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城头的喊杀声虽然时大时小,但从一开始就再也没有停歇。我派遣的侍卫忠实地尽着自己的职责,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回来向我报告战场上的情况。不需要他给我描述,我知道这场战斗的惨烈。我的英勇的战友们用超越了常识的毅力守卫着我们的城池,温斯顿人每登上一个垛口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曾经有几次我们几乎全线崩溃,登上城楼的温斯顿人已经保护住了两个垛口,让自己的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增援上来。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卡尔森带领着我们仅存的“驴骑兵”在城墙上发起了冲锋,硬是把他们逼退了下去。
罗迪克尽可能地召集起了城中的男子,尽管他们知道保卫这座城市就是保卫他们自己的家园和亲人,可连刀剑都拿不牢的普通百姓们仓促间又能在战争中真正起到什么作用呢?或许只能妨碍自己军队的正常运转,或许在最后的时刻,他们可以一拥而上,让温斯顿人陷入杀戮而暂时放慢他们的脚步,这也不过是用一次小规模的屠杀来暂时延缓一次大规模的屠杀而已。
除了他们,再没有一支预备队了,甚至连伤兵也成了城防的主力。现在的战场上已经没有任何战术可言,完全是以血换血的拼搏。我们的士兵之所以还没有崩溃,完全是因为仅存的一个信念:
当弗莱德再次回到城头时,就是我们欢庆胜利的时刻。
我不知道这句我编造的最大的谎言还能多久,或许是永远,或许瞬间就会被戳穿。
如果弗莱德还能战斗,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即便面对着如此之大的劣势,他无法再用灵活的战术给敌人带来更大的困扰,但只要他出现在城墙之上,让士卒们看见他,看见他黑色的战刀,情况就会不一样。
他总是能把勇气和力量带给别人,他天生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报告!”侍卫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温斯顿人几乎已经占领了半条城墙,我们失去了所有的骑兵,城头已经展开了拉锯战,我们的形式十分危急。”
终于到极限了吗?我苦笑了一下。
我推开门,走进弗莱德的房间。米莉娅向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让我不要惊扰病人。我顺从地点了点头,走向弗莱德的床前。
在这里,我卸上的轻甲,拿起了弗莱德黑色的铠甲。
我的朋友,你好好休息,如果你真的注定是传说中的英雄,那就让我用你的名字替你创造一个奇迹吧。
我轻轻地穿戴整齐,想从他身边拿走那把“墨影”。
“啪!”弗莱德的手轻轻拍在我的手背上,制止了我。
“杰夫,你穿错衣服了。”他虚弱地微笑,摇着头看着我。
“这一身更帅一些,借我穿一天,回来就还给你。”我也忍不住笑了。
“那可不行。”他挣扎着爬起来,“穿在你身上,糟蹋了这么好的衣服。”
“您不能起来,先生。”米莉娅试图制止他的举动。
“您是谁,小姐?”弗莱德挣月兑了女士温柔的束缚。
“我是医生,你是我的病人,你必须听我的。”米莉娅面不改色,坚持着夺下他手中的刀。
弗莱德仍然温和地微笑着,他说:“我不能让我的朋友用我的名字去送死,这是对一个战士的侮辱。”他站了起来,眩晕地扶住了我的肩膀,“如果一定要死,我宁愿死在朋友怀中……”
“像汤米一样?”米莉娅垂下头去,沉默半晌,忽然问了一句。
弗莱德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愣了一愣,然后坚定地回答:“是的,像汤米一样。”
我猜他如果知道米莉娅为什么会清楚汤米的事情,恐怕就不会回答的这么坚决有力了。
米莉娅再没有制止他穿戴上自己的铠甲,在他戴上头盔后,她送上了他的战刀。
“我和你一起去。”她昂着头说。
“那不是小姐该去的地方。”弗莱德沉着脸回答。
“病人在的地方,就是医生该去的地方。”
更响亮的喊杀声从不远的城墙上传过来,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好吧,随便你。”弗莱德在我的搀扶下跨上他的战马,我们走向城墙。
这里的确已经不是小姐该来的地方了。城头堆满了形形色色的尸体,不少尸体已经少去原本细女敕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可米莉娅的神经出人意料地强韧,直视这惨烈的景象,没有任何反应。
我一路挡在弗莱德的身前,把迎向他冲来的敌人一个个刺倒在地。我从不知道我也可以如此的勇猛,没有一个敌人在我面前抵挡过三个回合。
我只有一个念头:保护我的朋友,绝不能让他们走到弗莱德跟前。
他们不能冲过来,可弗莱德可以冲出去。在我疏忽间,他一夹跨下的战马,长啸着冲杀出去,随着他手中黑光一闪,城头一个衣甲鲜亮的军官人头滚落在地。这一刀来得太急,他失去了头颅的身体依然站在远地,甚至连手中的武器都没有掉落。鲜血从他的肉红色的脖子中不停地喷洒,很快就撒遍了他的尸身。
一刀立威,满场皆惊!
