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54年夏天,夜已深,但原叶名琛总督府后院一处窗户里还亮着烛光,宦助国推开房门,在院子里大声叫道:“喂,叫厨房上夜宵。”
侍卫们透过宦助国大人和门框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赵阔正在自己的“皇宫”里抱着一本书苦读,敞胸露怀,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拿着蒲扇狂扇,嘴里骂骂咧咧的;而他身边围坐着七八个投靠逆贼的“儒家败类”,人人面前放着一摞书,有的提笔急书,有的则摇头晃脑的吟诵。
“是,大人。但天色很晚了,宦大人请陛下早点休息吧,他注意身体要紧。”侍卫官赶紧行礼,瞄了瞄屋里的赵阔说出了后面的这些话,但和后世那经典的拍马屁不同,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说实话,赵阔在军队中的威信很高,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一直胜利,但小事上也颇受属下敬仰和爱戴:首先就是同甘共苦,当皇帝半年了,广东民团杀个精光了,但也没有大兴土木,只是把叶名琛的总督府换了个牌子,而且诺大的总督府还只住了四分之一当皇宫,其他的分给下属办公和各国领事。
这些侍卫经常见他饭后一起和大臣或者外国领事在花园里散步,想想自己家乡的那些满清大臣,一个县令也比赵阔威风啊;就连被内部暗暗敌视视为叛将的太平军联络官钟汉,自己回来看到赵阔还住得那样,这大嘴巴说了句:“您可真比不了天京的王爷排场,天京现在都成了工地了。”他是用唉声叹气的口吻说的。
“清妖未灭,大兴土木干什么?海宋刚起,缺钱,银子要用到刀刃上啊。”赵阔嘴里说得好听,肚里却骂:“建毛!我建个金字塔也建不出个空调来啊!”
而且赵阔天天都去校场半个时辰和老兵新兵一起“同甘共苦”,他也对训练不说什么,士兵该举石锁还是举石锁,该练刺枪还是练刺枪,这皇帝就自己一个人跑跑步、拉拉胳膊(引体向上),然后满头汗的消失。
那时候的人当然不知道赵阔是因为吃的太好了,担心发胖才锻炼身体的,这个审美观完全不同。
这个年代的贵人、富人都是以大肚子为美——显示你不用干活、吃的好,有些变态还故意把手指甲留n长,显示老子是上等人。但再明白,赵阔毕竟不是这个时代来的,知道大肚子也许美,然而得了高血糖糖尿病就麻烦了,所以在除了“吃”没法享受这个时代其他的好的情况下,很积极的减肥。
而士兵却都因为赵阔的这种“同甘共苦”而“更”士气高涨,纷纷嘀咕这陛下真是明君啊,说“更”是基于他们钱袋里的墨西哥鹰洋叮当响的前提下。
今天这种办公到深夜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因为他找到了两套书《海国图志》和《瀛环志略》。
是小叶巴巴的送来的,这两套书并不像庄家《明史》那样难搞。
小叶是两广总督的儿子,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别人巴结还来不及呢,可以说是在满清横着走的主,别说套书,就算一条军舰说不定他都能给赵阔搞来。
而魏源听到有人求书的时候,那是差点心脏病发作而死——高兴的。
这套书他编了足足100卷了,这完全是发烧友陷进去的状态,否则一个小县令玩命搞什么下等夷人的信息,而且还站在皇帝的立场说什么制夷,他算个什么东西,配为皇帝出谋划策吗?在满清官场干什么事,不是看你什么本事、能力、爱好,而是看你的地位,他就一个小奴才,写毛师夷长技以制夷啊?他以为他是琦善、叶名琛那种宣力股肱大臣啊。
这套书写完之后,根本无人问津,这小子自费出版了几套(找人自己印呗),放在家里垫脚。
所以魏源完全就是赵阔后世的文学青年,为了出书在王府井果奔、或者一边吃着糠咸菜一边回忆自己在大观园菜单的主,不是牛逼就是傻逼,但命中注定死后才见分晓。
现在竟然有个头面人物知道自己写了这套为皇帝分忧的书?巴巴的派人上门买来了?
