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事真是过意不去。”荣俊顿了须臾才开口,眼底一丝温润,“还好吉人天相,终究是无事了。”
明思微微笑了笑,“不关你的事,那日你也是帮了我。放心,我明白的。莫要介怀。”
那日在偏殿,荣俊本是将话题岔开,后来却又被温娜儿绕了回去。
明思心中还是感激的。
那样的情形下,荣俊应当还是有为难的。
荣俊看了她一眼,转首看了门外一眼,再看向明思笑意浅浅儒雅,“我想出去走走,可愿相陪?”
明思怔了怔,再看着他笑意温文的模样,心中一暖,站了起来。
两人沿着小径向就近的大花园缓步行去。
行了一段后,明思开了口,“殿下上回说——”
“私下见面如此客气倒觉得生疏了。”明思还没说完,荣俊就浅笑温和打断,“十七婶若觉唤‘俊儿’别扭就叫字号便可。我字‘少陵’,十七婶唤‘少陵’便是。”
明思也笑了,“我怎好唤太子殿下的字?”
“有何不可?”荣俊一笑,“若早两年得见,若你我都无这层身份不也是互唤名字?十七婶本是洒月兑之人,而今怎拘泥了?”
明思无奈而笑,“既是这般,你也不用‘十七婶十七婶’的叫了,私下咱们都自在些吧。”
“如此甚好。”荣俊微笑。
明思笑了笑,继续前行。羽睫却轻垂了下来。
荣俊侧看她一眼,顿了顿,“十七叔不会想看到你这般的。”
忽然,荣俊低声缓缓。
明思羽睫一颤,“我很好。”
“好么?”荣俊唇角掀了掀,停住脚步,“自你进来,虽是每每在笑,可每一次你的眼里的笑并非真心。真正的笑,人的眼睛该是有光彩的。你没有。”
明思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垂眸又是一笑。语声却轻,“有这般明显?我真不知道。”
此际他们正站在一座白玉拱桥旁的溪水畔。
明思身侧便是一棵垂柳。
清晨的阳光透过细长的柳枝在明思白瓷雪玉般的面孔上投下淡金色的光影。
随着柳枝在风中的摇曳,那光影不停的在变幻。
明思清减了许多,下颌愈发的秀气惹人怜。而那肌肤也愈发的雪白剔透。
肤光胜雪。晶莹剔透得似乎下一刻便会融化在那晨光中一般。
而那双小鹿般纯净的大眼睛却愈发显得黑亮莹莹。似有柔柔波光浮动在两颗黑曜石上。
荣俊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忍住去碰触这张清丽绝伦面容的冲动。
垂下眸,他轻声带笑。“为何总要掩饰自己的感受?总要克制自己?莫非十七叔不在,你就要这般过一辈子不成?”
明思惊愣抬首。
“你明明就很想问我十七叔走前同我说的话,可你却只等我主动开口。”荣俊抬眼淡淡一笑,“先是雪山之事,回京后又这许多纷乱……父皇两次召见,定不会轻松——我并非纳兰府你那些长辈亲眷,并不需要你这般顾忌。便是为着十七叔,我也不想见你这般强颜欢笑。我想,他也定是不想的。人有情绪便是为了流露宣泄,这样下去,对身心皆无益处。”
明思怔了怔,看他一眼,垂眸。
荣俊笑叹了一口气,“你递帖子去太子府,不就是为了我在大雪山应允你的事?”见明思抬眸起来,“父皇已将此事交由我彻查。不过,我也知你定是不安心的。放心吧,你想知晓的我自会告知。即便没有父皇同你这层,此事我也万万不会放过。”
这一回,明思不再微笑了,只轻声问,“少陵,走之前,他说了什么?”
荣俊露出笑意,左右看了一眼,明思见他神情,“此处不会有耳目。”
睿亲王府素来森严,此番回来,布罗沙鲁卓都三人又同几位管事将府中所有人等都彻查了一遍,均无可疑。
这一点,也使明思更觉扑朔迷离。
如今布罗沙鲁两人更加小心。即便是在王府内,明思出了主院也定有数个暗卫在周边防护。
荣俊会意颔首,顿了顿才低声,“十七叔让我遣人去莫氏封地——开棺查验。”
荣烈让荣俊去莫氏封地开棺查验?!
明思震惊!
荣俊轻轻点头,“十七叔疑心宝光乃是诈死。”
明思按捺住猛烈的心跳,纤长的手指却捏紧了,竭力镇定,“结果如何?”
