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北部的饥荒一直延续到十二月底,就在李思业几近绝望之时,一个本不属于他的大礼包却意外地从天而降,落到了李思业的头上,事情还得从宋皇室中说起。
靖康之耻后,高宗南渡称帝,后传续数代至宁宗赵扩,在荒婬了数十年后赵扩也走到了尽头,遗旨传位于生前预立的太子赵竑。赵竑此人志大才疏,仇视权相史弥远,没事时总爱写‘杀奸贼史弥远’、‘发配八千里’等等,写完后也不收拾,一拍便钻到烟花之地风流去了。这些书桌上乱飞的字幅自然就成了赚钱的奇货,史弥远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几条赵竑的墨宝,日积月累,见他的字也没什么长进,也就懒得再看,赏给下人做了手纸。
等赵扩归天后,史弥远也不看什么遗旨,立即废了赵竑,改立赵扩的养子赵昀为帝,这便是宋理宗,而将愤青赵竑一脚踢到了湖州。
湖州有一潘姓巨富,世代经商,家中累资亿万,享尽了荣华富贵的潘壬兄弟不甘寂寞,没事在家总偷偷穿件黄袍做梦,又结交了些自诩为‘赛诸葛、胜周喻’的风流才智之士为谋;潘壬以商人之身,自然最崇拜商家奇才吕不韦,仰慕不足还将自己的表字也改成了‘不韦’。
或许是老天真想开个历史的玩笑,赵竑的到来仿佛就是潘不韦找到了赵子楚,潘壬兄弟立刻将其视为奇货,几番花天酒地之后,三人终于结成联盟,潘家竭力赵竑重返帝位,而赵竑则答应将来天下可与赵、潘二家共之。
潘家兄弟虽有钱却苦于手中无兵,又不敢公开的招兵买马,一次潘壬北上经商认识了李全,见其手下有雄兵十数万,便有心结交,李全也看上了这个有钱的冤大头,也就答应替潘家兄弟练兵五万,而潘家兄弟则每年送给李全粮十万石,钱五十万缗,但商人吕不韦历史上毕竟只有一个,潘不韦付了一次定金后见李全无任何表示,便自以为看透了李全,遂不再睬他。
去年蒙古北撤后,丞相史弥远开始势弱,沉寂了一年的潘家兄弟又似乎看到了赵宋将灭、潘氏将兴的历史潮流,被野心冲昏头脑的潘家兄弟再一次找到了李全,答应一次性补给李全两年的份,即粮二十万石,钱一百万缗,条件是李全得钱后必须在半年内交出五万士兵到湖州。
无独有偶,蒙古人北撤后,宋国朝廷欲得山东,也重新向李全伸出橄榄枝(李全在淮东时便已经是京东路总管、广州观察使,后来北归山东再降蒙),加封其彰化、保康军节度使、仪同三司、京东镇抚使等职,并每年供给他粮三十万石,钱五十万缗,条件是要其三年内拿下山东全境,并归大宋版图。李全自然来者不拒,欣然笑纳,只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拿到宋朝孝敬给他的年俸,李思业便已从密州出兵占领了山东北部。
对于山东发生的一切,潘家兄弟和宋国朝廷都毫不知情,依然按照原计划将钱和粮食装船出海,直向山东驶去。
登州守将便是王恩柱,四川重庆府人,从军前是一家小镖局的趟子手,年纪约二十七、八岁,生得黑面髯须、声若奔雷,人送外号‘赛张飞’,是振威军中出名的几员猛将之一,因登州人口暴涨、治安恶化,李思业便将他调来登州镇守,虽然同样也是粮食奇缺,但因为多少能有些海鲜山货补充,所以登州、密州、莱州等靠海依山之地,也就成了容纳山东难民的囊袋,仅两月时间,逃至登州的难民已不下六十万。
这一日,王恩柱正在登州城内巡逻,他的任务是维护地方治安、管理难民和百姓。
正行走间,突然一骑飞奔而来,一名士兵几乎是滚下马来。
“王将军!蓬莱海面出现一支船队,打着宋朝旗号。”
王恩柱心中奇怪,沉思片刻便回头吩咐亲兵道:
“速去告诉刘将军,让他点齐人马火速赶来。”
“是!”