一和叶公子委托来的某个豪绅见面,激动的县令就又是请上座又是请喝茶,把自己压箱底的好茶都献出来了,毕竟自己是“小众作家”,知己难求啊。
但人家也是受委托来了,问了半天,也没法告诉究竟那个知己是谁,然后问价钱。
魏源楞是一个铜子也没要,欢天喜地的把半人高的《海国图志》修订版送给了来人。
文学青年就是容易激动啊。
另一套书更好弄,徐继畲比县令魏源位高权重,是福建巡抚,来捧的人多得是,别说他写书了,就算是擦纸弄不好都有人敢裱起来挂自己客厅里。所以很多大人家里都收藏了徐继畲的《瀛环志略》。
看?自然是没人看的。
但那销路比魏源好太多了,徐继畲也可以算是有名气,写卫生纸都大卖的当红作家了。
所以叶公子托了福州的一个缙绅,很快就买到了某人家中的藏书《瀛环志略》。
叶公子没有直接求徐继畲,也是担心这用书赎回自己老父尸体的事情太过骇人听闻,而且老父毕竟丢了广州,要是这位大人平日里和老父有瓜葛,直接去求,弄不好就给咸丰打小报告了,不如这样悄无声息的悄悄的搞到书,悄悄的把老父尸体弄出广州。
尽管叶公子这么小心,但这事最后还是闹腾大了,因为他压根想不到赵阔会拿这两套书干什么。
赵阔竟然用这两套书的修改版本进行了海宋的第一次科考。
对这个时代,赵阔很明白,以自己的知识水平,在当时人眼里自己也是个野蛮人:他不怎么会繁体,不怎么会在没有任何标点符号的文件上断句;基本上等于不会用毛笔写字,有时候为了快和字迹让手下看清楚,不得不用毛笔杆蘸墨水写文件,这些都是他的大笑话,连他手下都毫无羞耻的称:“俺家将军圣经了解很多,但其他方面是个粗人”。
以他这种在这个时代粗人的文化水平,组织科考?
用什么教材?四书五经八股文他自己根本就看不懂,看懂了也不能用,因为儒家精英几乎全是他的死敌。
就算《马克思主义》也没听说过有文言文版的啊。
你如果在这个时代让大姑娘穿比基尼,那人家肯定是要抱着石头往海里跳的,奇耻大辱啊。
要切入相差百年的文明,总得找交集上手吧?
狗急跳墙之下,赵阔只能使用后世知道了的两部:“号称开眼看世界”的经典作为科考指定教材,反正都是清末文人写的,都是经典的文言文,学学地理了解了解世界总可以吧。
和自己知识交集越多,起码能了解下天下大势,自己不就越安全嘛。
因此这个黑老大打算搞来这两部鼎鼎大名的奇书,用来科考,收买读书人中的“败类”——90%的文盲之下,识字就是生产力啊,就是文明啊。
赵阔拿到书很高兴,但拿回去一看,大吃一惊,大叫道:“我就知道老子高估这群鸟人了!”
以现代人的知识水平来看,这两套书可谓谬误百出,这还是其次,就在主题上,也存在致命矛盾。
比如魏源那哥们虽然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名言,但书里到处是“不用师夷长技也可制夷”的桥段。
他提出了用越南的大木栅竖在江上抵抗西洋军舰,提出用火船烧灭英国舰队等等。赵阔翻了翻哀叹:如果这些三国时候的鸟法管用,满清还至于被抽脸吗?
此外还有很多荒诞不堪的叙述。
赵阔不得不决定下大力气删改这两套东西。
他召集来他收拢的十几个儒家败类,让他们给他断句,告诉他大概的意思,合乎自己意思的就留,不合的就改掉,比较扯淡的直接撕下来在火盆里烧了,这几个月忙得就是删改这两套书,把书弄薄了,弄通俗易懂了,然后立刻刊印,以成本赔本价发行。
《海国图志-赵阔编》是海宋继《圣经》之后的第二套刊印的书,可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毕竟哪个国家也不可能领着一群文盲搞好啊。
卷子也是赵阔自己亲自出的,大体题型就是几道地理简答题,和一个论述题。
难度嘛,大约相当于后世小学水平。
“请简单说说英国。”“请说说法国。”“请联系圣经说说人人平等。”“为什么清妖打不过洋人?”
就这水平!
赵阔坚信只要有人认真看过他编的的小册子,傻子都能考满分。
尽管如此,但是海宋第一次科考可谓惨淡收场,和他的老太平天国的第一次开科考试一个下场。
几十万人的城市,就一百多个读书人败类过来考试。
“来来来,让我看看我的战绩。”马厩棚一样的考场,海宋皇帝就巴巴的等在收卷的房子里,急不迭的翻开这些也许会成为他得力干将的识字人的考卷,墨迹都没干呢。
但看了没几份,赵阔的脸色就白了,暗想:“这份是什么水平啊?字体都歪歪扭扭的,我这都认出错别字来了。这份,呀,这1854年不至于就出现简体字了吧?而且就算有,你丫也不能满篇都是简体字啊!你也是穿越的?!”
再翻开一份试卷,赵阔脸色变青了,这卷子翻来覆去的就一个意思:“赵阔逆贼我*你*!”