慑于弗莱德的威势,直到这具无头的尸体倒下,也没有人敢向他攻击。
“士兵们,萨拉波撒城的援军随时都会到来,这将是温斯顿人最后一次进攻。把他们赶下城墙,我们已经胜利了!”
弗莱德的声音坚定洪亮,带着让人不由得不信的诚恳。他的战马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英姿,前腿高高扬起,发出了响亮了嘶鸣。夕阳给弗莱德原本苍白得不似人形的面孔上抹上一层威严的色彩,这瞬间他就仿佛许多城市广场上那一尊尊英雄的雕像。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这里或许只有我的米莉娅知道,这英勇的年轻人是拖着足以让平常人失去意识的重伤的躯体砍下的这一刀、喊出的这一声。这时候他已经无力抵挡任何轻微的攻击了,任何试探的袭击都会要了他的命。他明知道这些的,可他还是冲出去了,冲入敌人最多的地方,砍下了敌人的头颅。他不是个莽撞的斗士,可在需要的时候,他可以比任何人都要勇猛。
一切都变了,原本已经胜利在握的温斯顿人动摇了,眼前这个年轻英勇的战士给他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在马上的英姿足以令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温斯顿人汗颜,他战斗时的表现也能够让最勇敢的温斯顿勇士惭愧。更重要的是,每当他出现,他们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一群疲惫的士兵,而是一群媲美雄狮的勇猛军人,就像现在他们正在面对的军人们一样。
一切都变了,原本已经被温斯顿人逼到墙边,只依*残存的本能的意识去抵抗的德兰麦亚士兵战志重新高涨起来,那曾经让他们感到自己存在价值的口号再一次响起在他们口中。缺口的刀剑重新染上鲜血,几乎已经成了钝头的长矛也再一次刺入敌人的躯体。这是我们的城墙,这是我们的家园,这是我们的防线,这是连敌人的亡灵也无法通过的最后的阵地。
一切都变了,那原本倒在血泊中申吟的士兵们将自己最后一丝生命燃烧在战斗中:缺了一条腿的,把面前的敌人拖倒在地;少了一条胳膊的,用肩头撞向敌人;失去的武器的拔出嵌在自己身上的利刃;即便是那些只能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能再迈出一步的,也要抱住一个温斯顿人跃下城墙。这是一条没有人愿意面对的防线,只是因为弗莱德。
米莉娅对尽力保护着她向弗莱德*近的我说:“你错了。”
“什么我错了?”我茫然地格开一把袭来的长矛,另一把长矛将威胁我生命的敌手刺了个对穿。
“你错了!”她藏在我旁边,双眼却闪烁着异样的火焰,射向不远处的弗莱德,“你曾经想冒充他的形象鼓舞士兵,可你做不到。”她咬着嘴唇冷静地转向我,“他是唯一的,没有人可以代替。”
我丝毫也不妒忌这样的评价。想到我有可能穿着他的铠甲在城墙上进行的拙劣表演,连我自己都有些脸红。我抢到弗莱德的跟前,将米莉娅推到我们中间,和凯尔茜和红焰一起尽着我们保护领袖的职责。
再一次,温斯顿人吹响了后退的号角。弗莱德挥了一刀就为我们带来了最关键的一场胜利。我想,无论这一次的战果如何,弗莱德的这一刀或许都会被载入史册,成为他钟爱的那一本本大部头书籍中闪亮的一笔吧。
那一笔中会不会有我呢?
