般的标准。”
“但还是低于我所预期的价格。”
桑红决定坚持自己的立场。
因为这是第一次和出版商打交道,她现在的价钱,就决定着她以后照片价格的定位,秦青一再嘱咐她这个价钱在她摄影生涯的重要意义,他用刚刚学到的营销知识告诉桑红,这叫做首场效应,和模特的第一场出场费,演员的第一次片酬有一样重要的意义。
“你能接受的价格是多少?”
桑红鼓起勇气,坚定地吐出了一个数字:“每张照片五百美元。”
当然这个价格也是秦青帮她计算出来的“合理”价格,桑红当时一听秦青说出来,自己都先尖叫了一声,连连否定。
秦青很认真地告诉她,是有点高,但不算离谱。
他告诉她报价代表着一种自信和自我定位,一定不要妄自菲薄,被对方嗤笑是绝对会的,但不要有一丝丝的难为情,允许对方打击,允许对方还价,告诉她最低限度是三百美元,让她据理力争、寸步不让,感情牌老乡牌同是女人创业的苦处等等等等,都是争取对方感情分的技巧。
秦青告诉她,卖到这样的价钱她就离成功不远了。
果然不出秦青预料,桑红话音一落,就听得安妮吃惊的笑声:
“嗨,小姑娘,别做梦了,五百美元压根儿不可能,”安妮说着伸手强调了一下自己的话,“二百七十美元,这是我的最终报价。”
“三百七十美元。”桑红咬咬牙抗争,主动让步。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短距离之内对视,互不示弱,桑红此刻就把她的脸当成了射击训练中瞄准的靶子,目光坚定锐利。
沉默,寂静。
“你到底是法律系的毕业生还是艺术系的?”
安妮哪里比得过桑红经过特殊训练的耐性,她从桑红的眼底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作为新手的忐忑和犹豫,率先结束了这场对峙,神色有些无法忍耐。
桑红忍住没有让自己被她的嘲弄逗笑,她镇定地看着安妮,表示她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不过她开始试探着打感情牌了:
“我喜欢严密的各种法律条文,放在以前,我会很讲究艺术家的风度,视金钱如粪土,但是现在估计不行,我得对肚子里的宝宝负责,这叠照片本身就是他出生后的女乃粉钱。”
“你可真能讨价还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狮子大开口的家伙。”
“对,还是一只护犊的母狮子,女人一旦有了做母亲的自觉,会抓住所有的机会来给幼崽觅食,真正的母狮子还有獠牙和利爪,可是,我除了一叠照片摆在这里任你宰割,一无所有;
不过,我会让你看到,这价格购买我的照片一定会物超所值,我对摄影除了天分和狂热之外,我很勤奋,你桌上的这叠东西,不过是耗费了我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后边,我一定会有更多好作品的。”
桑红说得很真诚,充满自信。
“黄,这价钱不能再让让吗?下次的财政预算会议上,他们会扁我的。”安妮苦笑着摊摊手。
桑红发现自己对着她取悦地笑了恭维:“我相信你有足够的魄力扁他们。”
安妮愣了一下,认真地看着桑红,她笑了:
“我曾经觉得自己就够狂妄了,今天遇到你,我甘拜下风——勤奋和自信会让你无往不胜,我不再和你争论这一百美元的事情,好了,三百七十美元一张,成交;我真是疯了,被你这做母亲的勇敢感动。”
“谢谢,这说明你钢筋铁骨的女强人外表掩饰着一颗柔软慈悲的心脏,真诚感谢,你帮了我大忙!”
她们握手,安妮告诉桑红那叠照片还要在她那儿放几天,这样才能最后决定选出哪八张刊登到杂志上去。
这时,她办公桌的电话铃响了,她接了,然后把话筒放在一边等着。
“我得忙了,能和你合作很高兴,我会很快联络你的。”安妮说着从办公桌边走过去,桑红也站起来,两人一起往外走。
“对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真的是斯基德莫尔学院毕业的?”安妮反手关了门问她。
桑红很想在她面前突然消失,她当然做不到,只好哑声说:
“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菲尔丽说的,那么咱们是一个学校的校友了,虽然隔得届数不少,院系也不一样,呵呵,我依然为咱们学校的艺术家里能出现你这样精明又有天分的家伙而自豪,你知道,行为过于随意散漫的艺术家单凭天分很难适应现在的社会,无法走远的。”
“是,你最好不要让老板等久了,快去忙吧。”桑红努力地微笑着,关切地主动伸出手道别。
“我们这样亲密的校友,应该拥抱道别的,虽然跻身到男人主宰的权力层之后,我多年都不曾用拥抱来作为道别方式了。”安妮微笑着看她,幽默一笑,对她展开了怀抱。
桑红无奈伸手和她拥抱,耳语道:“安妮,认识你很高兴,谢谢关照。”
“你多保重,走了。”安妮微笑着回答,拍拍她的背,然后放开了她。
“嗯。”两人挥手道别。
回去的路上,桑红觉得自己很快又陷入到了深深的忧虑当中,搞不明白,真的搞不明白,菲尔丽这家伙为什么那么多管闲事,多嘴多舌,这两个女人为什么对她这么热诚呢?