“这么变态的都有?是不是以前考不上科举到我这里出气来了?”赵阔咬牙切齿的把那卷子抽出来扔到一边。
过一会,又一份类似卷子出现了。
“想死还不容易啊!”赵阔勃然大怒,把这两份卷子都用红笔狠狠的写上血红大字:“殺!”
别的繁体字未必写对,但这几年造反,这个“杀”字可谓写的是张牙舞爪、力礴千钧,已经像签名一样练出来了。
但随后又出现了5、6份这种卷子,赵阔叹了口气,暗道:“不要命的都来参加我科举了?怎么不去清妖那里?妈的,粪青哪个年代都是没钱逃命的主。”
终于一份字体儒雅清新的卷子出现在了他面前,赵阔松了口气:“光看这字体也知道这小子有学问,总算找到一个认真答卷的了。”
他仔细艰难的阅读了这份考卷,满篇都是赵阔不怎么懂的儒家名句和解答,但却怎么也没看出来他说得和地理有什么关系。
又觉的这么认真写小楷的人不至于忽悠自己啊,赵阔在那里翻来覆去的看,当他眼睛扫到上面的时候,登时猛捶桌子大吼:“这哪里来的王八蛋啊!”
原来这是一个藏头答卷,清末文字都是从右往左竖着写的,这份答卷不仅藏头而且还逆向藏头,如果你把每行第一个字从左往右读,恰恰表达的是强烈的“赵阔逆贼我*你*!”
能用娟娟小楷写出优美的八股文还可以逆向藏头的肯定是个才子。
然而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这才子虽然知道赵阔这个逆贼是无耻的粗人,但绝没想到这家伙惯用的就是从左往右的横向逆读,恰恰轻松看出他强烈的爱满清之心。
结果只有一个人被处死,脑袋热乎乎的装进木笼挂在了城门口,就是这个才子——赵阔觉的这个人太恶心,别的人不要命了在卷子上指名狂骂,可以说傻逼,给我滚就得了,爱满清就他妈的给我爱去,反正就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但藏头诗这小子完全是阴险啊。
然而尽管这第一次科举很失败,赵阔还是录了十个家伙,这几个家伙的水平都属于八辈子别想在正规科举中考中的人,而且就算认真回答他的试卷,也是错误百出。
但他缺识字的人啊,而且人家既然来考了,就说明人家有背叛满清之意,是儒家败类,当然要拿来重用啊。
在他另一边的天京,洪秀全和赵阔一样的痛苦,他的科考可是正儿八经的八股文,但一样没人来考,被迫的,他抓南京读书人来考,反正整个城市里的人都入了户籍,读书人也跑不了,录取比例也暴高,几乎是只要你不是全写成简体字,或者指名道姓的骂洪秀全我*你*!就能被录取。
虽然当场就录了十个人,处死一个,但赵阔也没绝望,他不像洪秀全只能依靠他爹发配去菜园子种菜的孔老二(他的圣梦里,他爹上帝训斥了孔老二,然后让孔老二去菜园子里劳动改造了),因为他根本没触碰广州的商业,现在这里到处是洋人和商人,有的是用人的标准。
除去科举之外,赵阔还同时举行神考、夷文考。
前者就考一个圣经常识,目标就是香港汉会成员那种人,要知道干王洪仁玕就是汉会的,所以去天京之后还算知道点世界变了,这批人想当官,马上就用,起码知道英国开花弹落你身边不是用狗血能破法的。
后者则考洋文,一样是后世的小学水平,考完了就请几个洋人朋友考考口语,通过了直接发配到外交大臣萧祖业那边去办洋务,这个小食摊出身的家伙因为替赵阔搞定了几个洋人记者立了大功,而且为了这种人上人的美妙感觉,死活戒掉了鸦片,在人手奇缺的海皇造反集团里立刻坐上了高位,现在这个曾经的小贩天天装模作样的举着一杯红酒,在洋人堆里操着蹩脚的英文叫着:“,。”
“你们不是不来考吗?”出了马厩一样的科举号房群,赵阔气咻咻的撂着袍角,上了法国人赠送的四轮马车,拉下头巾,叫道:“既然一次也能找十个,老子干脆天天考得了!是满奸和儒家败类我就要!他妈的!”
说干就干,海宋建国初期的奇闻就是:那时候想当官、想当人上人,你可以自己去“自荐处”,神考、科考、夷文考,随便选一种考试参加,考官立刻改卷,立等十分钟后看成绩;考过了,立刻接受面试,再过这一关,就进入海宋朝廷做官了,比米行招小工的效率都高!
当然这种皮包公司招聘式的疯狂做法只维持了几年,以后再想进入海宋上层人的行列,就得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