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而阴暗的小屋里,陈设极为朴素简单,在昏黄的白下,显得洁净井然,一尘不染。地板涂料的颜色,因岁月的侵蚀早已无从辨别,但微微折射出来的光泽,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屋子的主人有着良好的卫生习惯。
独臂女孩叫阿索,清瘦的脸颊让她微陷的双眼显得很大,线条明快的苍白脸型,要是没有那块大黑斑映衬的话,也算是个不错的标致姑娘。
阿索的声音很好听,说话不疾不徐,略带磁性,用词准确而又简洁,吐字清晰和缓,让人一听就觉得她受过良好的教育。
此刻,她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个个大小镜框,详细地向康宁逐一介绍:
“……这张合影是很久以前留下的,那时我才刚满五岁,美兰姐九岁,她特意从艺术学校回来看我们……一时间你很难从这几十个孩子中认出谁是她,呵呵……中间这两个嬷嬷,对我们都非常好,亲自教我们法语,向我们传授礼仪。左边这位嬷嬷的歌声很美,右边这位嬷嬷钢琴弹得很好,我们都很喜欢听她们合作演唱的圣歌。可惜的是,她们一人前年去世了,一人回到法国去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我们所有的孤儿都非常怀念她们……喏,边上这位就是女乃女乃,那时她刚四十八岁,眼睛很亮,就像天空灿烂的星星!女乃女乃记得我们每个孩子的生日、习惯和口味,就是女乃女乃照料我们数十个孤儿的生活……如今很多的同伴都移居欧洲,其中的很多人已经杳无音信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了下来。孤独地生活……别用同情地眼神看着我,我如今活得很充实,和女乃女乃一样。也是为教堂工作,给收容的孩子们上课……上了年纪的嬷嬷们都说现在地孩子没有我们那时候听话了,可是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每个孩子都很聪明、很可爱,虽然他们中的不少人也像我这样身体有缺陷,但是他们都很坚强,很快乐……看,这张就是美兰姐唯一的一张独照,照完这张照片后不久,她就返回河内去了。这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今天你们来看望我们。你看,照片上她的裙子多么漂亮啊,就像个小天使,对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阿索讲起过去的事情,康宁的鼻子酸酸的,心情很沉重。由于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他对善良温柔耐心讲解的阿索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缓缓转向艾美,却惊讶地发现艾美正在全神贯注地给女乃女乃梳头,她那美丽的双唇紧闭中不时出现一闪而过地颤动,双肩不时抽搐,晶莹的泪花还在她眼里闪烁。女乃女乃静静地坐在矮凳上,侧对着康宁,满是皱纹的小嘴微微张开,显得极为欣慰和享受。
看见这一幕,康宁的心灵仿佛被重击了一下。他掩住嘴。低低地清咳一声,然后向阿索抱歉地说了声对不起,就信步走出阴暗的房间。
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似乎是要出去接电话。
阿索看着康宁高大地背影,微微一笑。轻轻走到艾美身边蹲下,一边缓缓给女乃女乃揉腿,一边抬头看着艾美,细声说道:
“美兰姐,你好幸福啊!你的男朋友非常英俊强壮,而且看得出来,他很有教养,也富有爱心,我刚才讲解的时候,他地眼眸蒙上了一层雾水。他的声音很动听,眼睛更加迷人,举止从容,步履轻盈……我想他很爱你,刚才他看向你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柔情和怜惜,虽然他戴着眼镜,但我还是能看得到他眼中丰富的情感。这样的好男人在越南这个社会,真的很难见到。美兰姐,你能告诉我和女乃女乃,他是做什么的吗?”
艾美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门口,发现康宁身影已经消失,心中仿佛失落了什么。她回过头望向阿索,悲伤中带着一丝自豪,轻轻地点了点头:“索,你听说过聂宁这个名字吗?”
“当然!这么一个仁德善良的人,我怎么会没听说过呢……等等!天啊!他就是聂宁对不对?我说得对吗,美兰姐?是他吗?”
