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对明汐的事儿虽不专注,但平素本能的也有几分注意。
若她没记错的话,明汐身边从未用过胡人侍女,几个贴身的侍女都是汉人。
而这个侍女,对明思也并不陌生。
明汐唯一一回进睿亲王府大门,身边就有这个侍女。
可方才这个侍女的言中之意……很是有些奇异。
明思不禁多注意了她几分。
灵香察觉到明思的审视,心中霎时也一噤!
她也是伶俐人,顿觉出自己方才言行的不妥处。
自己是明汐买来的侍女,太子让她留下伺候明汐也说得过去,可是自己的方才那话却将自己的立场偏向性表明的太过明显了。
遂不敢再造次,垂首恭敬引路。
灵香是自己心中有鬼,而明思其实还未想到那般透彻。
灵香言语中不乏讨好她和荣俊之意,她自然听得出。
但此际她想的却是,明汐去年遣了一个侍女冒充秋府的丫鬟去京兆尹衙门告密一事。
正思忖间,灵香推开门扇,“王妃娘娘到了。”
明思一抬首,只见上房中一片寂静。
偏首朝内间望了一眼,明思迈步而入。
一直行到内间门口,明思仍旧未听见半分声息,不由意外的看了灵香一眼。
灵香垂了首,小步蹑行先行了进去,在床边垂首执立,“侧妃娘娘。王妃娘娘来看您了。”
没有听见回答,明思一顿后行了进去。
走到屏风口,一抬首便见明汐青丝披散的坐靠在床头。
脸色红黑交错的色斑遍布了整张脸,只一双眼角挑起的微垂凤眸还能看出几分往昔的美艳风情。
明汐本是垂首,听得明思的脚步到了近前才缓缓抬起首,“六妹妹来看我?”
语声低低平平,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灵香搬了一张锦凳放到离床头三步远的位置。
明汐望了一眼锦凳的位置,很快垂了眼,双手叠放在锦被上,尾指似无意识的动了动。
明思未有坐下。就站在屏风口静静地望着明汐。
内间窗户紧闭。光线有些幽暗。
一时间,叶落可闻。
明汐等了半晌,忽地抬首,“我如今这般模样……你是不是觉得心里痛快?”
明思的唇角几不可查的牵了牵。“我从不觉得你落到如何地步。我会觉得痛快。”明汐一滞。明思缓声沉沉,“你好也罢,不好也罢。本同我无甚干系。你心里清楚的紧,你我之间从来是你不放过我。我虽从未将你当做姐姐看待,但我自问也未对你不起过。我今日也不是来看你的。”
明汐目光幽幽,“那你来作甚?”
“这便是那药的解药。”明思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我有几句话想问,你若肯照实说,这便是你的。”
看着那白玉瓷瓶,明汐的眼中蓦地光亮一闪,很快又垂眸,“你想问什么?”
明思看着她,“是何人告诉你归女丸可治不孕的?”
明汐摇首,“我不知道。我不过是在枕下发现了一封信,我本不信。娘替我请了大夫诊脉,我才知信中所言是真。后来我就求你给药,你都知道了。”
明思蹙眉,“枕下发现的信?”
说着,看了灵香一眼,灵香垂眸一脸恭敬,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明汐轻轻而笑,“可是觉得我蠢?我也觉着自己蠢,可那时我只想着自己被司马陵下了药,心里除了生气便是担心,哪里还会去想其他?”
明思眉头皱起。
她真没想到明汐竟然会听从一封来路不明的信就这般折腾。
可转念一想,这也符合明汐的性格。
只要对她有利的事,她哪里会管其他。
何况,明汐心里那时只怕恨自己的紧,能给自己添堵的事,她更不会考虑太多了。
“那田妈妈呢?”明思又问,“你如何碰上她的?”
明汐闻言却缓缓抬眼起来望着明思,眸光有些变幻,旋即又垂眼下去,语声低低,“那日我出府,有人用字条裹着石子丢到轿中。我跟着字条上的地方寻去,发现了晕迷在地的田妈妈。她身上有画好押的证词,我就将她留下了。”
明思蹙眉沉吟。
正思索间,一直表现得非常配合的明汐忽地翻身下床,披头散发地扑到在明思脚边,“六妹妹我错了!我真错了!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说着她抬起头,只见那眼泪就泉眼般的急速涌出,只一瞬便“哗哗”地湿了整张面孔。
这般泪痕密布下的一张脸愈发显得斑斓诡异。
明思没想到明汐会这般突然发作,本能的微微退了一步,“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明汐使劲点头,满眼乞求的望着明思,“真的,真的,六妹妹你就饶我这一回,你帮我向殿下求求——”
说到这里,蓦地顿住!
