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红没有说什么,她的视线在两件衣服之间逡巡,欧阳清柏的那件她很喜欢,自由随性,穿着一定很舒服,不扎眼。
林汗青送的这件,显然代表着他和外公的立场,爱她如孙,护她如女。
她瞅都没有瞅那件明显是宋书煜送的衣服,这不代表她可以完全忽视宋书煜即将到来带给她的巨大心理冲击。
那个人太强大了,原来还想着逃避,她现在不得不重视起来,他的到来意味的东西太多,至少有一件事实她很清楚,他弹指一挥就能毁了她现在苦心经营的一切,击碎她艰难地树立起来的自信,让她身败名裂地乖乖地跟着他走。
连他送给她的衣服她都觉得里边充满了讽刺,让一个即将以西部粗犷自由风成名的摄影师穿上最高档精致的礼服,这是一个多么无视她的事业和形象的家伙,或者他什么都懂,就是充满恶意地对她宣布他的强势,就想这样打扮她呢?
桑红的心里充满无法传达的恐惧不安和愤懑。
他似乎对她丝毫都没有愧疚,一句抱歉祝福的话都没有,是啊,他很忙,忙得连自己的女人被初恋情人一再逼迫即将崩溃时,还情意绵绵地和初恋情人一起谈论国际经济局势,她承认自己没有那番见识,更没有梅晓楠举手投足的风情,但这不代表他就可以把她当做无知的玩偶,任意愚弄。
桑红想到那晚她经受的羞辱和打击,想到自己一时冲动之下,不得不只身忍受着巨大的悲伤恐惧,逃到这天涯海角,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她制作液体炸药时候,是怎么样的一副悲痛欲绝或者自暴自弃的模样,她甚至想,如果真的爆炸时,来不及逃,那么就那么死了也未尝不可。
让他一时之间所有亲密的女人连带着孩子都死去,他是不是会有一丝悔悟?
都是因为她太把这个男人当做回事了,不然,他何至于如此看轻她!
怕他?恨他?桑红觉得一想到他心窝子都是堵着,眼窝子都是涩然。
她紧紧地捏着拳头,宋书煜,我不怕你,想要重新把我网到笼子里,妄想,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郁郁的心情有了变化,是了,她一直在他的阴影笼罩之下,生怕某一天他带着逮捕令强势地把她抓捕回去,她不是也一直在等和他遇到的时刻吗,当面和他做个了断,是时候了。
不自由,毋宁死!
秦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着自己的电脑坐着客厅的沙发上,连上网络开始忙碌了,他当然看得出桑红的情绪,那悲悲喜喜的模样,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她在伤心,因为他藏起来的卡片吗?
那么她恐惧的泪水和忽然变得激动苍白的面颊又是想起来什么了呢?
她一定猜测出来那件白色礼服羽绒裙是出自谁手了,他还真是出手慷慨,秦青手下的网页里已经出现了明年冬天名家设计师的预售作品了,他刚刚有幸触模到的竟然是巴宝莉的顶级设计师塞上法尔的压轴作,标价是一个能给桑红带来巨大心理压力的数字。
他很清楚这个倔强自尊的女孩子,从来都不虚荣,更不贪占任何人的便宜,对奢侈品更是淡漠至极,可是,她这灵魂出窍的时间也太长了,真拿他不当外人了!
秦青瞟了一眼桑红,有些心疼地轻笑:
“傻瓜,你欢喜呆了吗?是不是一直没有预料到,有这么多人关心你,爱护你!
好了,今天的展览会之后,你一定会牛气冲天!
到时候对你好的人更是多得不计其数,过来瞧瞧,看看你现在有多了不起!”
他说着挪挪身子,不着痕迹地等着桑红坐过去。
桑红在精神低落恍惚之余,忽然听到秦青的话,不由有些纳闷,一个人想要成名,哪里就能像他说得这样容易呢。
不过她还是很自然地坐了过去,一时间依然无法从宋书煜的事情上回过神来。
秦青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看过来:“你来看看,网络真是太可怕了!”
秦青先是让她看看他们俩的《甜水镇报》电子版上的数字报纸,指着下边的点击率告诉桑红:“明白这样的点击意味着什么吗?”
桑红不由挑了眉梢好奇地看着网页下边那长长的一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天!我们的电子报点击率竟然这样高!”
她当然知道,最初秦青先利用初到报社的机会,试着做了几期的电子报,瞧着那点击率多也不过几万人,可以想象这样的点击率连汤姆克鲁斯都看不出前途,更何况桑红。
“嘿嘿,至少意味着一点,我们的电子报火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滚滚不断的广告费或者海量的投稿了。”
秦青笑得让人惊艳,他笑吟吟地看着桑红:“喏——你再看看这些!”