阿索激动地站了起来,伸出独臂,扶住艾美的肩头,不停地询问。
艾美自豪地笑了笑,然后点头道:“是的,他就是聂宁。这次我陪他到西贡来,由于担心被人认出会惹来不必要地麻烦,所以他就老戴着那副难看的平光眼镜。我现在是他的助手,协助他工作,这是国家安排地任务。阿索,你不知道,我离开教堂到河内之后,学了三年的外语、两年地舞蹈和形体艺术,后来又学了三年的医科专业,再后来……后来毕业了参加工作,在妇女儿童医院实习一年后,被招进了三军总医院,工作不到两年就调往芒街,随后就遇到了他。我跟随在他身边快一年了,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他的医术非常高超,几乎没有难得住他的问题,无论是对音乐、宗教、化学等等,他好像都很熟悉,对机械也很有研究。跟着他,我很快乐!”
阿索高兴地点着头,脸上满是欣喜和羡慕:“美兰姐,待会儿能让他见见我的孩子们吗?你不知道,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很喜欢他,就连来自欧洲的嬷嬷们看到电视和报纸上他的事迹后都说,这是个来自天国的人,他带来了天主赐予东方的福音与慈祥……哦!我的上帝,今天我实在太高兴了!祝福你,美兰姐,能待在这样一个好男人身边……啊,我太激动了,都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就在这时,康宁手捧一大束黄色的郁金香,带着一股鲜花的芬芳,走进了屋里。
看到艾美和阿索在兴奋地交谈,老女乃女乃坐在两个女孩中间,一脸满足地微笑,他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把花递给了迎上来的阿索:“刚才在街口花店看到的,但愿你能喜欢。”
“太漂亮了!谢谢你!”
阿索惊喜地接过鲜花,凑在鼻子边使劲地闻了一下。然后轻轻地亲了亲还带着露珠的花瓣,然后就端端正正地摆放到了墙边地方桌上。
随后,她轻快地转回到康宁身边,迎着他满带微笑的眼神,感激地说道:
“这花很漂亮,但是也很贵的,你一定是在法国银行边上地那家欧洲人开的花店里买的吧?上次马赛市长来教堂看望我的那些孩子们,我曾经幸运地获赠了一朵,可如今这么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是?我想……我想把它转赠给我的孩子们,你同意吗?”
康宁心里暗暗感动。脸上却微微一笑,左手做了个随意的手势:“当然,现在它是属于你的东西了,你有权支配。”
阿索兴奋地拉着艾美的手,对康宁发出请求:
“聂宁先生。你能去看望我的孩子们吗?他们看了电视,又听了我讲的关于你地故事后,都很喜欢你。教堂里的嬷嬷们也给予你很高的赞誉,我想,你的到来就像主事嬷嬷所讲的那样:你是穿透灰色雾霭地阳光,你是苦难者的快乐。”
康宁一听,就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他看了一眼一旁羞愧得低下头的艾美,爽朗地一笑:“我非常愿意见见你照顾地孩子。只是——我可没有你所说的那么高尚,听你如此一说,我感到十分汗颜。”
“不不不,你真人比我想的还要高尚和伟大!”说完。阿索高兴地知会了艾美一声,就扭身跑进客厅一侧的房间内换衣服去了。
“谢谢你!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艾美上前握住康宁的手,仰望着他那澄清若深潭的眼睛。声音哽咽着,感激不已。
康宁淡淡地笑了笑。轻轻地刮了一下她漂亮挺直的鼻子,然后在她宛若凝脂般的香腮旁吻了一下。
“给!”吻完后,他轻轻凑近艾美的耳边低声说道。然后他站直身体,从兜里拿出个上面印有法国兴业银行标志的洁白信封交到了艾美手里,然后虚空指了指安详坐在矮凳上一无所觉地老女乃女乃,示意艾美拿去交给她。
艾美一看,慌张的使劲摇头,说怎么也不愿意收下。
康宁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惊动老人,最后只能想出个歪招:再次一把搂住艾美健美性感地腰肢,亲吻她极为敏感的耳背,全身发软地艾美发出几声低低的申吟后,终于停止无望的挣扎,立刻举双手表示屈服。
老女乃女乃接过艾美递来的钱,高兴不已,她以为这是艾美的一份心意,所以也没拒绝,不停地述说自己非常幸福,非常安慰!她决定要把艾美送给自己的钱分成三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捐给教堂,一份给孩子们零用。