菲尔丽有没有告诉她自己对她总是冷冰冰的,客套中掩饰着冷漠?
有没有说在推荐她照片之前,自己甚至都没有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
有没有告诉她,自己在甜水镇里就像个孤家寡人,虽然打招呼的人很多,但是她从来没有把一个人当做朋友?
一个老校友,又一个老校友,这些女人的生活层次越来越高,交际圈越来越广泛,她的身份秘密早晚都会曝光的。
桑红甚至都顾不上为自己一张照片卖出三百七十美元的高价而高兴,她几乎是在和安妮分别之后的瞬间就跌入了恐惧身份暴露的低谷。
她回头仰望着那座在阳光下闪着梦幻一般蓝色光泽的大厦,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光明正大地跻身在这样的写字楼里和安妮一样自信干练地工作!
她会有这个机会吗?
桑红一路开车西行,到了甜水镇边,那种想要逃跑的冲动再次出现。
她强迫自己静下来——好了,担心的事情就要勇敢地想法子去化解,难道她能一辈子都这么偷偷模模地过吗?
不敢交朋友,不敢和任何一个人深入交谈,这样的生活太让人窒息了。
她回到家,就开始登陆当日购买档案的那个网站,心里在深深地懊悔着,当初为什么不多付一笔款子,来购买黄一鹤亲人的配合权呢!
可是,她翻遍了那一类型的网站,找不到她当初交易的那个网店,翻出曾经保存的网络链接也早就失效了,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那些她曾经清清楚楚地记着的电话号码,无一例外都是空号,她记得当时交易联络的时候,对方每次使用的手机号码都不一样,也让她把使用后的手机号码,当即销毁。
这群家伙,真是谨慎啊!
唉,怎么办?怎么办?
没有便捷的途径和黄一鹤的家人建立亲情联系,那么想要联系一个活着的人,培养感情,还是有其他的途径的,一定有!
她拿出黄一鹤的档案,茫然地翻看,直到她翻到了她父亲的那一页,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但她需要的信息已经出现了。
她看看上边的出生日期,打开日历查了时间,发现再过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是黄一鹤父亲的生日,她按着为他支付账单的那个老年公寓的地址,打算给他预付下一年的公寓费。
然后计划等公寓负责人主动联络她确认资金的时候,再回信联系公寓的负责人,给他一笔钱,让他帮忙到那天给父亲过一个热闹的生日,顺便给她邮寄一张老父亲生日的照片,还有因为前段时间出了点事,她随身的全家福不见了,让他帮忙看看,父亲的影集里如果有的话,给她寄过来一张。
这想法挺好,不过她觉得有些冒险,还是再斟酌一下。
正思谋这些的时候,女特护听到她回来的动静,过来给她做饭。
看到她果然在家,就递给她手机,说欧阳先生让她回个电话。
桑红犹豫了一下,拿着手机就进入卧室,给欧阳清柏拨通了电话。
欧阳清柏听到桑红声音,掩饰不住开心,他告诉桑红,她大舅林汗青这两天就会去甜水镇,她外公和爸爸妈妈会晚些时候来M国,到时候希望她能听从大舅的安排。
桑红觉得鼻子塞塞的,她忍着泪,问家人情况怎么样。
欧阳清柏当然会告诉她自己知道的一切。
知道外公和爸爸妈妈都还好,桑红就放下了担忧的心思,不过想到未曾谋面的大舅这两天会过来,不由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急往这里赶,而且还要她听从大舅的安排。
“我估计暂时走不开,这边的事业刚刚起步,我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这份工作,我需要一点重新站起来的勇气和——面对家人的勇气。”桑红犹豫着解释说。
欧阳清柏沉默了片刻,不再隐瞒,就直接告诉她,可能宋书煜三天内就会出现在她那里,消息是秦洛水告诉他的,绝对准确,让桑红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怕,如果她不想回去,大舅会带人给她撑腰的。
原来如此!
