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八节病人
她的手臂浑圆光滑,小麦色的皮肤虽然略显得有些粗糙,却有着女(性)特有的美感和丰润。她一直用右手悟住左臂上端,直到完全转过身,才(露)出一块被灰色棉布裹住,边缘散发开青紫淤肿的伤口。
兰德沃克收起脸上的微笑,温和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他站起身子,从办公桌背后快步走出,把女人带到用布帘隔开房间内侧的临时工作台前,就着悬挂在墙壁上,用银色锡箔衬垫在圆锥形瓦罩的炽光灯,仔细观察起来。
这是一条长度近二十公分,应该是被刀子之类锐器割裂造成的伤口。破开的皮肤没有经过缝合,为了止血,伤口中央填塞着一团柔软的棉布。粘稠的血块把整块破布染成一片淤黑,外翻的皮(肉)边缘已经干硬,夹带着微白腐液的**脓水从肌(肉)表面渗透出来,像胶质一样紧紧粘住破布,即便是轻微的碰触,也会牵动神经带起剧烈无比的反应,最直接的表现,就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兰德沃克皱起眉头问。
“上,上个星期。”手指触(模)伤口的举动带起剧烈的痛感,女人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她小口吸嘶着空气,艰难地回答着医生的问题。
“谁把你弄成这样?”兰德沃克的好奇心还没有完全得到满足。
女人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无奈和惨然,她顺了顺从额前垂落的头发,颇为犹豫地看了兰德沃克一眼,嘴唇微微张开,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一个音节。只能落寞地摇了摇头,便不再有任何动作。
兰德沃克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站起身,走到一口墙角的木桌旁边,掀开一口扁圆形状的铝锅盖子,从中取出几把经过煮沸消毒的手术刀和镊子,又拉开钉在侧面墙上的壁橱,拿出一瓶高纯度的白兰地和一只急救包,重新返回工作台前。
“接下来会很痛,忍着点————”
没等女人做出点头或者摇头之类的答复,兰德沃克已经从台面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条橡胶带,在女人左臂伤口下方熟练地扎紧。带着医生特有的职业化冷漠,他用力扯下塞在伤口中央的棉布,连带着浸透其中的脏血和脓液,还有附和干硬粘附在表面的散碎皮(肉),全部扔进脚下的垃圾桶。
无法想象的痛苦让女人不由自主惨叫起来,突如其来的哀声显然使兰德沃克很不满意,他用(阴)沉冰冷的目光死死注视着女人,那双灰色眼眸中释放出来的冷意使女人不寒而栗。她连忙用右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用这种最简单,却又必须为之的方法,把呜咽和惨叫尽量堵塞在喉咙深处。
脸色稍有舒缓的兰德沃克继续被打断的工作。他抄起手术刀,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从伤口表面飞快割下腐烂的死(肉),用镊子夹起潜缩在肌隙里的病变部分,毫不犹豫地将其切割下来。动作粗暴而野蛮,谈不上任何花巧或者技术,纯粹就是简单意义上的割裂。从本质来看,他的工作其实和熏(肉)铺里的屠夫没有太大的区别。二者之间唯一的差异————屠夫对于(肉)类的切割砍劈狂猛粗暴,单纯只以肥瘦好坏或者口感就工作对象进行区分。而兰德沃克却是在用精巧细密的手法割除腐烂,保留下新鲜完好的部分。
女人脸上一片苍白,撕心裂肺般的痛感强烈刺激着大脑能够承受的极限。她死死咬住牙齿,仿佛蚯蚓般疯狂蠕动的血管从皮肤下面凸显出来,如同一条条青灰色的异状树根,顺着胸口与左右两边颈咽部位朝着颅顶顺序延伸。
望着女人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兰德沃克略带怜悯地瞥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白兰地朝一只医用量杯里倒入少许,递到她的面前。
女人虚弱地接过杯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连她自己也听不见的“谢谢”,颤抖着将其喝干。未等完全缓过气来,兰德沃克又在量杯里再次倒入同样份量的酒。这一次,他把一块医用棉纱浸泡进去,用闪烁的银亮光泽的金属镊子夹起,放在刚刚清理完的伤口表面,用力洗擦着那些重新渗出鲜血的肌(肉)。然后,又撕开急救包,取出弯钩形状的医用针线,用旁边早已准备的细钳夹紧,把已经豁开的肿胀皮肤重新缝合在一起。
敷上药,用棉纱把伤口细细裹住……做完这一切,兰德沃克带着脸上特有的严肃表情,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桌子底层的立柜,抱出一只尺把高的阔口玻璃瓶,从中倒出一些经过晒干,分割成均匀条块,类似某种植物根茎之类的东西,用一张裁成四方形状的牛皮纸包住,塞动女人手里。
“记住,每天吃一次,每次吃一颗。不能多也不能少。这东西的毒(性)很大,千万不要让孩子不小心误食。”说完,他便开始收拾摆在桌上的各种器械和药品。