这时阿索已经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康宁站起身来,告别了依依不舍的老女乃女乃,然后就在艾美和阿索的引领下,走出阴暗的小屋,拐进了小巷深处。向左转不远,不久就走进了教堂的侧门。
两个年轻的修女并肩而行,看到阿索领着两位标致高挑的年轻男女走了进来,态度和蔼地微微屈膝行礼,康宁也礼貌地微笑致意。
走进右边宽阔的庭院,穿过一座镶嵌着花岗岩浮雕的精美拱门,一个大小约五百平方米左右的院落就出现在康宁眼前。
此刻,正有四五十个三到十二岁不等的男女孩童,正在嬷嬷和义工们的带领下,快乐地做着游戏。
让康宁非常惊讶的是,眼前的孩子们都用法语发出欢呼和叫喊,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气氛显得活泼充满朝气,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的孤儿院那种阴森、孤僻甚至是恐怖糟糕的环境。一旁照看孩子的几个年轻的欧洲义工眼里,也全是真挚和善的笑容,让康宁大为感动。
阿索停下脚步,请康宁两人稍候,然后就快步走到高大百年老树下的老嬷嬷,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低声向她禀报康宁和艾美的到来。
听罢阿索的话,老嬷嬷激动地从白色藤椅上站了起来,然后在阿索的单手搀扶下,快步走向康宁和艾美。
艾美急步迎了上去。拥抱划完十字的老嬷嬷,泣声深情地呼唤道:“玛莉嬷嬷……”
“美兰!哦……我地孩子……”
两个喜泪流淌的人,不停地用满是热烈的脸碰触着。似乎想感受那种血脉相连地感受,然后彼此用流利的法语相互问候。听不懂法语的康宁,只能安静地站住一旁,微笑着看着眼前这感人的一幕。
好一会儿,激动的嬷嬷才松开怀里的艾美,缓缓走到康宁面前,行了个古老的礼节,康宁只能诚恳地微微鞠躬,用英语表示自己的幸运与感动。
身材壮硕的老嬷嬷略微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礼节周全、态度谦恭的东方青年,用流利典雅地传统英语。和蔼地说道:“尊敬的聂宁先生,你的到来让我深感意外,感谢你对东方的苦难者奉献的一切!请允许我以主地圣名向你祝福。”
“非常感谢你,嬷嬷!看了这些快乐的孩子们,让我对博爱和仁慈有了更深的理解。能见到慈祥地嬷嬷,我非常的荣幸。”康宁恭敬地回答着,心里却叫苦不迭。他心想还是尽快见见孩子们吧。否则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嬷嬷对文质彬彬、深蕴礼仪的康宁十分欣赏,用法语和阿索、艾美略作交流,便对赶来身边的年轻嬷嬷吩咐了几句。
漂亮的年轻嬷嬷行了个礼,转身走到场地边沿,轻轻击掌,数十个孩子立即停止了嬉闹,纷纷聚到她身边,专心倾听嬷嬷的话。
“宁,你能摘下眼镜。让孩子们好好看看你吗?”艾美在康宁耳边悄悄说道,眼里满是渴盼。
康宁笑了笑,摘下眼镜放进兜里。随意拨弄一下黑亮的长发,看着兴奋走来的孩子们静静微笑。
在嬷嬷的介绍下。康宁愉快地和孩子们打着招呼,一个瘸腿的八岁左右地小男孩上前一步,满怀希望地用越语问道:“聂宁先生,听说你非常厉害,所有医生都治不好的病你都能治好,我想……我想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康宁看了看他的右腿,上前一步在他面前蹲下,亲切地扶住他瘦小地双肩,柔声说道:
“对不起,小伙子,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其实我也
普通地医生,和你们教堂里的医生一样,并非无所不要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非常愿意为你效劳。”
男孩高兴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转身拉过一个看起来约莫九岁左右,面黄肌瘦、月复部微凸的女孩带在身边,介绍道:“聂宁先生,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梅香。医生说她患有严重的月复水病,随时都有可能离开我们去天堂。她对我们都很好,但是她现在很痛苦,你能为她治好病吗?”