桑红一听宋书煜的名字,觉得头一阵嗡嗡作响,眼泪扑簌簌地就洒落下来,他来做什么?他终于还是找到她了!
他会怎么对她,是来找她负荆请罪的,还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她耳边顿时响起梅晓楠那无比得意又恶毒的话音,那一幕是她永远都忘不了的噩梦,顿时觉得没来由的恶心,继而是畏惧——他如果真的爱着梅晓楠,那么现在赶来显然是要兴师问罪的。
真可笑,她到了这样悲催的一步,依然对他存着幻想。
可是,梅晓楠已经被她杀死了,他至今都没有公布梅晓楠的死讯,M国华尔街里梅晓楠的踪迹和讯息也突然消失,再无下文。
看起来宋书煜是不打算让法律来制裁她,但他会那么仁慈地放过她吗?以她对他的了解,绝对不会!
那么他会怎么对待她?
想到当日他训练她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过,一切犯罪都可以原谅,唯有杀人不能原谅,他告诉她训练身手是为了保家卫国、完成任务,不是为了个人逞强,严禁她对普通人动手,这些教诲依然回荡在她的耳边,但是,她已经不可避免地触犯了他的底限!
桑红不由双眸莹泪,她抱紧了手臂,觉得有些冷,老天,她真的害怕见他!
她早就被他的积威胁迫,面对他,她觉得自己永远都扳不回局面。
不见他,她还能存着一点点的幻想,见到他,那一切越来越显得环环紧扣的杀人逃遁的阴谋该怎么解释?又怎么能解释清楚呢?
他会强行地带她离开吗?
他带她离开之后呢?
会把她安排在哪里?
要知道她现在已经一个被他轰轰烈烈地埋葬的人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就明白自己这辈子无缘再光明正大地站在那个让她梦牵魂绕的男子身边了!
心里顿时就紧张得七上八下,那么等待她的结果就是——被他抓到他安排好的囚笼,一个远离熟人远离媒体的隐秘所在。
想到她曾经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巨大的饭桌边等待他的焦虑和绝望,那种滋味她再也不想承受了!
带她走?绝不会让他如愿的!
“红红?红红?你怎么了?”欧阳清柏似乎感觉到桑红的恐惧,他担忧地提高声音喊她。
桑红被他的声音惊醒,从恍然中回过神,她抬手擦擦脸上的泪痕,连忙说:“我没事,没事,我不怕他,他要来就尽管来好了,我是不会跟着他走的!
对了,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安排一下,你听听可行与否。”
“你说。”欧阳清柏感觉到桑红的信任,自然很义不容辞。
“我现在的这个身份叫黄一鹤,是一个很失意的职业摄影师,真正的她已经遭遇车祸去世了;
我用重金购买到了这个身份,现在我想把这个身份做得扎扎实实,因为她受过高等教育,所上的学校还很有名,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她的校友,回头我把基本的材料整理一下,发给你,你尽快想办法联络到黄一鹤唯一的亲人——她的父亲,争取让他承认我是她的女儿;
就说我遭遇车祸之后,得到了好心人的资助和极好的治疗,还做了整容,那个好心人就是你,然后找到当初的医院,伪造一份治疗和整容证明,病历上加上一条大脑皮层受创,有轻微的选择性失忆症,总之帮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面对面都认不出来曾经的亲人或者朋友或者老师或者同学,你觉得可行吗?”
欧阳清柏毫无准备地听着她絮絮叨叨又语无伦次地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他明白她的大致意思,当即就说:
“是不是可行,等你写出来完整的材料我才可能做出最合理的补充方案,你不要着急,更不要害怕,我会有个周全的办法,帮你坐实你的新身份的。”
桑红觉得压在心里的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顿时就卸去了,她连声道谢。
欧阳清柏没有客套什么,虽然她从来不曾喊过他一声爸爸,但是,她的信赖让他生出一种陌生又喜悦的信任感,原来他活着还有很多的乐趣,至少女儿很需要他,而且,刚刚她的意思,似乎已经给他安排好了未来出现在她生活里的一席之地——那个资助她治疗整容的好心人。
这个身份挺好,不再那么让他一想到就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很想自然地生活在她的身边,她轻易就帮他想出了办法。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父女心神相通?