秦青换了一个浏览器的网页,点开了全国几家主要报纸的头版页面——一个一个的头版闪过桑红面前《纽约时报》《华盛顿日报》《洛杉矶时报》《芝加哥论坛报》《迈阿密先驱报》还有《今日美国报》,刊登的几乎全部都是桑红的照片,死去的消防员和他背后的大火、失去家园的可爱的动物、大火的背景中被烧红了的大鸟轮廓、狂奔的被天际大火逼迫的动物群、洒水飞机几乎被火海吞没的危险万分的瞬间……
而且,他们都很讲信誉,在汤姆克鲁斯的高价威逼和苛刻条件下,他们拿到照片显然都有出乎预料的惊喜,而且照片旁边都写着一行字——甜水镇—黄一鹤拍摄。
桑红看着一张张上午才经由她手出笼的熟悉的照片,现在已经飞到了全国各地的报刊首页,一时间有些傻愣愣的,回不过神。
秦青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索性小心地用手盖住她精致的五官心疼地揉了揉:“傻瓜,看来你已经出名了!”
桑红伸出手在他的腿上拧了一把,疼得秦青一声惨叫,连忙放手:“你丫属蝎子的,高兴也夹人,看看看——真正让人震惊的在这里!”
桑红连忙有些羞恼地收了自己的手,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吓了他一下。
“瞧瞧,这是我设计的强势隐藏转载追踪链接,看啊——
整个M国,大小有三十二家报刊媒体先后转载了咱们放在《甜水镇报》电子版首页的那张照片,而在海外,有《卫报》《苏格兰人》《解放报》《中国南方早报》《澳大利亚报》《金字塔报》等十几家海外报刊转载,还有十几本海外的期刊,都分别转载了咱们的头版头条报刊照片,当然,咱们的链接也顺便被他们无奈地带走了;
嘿嘿,这可以解释咱们报纸的点击率为什么要爆裂了一样火。”
秦青得意地看着桑红那一副被巨大的惊喜打击得几乎失语的神态,用手肘撞撞她的胳膊:
“喏,我这个合伙人怎么样?不赖吧!估计现在咱们电子版的广告箱已经满了,我会挑出信誉好有实力的企业,和他们签订长期的广告业务,咱们的第一桶金,绝对能赚到盆满钵圆!”
“当然了,红红,我发现你的贵人运简直太好了,就说这个汤姆克鲁斯好了,一贯都是桀骜不驯,蔑视一切,以惹人讨厌为得意,竟然能这样全心全意地帮你,把你的照片卖出天价,不可否认,今天的这一切,他的贡献非常大。”
秦青审视着那些经得起推敲的卖出大价钱的照片,由衷地赞叹道。
桑红笑得很欠扁,她笑嘻嘻地摊摊手:
“呵呵,我也不知道,无论走到哪里,一不小心就会遇到这样的好人。”
看到秦青那牙痒痒的模样,她连忙笑着解释:
“真的,我从最初入门,连摄影器材都是他借给我的,还有两本他的摄影心得也很慷慨地借给了我,让我少走了很多弯路;
那家伙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知识渊博,涉猎广博,等于一本百科全书了;
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我的摄影生涯,记得开始工作的第一天,给菲尔丽的画廊拍照,我就因为不懂基本的商业广告照片的特点,被他骂惨了,那家伙的嘴巴太毒了;
从那之后,我就开始恶补一些基本常识,做任何事情都尽量从专业的角度出发,还要考虑商业的效应,至少先对得起他付的薪水。”
秦青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没有忽视她偶然闪现的一点脆弱:“桑红,你确实很幸运,汤姆克鲁斯是一个很棒的老板!