康宁感动得双眼湿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勇敢的孩子心地如此善良,他请求的并不是让自己给他看看瘸腿,而是首先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小男孩的举动感动了现场所有的人,无数双注视着他的泪眼里,满是心酸和感慨。
康宁抬起头,吸了下鼻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康宁这才道:
“小伙子,你的善良让我非常感动,也让所有人赞美你的品德,为你骄傲和自豪!我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朋友的病,但是我会非常认真地给她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不过有一点估计很困难,我的治病方式与你们教堂的戒律与传统观念可能有所冲突,因此我必须得到你们的嬷嬷和教堂医生的允许,否则我不能做什么。”
老嬷嬷和一个四十多岁的长着红色络腮胡子的高个子修士略作商量,便走到康宁身边商议起来。
修士就是教堂的医生,他所诊断出的月复水性慢性肝炎,和康宁的判断基本一致。
目前教堂医院所能做的就是长期服用药物和定期抽出月复水,此外就再也没有任何有效的方法予以解决,修士本人甚至悲观地预测,小女孩的寿命不会超过一年,所以小男孩才会说梅香随时有可能会去天堂。
经过简单的交流,在征得教堂方面的同意后,康宁立刻在边上的小石桌上,给女孩进行了深入细致地检查。
康宁检查的方式让所有人闻所未闻。都感到不可思议。
除了中医常规的把脉和肢体、月复部、五官等部位地检查外,康宁用双手反复在女孩月复部按压揉挤,好一会儿才微笑着一手握住女孩的右腕。一手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膝盖上,吩咐她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叫喊一声。
羞涩的女孩在康宁和嬷嬷的开导下,如小猫般叫唤了两声。
康宁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到旁边的瘸腿小男孩急得满头是汗,恨不得自己替她叫喊几句,康宁灵机一动,拉过小男孩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小男孩点点头又挠挠头。他突然走到女孩面前,眉毛扬了扬,怪怪地笑道:“梅香,记得那天下雨的晚上吗?有个影子长角的……”
被康宁抱在怀中的梅香。立刻惊恐地挣扎起来,终于在小男孩做出鬼脸的时候,发出一声惊栗地尖叫,恐惧的叫声在教堂中久久回荡。
康宁不失时机拉直女孩的左臂,让她呈悬空俯卧状。另一手在她月复部一挤一压,猛然注入一股热力,“哇——”的一声。女孩剧烈地呕吐起来,一口口猩红的血液夹杂着拇指般大小地团状物洒落地上,连续吐了四轮之后,虚弱的女孩随即昏迷过去。
康宁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将怀中地女孩轻轻放到石桌上,模模她颈部的跳动,翻看她紧闭的眼睛,看到并无大碍后点了点头。
随即,康宁走到修士面前,指了指地上的血迹:“呕吐物里有不少线状寄生虫。我想这就是主要的病因所在。”
修士难以置信地走到血迹旁蹲下,捡起一节树枝,匆匆地拨弄起来。
两团深紫色白边的细小寄生虫。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丑陋恶心怪状,吓得他差点跌坐地上。
他站了起来。睁大惊讶的眼睛,来到康宁面前急切地问道:“这怎么可能?上帝啊……聂宁先生,你事先没有化验,也没有使用先进的检查仪器,你怎么知道孩子肚子里有寄生虫的?你又是以什么方法把这些邪恶地东西逼出来的?”
康宁认真的摇了摇头:“中医地众多诊断方式,很难用几句话说清楚,我只能说,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地。只要得到及时的治疗,孩子完全有康复的希望,具体你可以查阅一下一九九三年的中国中医药年鉴,里面有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这种病症的记录,并且在中国南方的广西扶绥县成功治愈四十多例相同的病例。请原谅我没有将相关的资料带在身上,我想以教堂的显赫声誉,完全可以与中国驻胡志明市领事馆取得联系,寻求帮忙。中国人对朋友发出的请求,都会很乐意满足的。”
抱着脸上露出羞涩笑容的梅香照完相,康宁轻轻亲了她一下,梅香害羞地紧搂康宁的脖子,将小脑袋藏到他的脑后,惹来众人一阵大笑。
康宁放下梅香,抚模着小男孩的脑袋深感遗憾,对于先天性的肢体形,康宁实在是无能为力。
挽着心情激动的艾美走出教堂的那一刻,一阵天使般的歌声在风琴的伴奏下,悠扬传入康宁耳里。
随即歌声逐渐响亮,飘逸四方,引起教堂四周游人的极大兴趣,但看到紧闭的教堂大门,人们又觉得不可思议,庄严肃穆的赞美歌《圣母颂》,令无数人悄悄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