“对了,还有,秦青在你身边的话,这几天把他支开,别带累了人家,那孩子是个好孩子。”欧阳清柏笑着提醒她。
“呵呵,是啊,如果我不是桑红的话,秦青就没有理由出现在我的身边,我也不希望我的自私连累到他,好,我会尽快想法子让他离开的。”
桑红心里很快就有了计较,她当然明白秦青在她身边如果被宋书煜见到,那该是多么雪上加霜、又解释不清的事情!
解释不清就不解释好了,但是连累到秦青和他的家人,她的罪过就太大了!
“呵呵,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分享一下。”桑红觉得总是给欧阳清柏添麻烦,有些惭愧,想起今天卖照片的事情,当即就想说了让他开心一下。
“噢,很乐意,说吧。”欧阳清柏笑出了声。
“今天我的照片被《大时代》的图片编辑买走,卖了一个好价钱!”
“呵呵,恭喜啊,了不起的摄影师,据我所知,这《大时代》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对了,卖了什么样的价钱啊?”
“额——三百七十美元一张。”桑红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有些卖弄了。
“那么高!这价格堪比画廊里一些摄影家的照片价格了,你怎么一转眼就从一个特种兵成了摄影师的?”
欧阳清柏开心之余,觉得桑红这丫头显然遗传到了他的优秀基因;不过也有些疑惑,这照片是怎么回事,是前任留下的,还是她的,他记得她刚刚说过她的前任是个很失意的摄影师。
“我是速成的摄影师,为了顶着她的名字生活,当时精神恍惚,茫然不知所为,刚好遇到她要赶来工作的雇主,就暂时把她的职业也继承下来了,当然我还遇到了很多对我予以援手的好人,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
桑红的眼前闪过借给她相机的汤姆克鲁斯,闪过没有担保依然愿意把房屋租赁给她的美林,闪过甜水镇上那一张张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的笑脸。
“有时候我就在想,我的出现,显然是为了延续黄一鹤没有完成的梦想,一切都巧得让我不得不相信命运。”桑红沉默片刻,不由感叹道。
“你是说,你到了甜水镇,刚好就遇到了黄一鹤即将就职的报社吗?”欧阳清柏惊异地问。
桑红应道:“是啊,当时档案上有黄一鹤的电子邮箱,我无意中打开,打算多了解一些信息,然后就看到几个月之前,她和《甜水镇报》编辑汤姆克鲁斯往来的邮件,当时汤姆克鲁斯已经预付了她半月的薪水,她却在奔向甜水镇的时候出事了,显然汤姆以为她是蓄意讹诈,幸好我在三个月之内赶到了那里;
当时,我吓出一身冷汗,她有很多的账单话费都没缴纳,收入仅仅靠着很有限的一点点信托基金,一旦过了付账的期限,就会被银行列为信用不良用户,可能给我以后的生活带来很大的不便,于是,我很及时地帮她还清了欠款,还有她父亲住宿的老年公寓的租金,当然,还有欠着编辑汤姆的大人情——我只好硬着头皮,努力拍出好照片感谢他。”
桑红想着曾经经历的这一切,当时觉得步步紧逼、恐惧得像惊弓之鸟,现在回想,竟然有着难以表达的欣慰。
“红红,你很了不起,也很善良,你做得很好,为接下来我要展开的工作,做了很有意义的铺垫;
看来,这冥冥中似乎注定你和黄一鹤的缘分,你要用她的身份好好生活,把自己当做她,忘了曾经的前尘旧事,你的人生路还很长,很长,还有无限的风光和从不曾见识过的风景等着你去领略,一定要好好珍惜!”
欧阳清柏感慨万千地给她鼓劲。
“谢谢,我会珍惜新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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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们,谢谢莉莉宝贝的花花,万更恭喜dingxiuqing2亲亲升职为解元,还有亲提出的“桑红和梅晓楠曾经的通话录音,什么时候让宋书煜听到”的问题,很快就会有答案的。
亲看书很仔细,也欢迎其他的妞们留言提出你们很在意很想知道某些前边相关的、似乎被水水遗忘的细节问题,水水都会合理采纳的!
这本书快结束了,妞们想要什么答案或者想问什么问题,都可以留言告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