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一般自指缝之间缓缓逝去,只留下一手叫人贪念的清凉触感。
他和她看似一如既往地平静相处,却于浮动的空气之中,分明地听见花开的声音缤纷释放……
卯时方至,晨光初现。
陆苑一一大清早就从别院离开,回到相府的破院子里。
那时相府的大门还没有打开着,为了便捷,她干脆直接翻墙而入。
才从墙上翻下,她便发现唐颜绍身着一袭柳色锦衣,无精打采的蹲在墙角下,一脸疲惫之色。
陆苑一此时见了早在院子里候着的男子,竟然微微一怔,随即浅浅一笑,低声道:“诶,唐颜绍,你怎么会一大清早就在这里了?”
听见身后传来了陆苑一的声音,唐颜绍欣喜地回过头,看着她慢慢走近。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不动声色地静默着,眼睛倏地黯了下去,神色中有着沉重,看上去有些恹恹的。
“你这些天都去哪里了?”须臾之后,他才凉凉地开口询问,嗓音清幽透着一丝倦意,却毫不掩饰其间的关切。
“那个——”陆苑一有点语塞,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无奈之下,只好不着痕迹地和他打哈哈,“出去玩了几天。”
“是么?!”唐颜绍挑起一道眉,凉凉地看着她,一副“你别想就此蒙混过关”的神情。
陆苑一垂下眼帘,睫毛如羽蝶拢翅,在眼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的阴影,她无奈的轻轻喟叹了一声:“不然,你以为呢?”
唐颜绍语塞,淡然的表情带着疑惑,神色渐渐缓和下去,似是已经相信了。他瘪了瘪嘴,很有些不满,就连看她的眼神也带着点幽幽的埋怨神色:“哼,出去玩也不叫上我?”
“呃?”陆苑一有点发愣,这一刻,像是被他的抱怨给噎着了,晶莹的眼瞪得大大的,好一会儿也没回过神来。
她莞尔地笑着看他,瞧瞧那哀怨的眼神,那因不满而抿起的唇弧,甚至于那轻蹙的眉梢,让她不禁觉得,这小子怎么长得一脸怨妇相了。
她低低地笑,清脆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玩笑意味:“怎么才几天不见,你就突然变成怨妇了?”
“怨妇?!我?!”唐颜绍愣了一愣,看出了她眼中隐隐的笑意,嘴角不由轻轻抽搐:“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她莫名其妙的突然不见了,这些天以来他一直日夜不分的守在这破院子里,等着她出现,为她的身份和安全忧心不已,生怕她发生什么意外,又或是遇到刺客暗杀。可她,出现之后,不只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思开这种无聊至极的玩笑。
看到唐颜绍的脸上有着一些说不出的暗淡,似乎有些不高兴,陆苑一觉得有可疑,上前一步,凑近了些看他,想从他此刻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唐颜绍被她这突然凑过来的脸给吓了一大跳,感觉到她目光里的探究,顿时觉得脑子抽起筋来,连说话也结结巴巴,舌头打结:“你,你这么看着,我,要做什么——”
陆苑一那清澈如水的眼眸懒懒的眯着,以极为古怪的神色看着她,察觉到他眼底有道疲累的青痕之后,敛去脸上些许笑意。她很怀疑地挑起眉梢,明明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可她却不敢独自笃定,还在试探着询问:“你该不会这些日子一直守在这里等我吧?”
听她这么一问,唐颜绍僵了僵,微微垂下头,他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一时之间像是没有力气,只能依靠着墙壁,最后,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陆苑一顿时愣了一愣,眉头不自觉地拧起来,唇边禁不住泛起了苦笑,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该高兴还是苦恼。
那一瞬,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矛盾之色,有涩意,有不忍,还有无奈。
可最终,她咬咬唇,硬生生忍住了所有的言语,只是轻轻地呵斥了一声,“你简直是胡闹!”