明思一愣,转首一看,却荣俊来了。
荣俊沉着一张脸缓步过来,眸光冷厉的望着明汐,“你竟瞒了孤这许多,你好大的胆子!”
明汐眼中倏地闪过一丝惊恐,身子猛地一颤,朝后缩了缩,“殿,殿下……臣妾错了,臣妾真错了……”
明思怔了怔,转首看向荣俊。
荣俊似沉了一口气,面色稍缓几分,“这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还不快些起来!”
明汐抖抖簌簌地站了起来,一双眼却仍旧祈盼的望着明思,唇瓣却犹在发颤。
明思垂了垂眸。抬眼却看向一直垂首恭立在一旁的灵香,“能进这屋子的有几人?”
灵香似一惊,抬首呐呐,“连奴婢在内……四人。”
荣俊面色异常冷肃,“康全!”
“在。”门帘外康全恭声。
“把那三人给孤带上来!”荣俊语声冷冽,一字一顿,“孤倒要看看太子府有多少背主的奴才!”
“慢着,”明思出声打断,康全停住脚步,明思转首看向荣俊。“殿下打算如何审问?”
荣俊一愣。看了一眼明思却未言语。
这一眼,明思却已懂了。
审问不招必定严刑。
明思摇了摇首,“这般未必有用,这屋子虽只她们四人能进。可来人若是轻功高强。也同样能毫不惊动。”
若说可疑。太子府个个都有可能。总不能将所有下人都拷问一遍。
“殿下,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灵香忽地怯怯开口。
荣俊看着她,“说。”
灵香看了一眼明思。“王妃娘娘说的极是。这屋子虽只奴婢四人方能进,但平素侧妃娘娘出府,奴婢几人都是随侍在旁。这般的话,院中任何奴才只要寻准了机会也都能进来。不过——”
灵香顿住,似有些犹豫。
荣俊不耐,沉着脸,“让你说就说,吞吞吐吐作甚?”
灵香“噗通”一声跪下,“殿下那日将院中下人看管起来,各人屋子也都即刻封锁起来。依奴婢之见,不如各屋搜上一搜,或是能有发现也不定。”
荣俊闻言看向明思。
明思再度垂了垂眸,转首看向明汐,“你收了那信后,对院中之人心中可有猜疑?”
明汐看了明思一眼,却低声道,“我谁也信不过,但也不知是谁。”
明思定定地望着她,忽问,“去年,你派去京兆尹报信的侍女呢?”
明汐身子猝然一震,却未抬首,语声低低,“卖了。事后,我就将她卖到了海郡……”
明思默然不语。
原本以为在明汐这里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可照此际情状来看,情势却并不像她想得那样顺利。
事情查探到此刻,她非但没觉着云开雾散,相反地,心底却更多一种莫名怪异的违和感。
“康全,派人速速搜查,一分一毫皆不可漏过。”荣俊出声。
康全领命而出。
“去外面坐坐吧。”荣俊转首看着明思,眼底似有话要说的模样。
明思点了点头,跟着荣俊行到了外间上房。
落座之后,荣俊看向明思,“若查不到线索,你打算如何?”
查不到线索还能如何?
明思摇首,“我也没想好。”
荣俊沉吟片刻,“事到如今,此事只怕还是要同父皇交待一声。”
明思蹙了蹙眉,“眼下只是咱们的猜疑并无证据。唯一可疑的便是尸首,可若无其他证据,若教皇上同皇后娘娘知晓咱们掘墓,届时恐怕说不过去。”
死者为大,除非有铁证证明莫清清诈死,否则以皇后的性子,只怕是不能依。
荣俊眉头锁起,“那你觉得送信之事可是宝光所为?”
明思轻轻颔首。
荣俊叹了口气,“你也莫要多想,此事交与我便是。既是在我府中出的事,于情于理,我也当责无旁贷。”
明思摇首淡然一笑,“没这般简单,宝光心机非常人所及。我虽直觉此事定同她有关,可即便是寻到了人,只怕宝光也留有后着。于世人眼里,她已是死人。除非她现身,说出去谁也不会信的。反之,若掘墓一事让人得知,只怕还会连累你的名声。”顿了顿,“我原本以为明汐同她有直接往来,却未想到明汐竟然也不知究竟。如今想来是我想得简单了。她算计得极准,明汐本恨我,她又告知明汐那绝子药之事。明汐慌乱之下请人查脉,知晓自己真中了绝子之药,便连信中其他所言也都信了。我生平所见,再无一人有她这般擅窥人心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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