我驱散了这个无用的念头,想把弗莱德从马上搀扶下来。他摇头制止了我的动作。我忽然醒悟:他虚弱的身体已经无力让他重复一次上马下马的动作了,他只有在马背上坚持到最后。如果士兵们看见他狼狈地从马背上滚落,这条防线瞬间就会崩溃。
城下的温斯顿人安静了好久,他们似乎也在考虑弗莱德口中的援军是真是假。他们已经为自己的攻击付出很大的代价,经过河上的偷袭和连番英勇的抵抗,一万多士兵还剩下不足六千,其中有相当数量的伤兵无法作战,还有不少不适于参加攻城战的的重装步兵和难以发挥作用的弓箭手。不用多,只需要再来一千有足够战斗力的士兵,就足够扼守住这一道城墙,彻底粉碎这一次攻城。
可城上并没有出现新的旗号和新的军队,这本身就是一次欺诈。我得感谢里贝拉公爵是个保守的指挥官,弗莱德说,他的一举一动就如同教科书一样的正确,如果不是在士兵调配上略显死板,他可能早就成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了。可他总不会这样一直受到欺骗。
终于,温斯顿人忍不住了,他们集合、列队、准备再一次发起进攻。雷利重新安排好了防御队列,可队列中的士兵忍不住一个劲地望向弗莱德:他说的援军在哪里?我们不是已经胜利了么?
直到这个时候,弗莱德仍然面不改色地端坐在马上。米莉娅在他身旁边一次次偷偷将治疗的神术施加在他身上,可这只能促进伤口的愈合,却无法弥补失血后的虚弱。
看着镇静的弗莱德,士兵们再次充满了勇气。他们相信自己的指挥官早已做好了安排,胜利已经把握在他们手中。
温斯顿人这次并没有蜂拥而来,他们缓慢地经过港口大道,一步步试探着我们的反映:弓箭并没有变多、城头的士兵也还是那么几个,当他们的云梯再次搭到城墙上时,援军的谎言似乎已经被戳破了。
“杀!!”城外重新响起呐喊声,温斯顿人羞愧于自己刚才被一个人的一句话吓退的怯懦,试图用更猛烈的进攻挽回自己的颜面。
一触即溃,疲惫了两天的战士们再也无力抵御这样的攻势,他们渐渐被紧缩在城墙中间,围绕在弗莱德的周围。一切似乎已经大局已定,我们输了。
“杀!!”在绝望中,更猛烈的呐喊忽然从城内响起,在我们身后是一队队身穿熟悉甲胄的士兵,在他们前面带头的,是我派出的两名侍卫。他们带领着这支军队在城中的街道中全力奔跑着,直冲上城头,杀进城头的温斯顿士兵之中。我们同样疲惫的敌人已经无法面对这样的反击,而心理的绝望已经彻底打碎了他们夺取胜利的愿望。
在最后的时刻,我们的援军终于到了。
一切如弗莱德所料,萨拉波撒城的援军来了,两千人。
再也没有欢呼,没有庆祝仪式,没有胜利的笑容。
在死亡的边缘上打了个滚的战士们在哭泣。
我们胜利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活下来了。
没有人去理会援军的指挥官在城头的大声呼呵,尽管他用鄙薄的眼神看着我们这群哭泣的战士,可他不是这座城市的英雄,也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当他踏上城墙的时候,这座城市的主人已经倒下,被抬回了本属于他的病床上。
一切都是因他而改变的。
(本章完结,一场小规模的攻防战居然打了七章,这是小弦子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大家如果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请用留言或者邮件跟小弦子联系,我的邮箱是:。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