这样想着,她明明有许许多多斥责的话,可是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一副沮丧无比的模样。
不是说古代的孩子一个个都早熟么?为何唐颜绍这厮却还像个孩子呢?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面前,她就能很放松,即便是现在,她也感觉不到特别的压力,不似和其他人在一起,时时会担心突遭算计。所以她才会毫无顾忌的将他择为朋友,只是,她却不曾想到过他竟会为了她笨到这种程度。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柔和。
听到斥责,唐颜绍目光微微一黯,偷偷瞥了她一眼,把头垂下,良久之后,他还是开了口,尽管有些忐忑,却仍旧真挚而坦然:“先是观莲节开幕那夜莫名其妙的遇到刺杀,再是第二天你又突然消失不见了。我那天来找你时,发现这院子乱糟糟的,当时慌了神,这不是害怕你出事了吗。”
“问了相府里几个下人,他们一个个都说不知道你去哪里了。还有你那个丫环,只会咿咿啊啊手舞足蹈的,我根本就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他咬着唇,表情恍惚,像是带着眩晕,像是很委屈,又像是很懊恼,话音上尤带浓重鼻音地咕哝着:“后来,我还派人去查探你的行踪,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所以,我只能在这里干等着了。”
“你就是笨!”陆苑一白了他一眼,眼睫低垂,细密地覆盖下一片浅淡阴影,勾勒在脸庞深处,但随即,笑容又浮在靥上,如宛转的风,在她极精致的颊上蔓延。
她大咧咧地拍拍他看似坚实的肩膀,唇边突然泛起一丝促狭的笑纹:“走,看在你这些天如此为我担惊受怕的份上,我请你吃我的拿手绝活——烤鸡!”
唐颜绍懊恼地苦着脸,尔后,听到陆苑一说要犒劳自己,这才兴奋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带着迟疑地轻声询问:“可是,天色还这么早,集市都没开始,你上哪儿去买鸡啊?”
“山人自有妙计!”陆苑一微微眯起了眼,极快的藏匿起了眼眸中的狡黠,神秘兮兮的回了几个字眼,并不解释。说完,她没好气地拍了下唐颜绍的肩膀,“等下吃完之后,你立马给我滚回去休息。”“嗯。”唐颜绍终于舒展眉头,冲她傻愣一笑。
——
皇宫。
两仪殿中。
一室金碧辉煌,却日光蒙淡。
大殿之上皇帝一身赭黄色圆领朝服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如山推积的奏折之前,暗淡的光线里烛光在他已然苍老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与影,瞧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报——”
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拖长的疾呼,突兀地划破一殿的静谧。
下一刻,殿门打开,一名小太监低头入内,拜道:“启禀皇上,魔域郁王爷有事觐见。”
皇帝眯起了双眼,一手揉着额角,一手合上手里的公文,沉声道:“宣!”
话音落去,只见一袭白衣的清冷男子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衣袂飘飘,仿若入幻。
“玺皇安好!”郁琉钦站在日光投射的一角,对着老皇帝微微一揖,整个人笼罩在淡金色的光芒里,清冷如初。
皇帝缓缓侧头而笑,眼神却是锐利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郁王爷何须如此多礼,赐坐,上茶吧。”
一直于一旁伺候的公公于殿外吩咐下去,不多时郁琉钦已经坐下,茶水也次第呈了上来,顿时香气四溢。掀盖而视,可从明亮的杏黄色茶汤中看到根根银针直立向上,几番飞舞之后,团聚一起立于杯底。
“君山银针果真香气高爽,滋味甘醇。”郁琉钦优雅地持起茶碗,不疾不徐地饮着茶,那端着青瓷茶盏的手指修长如玉雕,微微扬起眉,唇角凝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显出了从容优雅之色,怎么看怎么迷人。
然后,他缓缓抬头,转眸看向老皇帝,深敛在眸底的光芒一闪而逝,让人难以臆测他的心思:“其实,本王今日前来,是想求玺皇一件事。”
能让郁琉钦委身前来找他,想必不是一件普通之事。
“嗯?”老皇帝呷了一小口茶水,浅褐色的茶水潋滟出他的双眸,眼神里精光一闪而过,仍旧佯装配合地问道,“不知郁王爷所求何事?”
“为人。”郁琉钦神色淡然地开口,一字一字,那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意图。
老皇帝像是因他毫不拐弯抹角的回答而略微怔了一怔,微微侧脸相对,幽暗的黑眸里有着复杂难解的光亮,“却不知,郁王爷为人,为的是哪一个人?”他一边询问,一边继续喝茶。
“陆相爷之女——陆苑一!”
鹅黄的光线之下,郁琉钦的眸子如同被渡上了一层琥珀,几近透明的清澈中带着难以琢磨的深邃,神色始终保持着闲适悠然,轻浅得如同月落霜河,不着痕迹。慢条斯理地,他搁下手中的杯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清晰:“本王要娶她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