不过一个人成名了,有钱了,保持自己的个性就有可能实现,来,咱们看看M国全国广播公司的《今日》,会对你的照片做出什么样的评价。”
他看看时间,希望能给桑红带来更多的成功感,帮她下午参加照片的展览会打好强悍的底气。
“额——我也常看这个专题,布莱恩和库里克主持的,他们的名言就是每张照片都蕴含这千言万语,无数摄影师渴望着被他们解读照片,不过,他们不一定能注意到我。”
桑红说着盯着视频缓冲,有些紧张,她坐正了身体,那两个风度翩翩、又尖嘴利齿的男子,会如何评价她,她有些紧张。
“呵呵,拭目以待,我对他们的这个名言也有耳闻,不过你的这张照片,确实值得他们说上千言万语的。”秦青说着点了播放。
画面上,布莱恩出现了:“今天早上,在国家一级森林保护区遭受火灾侵害的危急关头,由甜水镇摄影师黄一鹤女士拍摄的照片,十分感人地记录了在火灾中付出的人力代价;
目前,已经有两名消防员是救活中丧生,这是其中的一位——迈克斯,他来自孟兰尔镇,刚刚在三个月之前加入了消防队,跪在他身边痛苦地令人不忍逼视的是他的队长普尔廷,他用这样悲愤痛苦的难以言状的姿态,传递了他的痛苦;
现在他一个人的痛苦已经成为我们大家的痛苦,让我们向迈克斯的英勇行为致敬,向所有仍然在于大火搏斗的消防员们致敬。”
两个男主持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那种表演性质的悲伤,因为他们接下来就满面喜色地谈起了关于福思—迪亚时装秀中怀里抱着的一只狗的性别。
桑红沉默了半晌,傻眼一样看着那接下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两个风趣的男人,抬手关了视频。
秦青颇有喜感地嘿嘿笑了两声:
“看来全世界的人们都喜欢八卦,这样的悲剧只有发生在自己亲人的身上才会感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这样的评价已经足够了,你尽到了一个摄影师的职责,忠诚地传递出了那痛苦的瞬间,是的,你巧妙地抓住了那个瞬间,让他的痛苦用凝固的姿态展示出来,引入共鸣。”
“只是一些照片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桑红神色变得淡淡的。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桑红,不要妄自菲薄,记得世贸中心遭遇恐怖袭击的那张爆炸者受害的照片吧——浓烟滚滚,不可置信的狂乱眼神!
那也是一张照片而已,但是它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它将整个恐怖无情的惨剧浓缩在了一张图片里,一张于每个人都可能发生关系的图像里,那就是摄影的最高境界,从一件可怕的事情里发现了整个人类无法避免的灾难!
你在你的这张照片里同样也做到了。”
他说得太对了,桑红觉得这家伙的欣赏能力不是一般的高,他点醒了她心底朦胧的使命感,原来摄影师就是为了找到这样的瞬间而存在的。
“桑红,我想,我们那天早上亲身经历的绝境,一定也是你这样投入感情的原因,在大型的自然灾难面前,人类的力量有时候脆弱得可怕。”
桑红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微笑着看着秦青:
“黄一鹤出名了,我觉得对我来说好像有着潜在的危险,她的那些大学同学,曾经一起过的朋友家人,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看到这些,知道她在甜水镇,你知道接下来等待我的可能会是什么吗?”
“你的身份!”
秦青现在总算明白桑红的矛盾心理了,为什么她惊喜之余很快就消沉下去,是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了危险。
他当然很清楚,一个人失意的时候,你即便死在闹市,也不会有人过问的,可是,一个人得意的时候,即便你藏在深山,也有很多自诩为你的朋友同学的家伙会不以千里为远,尽快寻找靠近你的机会,这个鬼世道,人本来就是这样一幅趋利避害的嘴脸。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去照片展览会上露面,会不会好一些?”桑红问秦青。
秦青认真地看看桑红,显然很纠结,多好的扬名露脸的机会,她竟然不得不错过吗?
“桑红,你的照片估计也有人拍的有,你有意无意的出席公众场合,拍别人,别人也可能拍到你,今天这样隆重的场合你要是不出现;
大家好奇之余,然后被人挖出个人简历,更恐怖的是黄一鹤曾经的家人和朋友都拿出她从前的照片来,对照之后,明显不是一个人,而履历却是一个人的,你想过那种恐怖的后果吗?”
桑红苍白了脸,她当然明白。
“我现在连隐姓埋名都做不到了,呵呵。”桑红抬手模模肚子里的孩子,觉得自己都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还过不了名利关,一切都是从菲尔丽开始的,她面对成名的诱惑,一点点地开始贪恋开始奢望,现在好了,她连起码的平静生活也得不到了。
“不如——我还是让汤姆克鲁斯代理我的出场,给大家解释我生病需要静养,不愿在媒体上露面,这样你觉得可行吗?”
桑红沉吟良久,不由叹息道,她心底甚至有了打算,不如悄悄地跟着舅父走了,隐藏到家人的庇护下好了。
“桑红,不能退缩,绝对不能!你等等,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事情安排到什么程度了。”
秦青说着这话,懊悔得肝肠寸断,为什么他要贪恋和桑红在一起的短暂生活,他为什么不亲自过去做黄一鹤家人那头的平复拉拢工作,却把工作给欧阳清柏那样身体有恙的人做,出了一点点差错,桑红赔上的就是第二个人生了!
他也没有想到桑红能这么快就声名鹊起,摄影师的序幕刚刚拉开,就上演到了**!
这命运,真的太诡谲难猜了,赐予你荣耀,同时赐予你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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