重新包扎过的伤口依旧疼痛,不过与之前相比,却也舒缓了许多。女人艰难地穿好衣服,抬起头,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桌子旁边的兰德沃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能张口,只是从怀里(模)出一个用白布裹成的小包,带着迟疑和几分不舍,慢慢放在桌面上。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肉)干。从(肉)块表面排列的肌理和筋络分布来看,应该来自于双头牛之类的动物。几颗已经凝成结晶的盐粒附着在(肉)干的缝隙深处,灯光一照,反射出几点微亮刺眼的闪烁。
“医生……我,我只有这点东西。不知道诊费……如果不够的话,我,我……”
女人期期艾艾地望着兰德沃克,眼里满是哀求和紧张。看到对方一直没有说话,她下意识地解开衣服扣子,以最快的速度月兑去围裙……几秒钟后,一具浑身赤/(果)/的躯干,赫然出现在兰德沃克面前。
她很瘦,略显发黑的皮肤下面,鼓凸出一根根排列整齐的肋骨。缺少脂肪支撑的皮肤皱缩着,本应圆挺的/(乳)/房像抽去空气的皮球一样塌软,过于细瘦的腰月复使骨盆看起来越发显得宽大,就在两条粗大腿骨交叉的中央,一从稀疏的黑色遮挡住身体下方的羞处。也许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女人本能地一手掩住**,一手张开捂住下面,苍白的脸颊两边也各自飞起一团粉润的红晕。
身体,是可以多次使用并且用于各种不同类型交换的工具。
废土世界的女人把这一规律发挥到了极致。在某些必须得到,却又没有办法拿出等值交换物品的情况下,她们通常都会用自己的身体来填补差价。
女人很清楚————区区一块(肉)干根本不足以支付治疗的费用。她只是一个最低等级的“F”级别市民,按照隐月城管理委员长颁布的条例,在下一个收获季节来临前,自己只能得到维持生存的基本口粮,更不可能享受城市医院的免费医治福利。但是胳膊的伤势却严重到再也无法拖延的程度,如果不是逼于无奈,她也不会在熟人的指点下,找到兰德沃克所在的这间东十二大街六百一十四号。
在废土世界,医生是一个非常吃香,在任何定居点和城市都大受欢迎的职业。
由于骷髅骑士团在培养舱中注入抗病毒基因的缘故,新生代人类对于疾病的抵抗能力,远比旧时代人类强悍得多。医生联合协会的精英式集中研究,也使得癌症之类旧时代无法治愈的绝症得以控制。然而,这个世界并不只有人类在进步,病毒同样也在恶劣的环境威胁下,重新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之路。再加上遍布地球表面的强烈辐射,从旧时代存活至今的病毒大多已经变异。流行(性)感冒无法再用简单的药片进行治疗,爱滋病毒也变得具有越来越强的传播能力,“埃博拉”曾被喻为世界上最可怕的病毒,然而医生联合的研究结果表明————为了抵挡辐射,从植物和各种存活下来的动物身上,也随之出现了更加可怕的病变基因。对于这些随时可能导致死亡,却又无法用(肉)眼加以观察的小东西,新生代人类根本没有任何有效应对措施。他们只能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那些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身上,无论从心理还是实际效果,至少能够让他们得到一点点可怜的安慰。
也正因为如此,在各个城市和定居点,医生通常能够享有某些行动和分配食物、饮水方面的特权。尤其是那些持有医生联合协会下发执照,能够出售强化药剂的医生,非但不会被所在地区的黑帮或者强势机构(骚)扰,甚至能够得到他们的保护和关照。想要弄明白这种复杂的关系其实并不困难————谁都没有绝对把握永远不会生病,至于医生联合协会……更是势力遍布世界,令人提起这个名字就觉得头皮发麻的庞然大物。
“如果一次不够,两次、三次,甚至更多,都由您说了算。”
女人咬了咬嘴唇,用畏惧和尊敬的目光望着兰德沃克,慢慢松开掩住**的手,颤声道:“我可以在床/上满足您的任何要求,也可以按照您的命令摆出任何姿势。如果您喜欢暴虐一些的玩法也没有问题。只是,在诊费方面……”
并不是所有女人的身体都能够充当交换的货物。医生大多喜欢干净,并且有着某种特殊的嗜好,只有年轻美貌的少女,才能挑起他们的兴趣。
女人只是一个刚刚加入隐月城的流民,她根本不敢得罪高高在上的医生。尽管兰德沃克外表看上去很和善,也没有什么疯狂的举动和语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白白给人看病————等价交换,是废土世界唯一的生存原则。
望着脸上满是期待和哀求,身体却在瑟瑟发抖的女人,兰德沃克慢慢走到她的旁边,从地上捡起月兑落的衣服,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又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从置物架上取下另外一个杯子,把瓶力所剩不多的白兰地倒出一些,伸手拿过女人摆在桌子上的(肉)干,用力撕下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咽下。
“这东西味道不错,我很喜欢。”
兰德沃克端起酒杯浅抿一口,带着嘴角公式化的微笑转过身子,对不知所措的女人说:“你的病诊治起来并不困难。用它当作诊费,足够了。”
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用充满惊喜的声音颤抖着问:“您说的……是,是真的吗?”