“尸首开始腐烂,身形相似,面目却不大清晰。”荣俊沉声道,“我本派人去查随行的丫鬟仆妇,但后来才知,莫氏族长震怒,已将幸存的几个随行奴才全部赐死。其余的都丧生在劫匪手中。”
明思沉默了半晌,轻轻摇首,“不对——遇劫身死是十二月,莫氏封地地处北方。正常情况下,尸首绝无可能这般快就腐化得面目不轻。”
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明思看向荣俊,“若是宝光诈死,你认为莫族长可否会知晓内情?”
皇后出身莫氏,身为太子的荣俊应对莫氏有很深的了解。
既然荣烈选择将此事交给荣俊去查,那说明,荣烈是相信在莫氏和他自己这两边,荣俊是站在他这边的。
既然这样,明思应当也可以相信他。
故而不曾讳言。
明思的这句直言不讳的相问让荣俊再度露出一丝笑容,“应当不会。表舅公为人谨慎,虽是疼爱宝光,但更看重莫氏一族。他甚是畏惧父皇,若相助宝光诈死便是欺君之罪,他不会冒这般风险的。当时消息传来。我同母后也曾去探望,当不似作假。”
明思点了点头。
这般倒简单了许多了。
这个问题很是重要。
因为,若莫清清真是诈死,若莫氏族长也知晓内情,若莫清清真是一切幕后主导,那大雪山之事只怕就要牵连到莫氏全族,乃至皇后了。
明思一直未有过一丝怀疑到莫清清诈死这个可能性上,除了这个可能实在疯狂匪夷所思之外,也是因为皇后的表现。
皇后对她的厌恶自来明显。
而在莫清清的死讯传来后,明思很明显能感觉到皇后那带着一丝悲伤的恨意。
贡珠皇后不是一个城府极深的女人。
这样的人情绪会很难掩饰完全。
明思低头蹙眉思索。
“对了。父皇说十七叔有条陈留下。可寻到了?”荣俊忽问。
明思抬首,“我甚少碰他书房里的东西,还没寻到。”
荣俊“哦”了一声,看她一眼。微笑道。“父皇今日都同我说了。没想到十七叔同你竟是知无不言。不过也幸好如此。朝廷银会、商会……真真是绝妙奇想。”
明思转首望着那白玉石桥,“他本是最聪明的人。”
“你也很好,”荣俊语声温润。浅浅含笑,“许多女子总怪男人什么都不同她们说,可有些话不是说了就能说得起来的。换做其他女子,定说不出你对父皇说的那番话。我今日一听也甚为震撼,即便是十七的主意,可能记住还能明白他的意思,这已是极难。父皇让我写关于朝廷银会的条陈,可我尚有许多不明之处,届时可要向你讨教一二才是。”
“嗯,好。”明思转首回来,眉目如画,娴静若兰,“我若知晓的都可以说给你听。”
荣俊看着她,静静须臾,“若这两措皆能顺利施行,天下百姓都会感念十七叔。”
明思垂了垂眸,转身朝那白玉石桥缓缓行去。
荣俊跟在她身后一步,走到桥上,明思停住,望着桥下的潺潺溪水,“宝光恨的该是我,为何要将他赶尽杀绝?”
荣俊看她一眼,在她身边站定,似犹疑了一下,“虽说尸首一事有疑窦之处,可眼下只怕还不能断定就是她。我并非顾及同她有亲,而是此事实乃太过——她若诈死便再无转折余地了。你何以这般肯定她是诈死?”
明思唇角勾了勾,“你还记得上元节那夜的事么?”
明思并未看他,荣俊眸光飞快一闪,点了点头。
“那杀手匕首上淬的是寒毒。对常人并不致命,却是会引发我体内寒症。”明思转首过来看着他,“重则卧床难动,轻则不良于行。且寒症一旦引发,即便寻得药材制好了药也是为时已晚。这样的手段,她早已用过一次。不过这一次更直接罢了。”
荣俊微愣,遂无言。
明思淡淡一笑,“莫要小看女人。女人若恨到极致,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荣俊一怔,看着她忽问,“那你呢?你可恨过?”
明思低头,素手抚上桥上狮首,蝉翼缓缓颤动,“恨过。”
荣俊侧脸望着她,眸光深深,“秋池身死之际?她同秋池素无恩怨,她报信当是针对你。”
明思并不意外荣俊会知晓这件事。
秋池身死的内情怎会瞒过这位大胡太子殿下。
明思轻轻转首过来,“我若说不恨,你会信么?”
荣俊静静望着她,少顷,轻轻而笑,摇首,“不能信。”
明思淡笑不语,转回首,依旧轻轻摩挲那狮子。
“我曾同她说过莫要再生事。”荣俊望向明思,“此番之事只怪我疏忽。”
明思摇首,“你府中那般多人,你如何能每个都看顾仔细。她本恨我之极,迟早都有这么一遭的。如今闹开了,反倒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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