兰德沃克点了点头,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仰脖喝干……
推开房门,一股迅猛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疯狂吹袭进来,冲散了房间里不少令人舒适的暖意。
女人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围巾,正准备离开,却又忍不住后退一步,转朝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兰德沃克深深鞠了一躬,带着几滴从眼角溢出的泪水,用信徒膜拜上帝特有的虔诚口吻认真地说:“医生……您是个好人。”
说完,她倒退着走出房间,轻轻合拢门板,消失在风吼雪飘的寒冷之中。
兰德沃克依旧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地嚼吃着那块(肉)干。
他拥有医生联合协会下发的正式执照,因此,第一次进入隐月城的兰德沃克得到城市管理委员会的特别关照。不仅得到了“D”级市民的资格,还以极其低廉的价钱租用了六百一十四号这幢宽敞的小楼。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
“……好人……嘿嘿嘿嘿我也能算是好人?”
一杯白兰地下肚,兰德沃克已经微微有些醺意。恪守严谨生活习惯的他很少喝酒,也许是因为天气实在寒冷,或者是被女人这句话牵动思绪,他摇了摇差不多快要见底的酒瓶,把里面所剩不多的液体全部倒进杯子,一饮而尽。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生活,需要最基本的伪装。兰德沃克没有像在流金城那样,肆无忌惮继续利用尸体制造“玩具”,而是利用周围人群的需要,以刻意降低诊金或者干脆对穷困者减免费用的方法,给自己套上一层温和、善良、高大的漂亮光环。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今天这个女人是光临自己的第几位顾客。从这间小诊所开张直到现在,每天都有很多市民光顾。他们都是无权享受免费医疗福利的低等级市民,由于诊金低廉加上兰德沃克医术高超,很快在人群中得到良好的声誉和口碑。
他不缺钱,被物质和钞票所充斥的生活,并不是兰德沃克梦想世界的一切。
他有自己的目的。确切地说,应该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呼号的风,从玻璃窗外疯狂刮过,带起阵阵惨烈恐怖的哀嚎。
从椅子上慢慢站起,兰德沃克摇晃着身子慢慢走到窗前,隔着模糊的玻璃,望着远处被厚厚城墙包裹,只能大概看见简单轮廓的城市办公大楼,喃喃自语道:“这座城市的生存法则,很有些从那个毁灭时代延续下来的味道。就是不知道……那个叫做林翔的年轻人和骷髅骑士团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从费城返回的卡车满载着物资,林翔并没有随同车队一起返回,而是把护卫全队的任务交给克拉斯诺夫,自己则驾着越野车沿着另外一条旧公路,驶向东南方向的新月之城。
克劳德曾经承诺过给予“秃鹫佣兵团”足够的物质援助,尽管不喜欢那些冰冷刻板的骷髅骑士,林翔却需要从他们手里得到更多的援助。况且,他想要的不仅仅只是武器和粮食。如果可能,他更想从骑士团那里得到一整套电池生产设备。
这也是隐月城目前最为迫切需要的东西……
寒冷,永远也不会因为人类善恶或者生物种群不同而刻意加以区分。笼罩在隐月城和荒野上的严寒,同样也笼罩着新月之城。
走进索克上尉的办公室,林翔立刻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浓烈烟草气味。强烈的刺激使眼睛忍不住一阵发酸,他连忙闭上双眼,让泪腺分泌出部分液体浸润眼球,把带有大量尼古丁的外来物全部驱逐,这才重新睁开,从烟雾分布相对薄弱的墙角侧身走了进去。
上尉一个人坐在办公桌背后,新剃的短发使个头本就不高的他看上去显得更加矮壮,桌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漫出的烟灰沿着缸口散落在桌面,旁边还摆放着一杯显然是刚刚冲泡不久,散发出过于浓郁香气的黑咖啡。显然,正是得益于这两种提神物质的存在,可怜的上尉才能和堆积如山的文件进行激烈争斗。
(月初,兄弟姐妹们手里都有保底的票票,老黑贪婪的伸出手讨要。我杵着拐杖向天怒吼————“给月票的都是好同志,不给票的,诅咒你木有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