所来的宋国之船共有八艘,全部是宋朝最大的‘神舟级‘海船,每艘船可运送近三万石的货物,它们便是潘家兄弟运给李全的年奉,此时都停在二里外的海面上。这次负责押运钱粮的是潘壬之弟潘安,他远远看见码头上有军队,心中有些害怕,便让随行的谋士,号称‘赛诸葛’的孔方前去打探消息。
那孔方摇着鹅毛扇驾一叶扁舟,艰难地靠近码头,只见一名长的得颇似张翼德的军官执矛而立,正怒视着自己,他想上前询问却又有些胆怯,便对旁边水手说道:“你问问他们可是李全的手下?”
“我家军师问你们可是李全的人?”
王恩柱见他们弄错,又见海船吃水很深象是载满了货物,心中便有了计较,他一指帅旗上斗大的‘李‘字,
大声回道:“是!”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那孔方立足不稳,竟仰面跌下海去。几个水手急忙将他救起,只见他衣衫尽湿,浑身冻得直打颤,可手里却还紧紧的捏着那柄鹅毛扇,生怕坠了自己诸葛的名头。
岸上士兵见了,皆哈哈大笑起来。孔方兄见失了颜面,顾不得索要凭据,掉头回了大船。
“先生可问清楚了?可是李全的人?”
“是!”
既确定有对方身份,潘安便在一百多名武装水手的护卫上得岸来,
“你们谁是李全,让他来见我!”
王恩柱听他口气傲慢,心中微微有气遂反问道:“你们是哪里的船,来找李将军有何贵干?”
“你是谁?李全本人呢?我要见他。”
那潘安是骄横惯了的人,连湖州太守也要看他脸色,他见王恩柱衣甲粗陋便起了轻慢之心。
“我是李将军手下偏将!负责登州一地的治安。”
“哼!一个小小的偏将尚无资格和我说话,你去叫李全来!”
王恩柱见他鄙视自己,心中顿时大怒,但他是个心细之人,尚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便不敢造次,强压下了怒气道:“你总得告诉我你是谁,找我们将军何事,我才好禀报于他。”
“你把这个拿去交给李全,告诉他一天之内不来见我,他将悔之莫及!”
王恩柱接过对方的货物清单,匆匆一瞥之下,惊喜得胸膛都似要炸裂开来,二十万石粮食啊!
他见对方一定要见李全才肯卸货,一股杀机顿时从王恩柱心中升起,他转身把清单递给果毅都尉刘宏,并对他使了个杀人的眼色。
“速派人将此单送到益都,告诉主公是湖洲送来的,请他火速赶来!”
刘宏会意,立刻下去安排不提。
后面的孔方见王恩柱凶恶,又突然想起那个张飞是要杀诸葛亮之人,便摇摇扇子低声说道:
“东主,不如我们先回船等候!”
潘安正有此意,便对王恩柱说道:
“既然李全一时来不了,我们就回大船等候!”
眼看对方要回大船,王恩柱急中生智便一躬到地,卑微地对潘安和孔方说道:“下官适才无礼,请先生恕罪,先生远来劳顿,我在蓬莱县已置下酒席为先生接风,晚上再请先生品我齐鲁之色。”
孔方见王恩柱如此威猛之人言语卑微,心中着实有些降伏张飞的得意,尤其听到后一句话,心中不禁一热,全然忘了孔明是惧内之人,他见潘安踌躇,便又摇摇扇子低声说道:“我看此人乃粗鲁愚钝之人,使不了什么花招,东主不妨答应。”
王恩柱见对方踌躇,便心一横,半跪着行一军中大礼:“先生若不肯去,那便还是怪我刚才无礼!”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数百名士卒一齐半跪大喊:“请先生恕罪!”
这壮观的阵势终于让潘安有些飘飘然起来,他仿佛又回到平日所梦,数千名禁卫军向他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东家!东家!”孔方用扇柄敲了敲潘安。
潘安这才从梦中醒了过来,他哈哈一笑道:“好!我就给你个面子!”
在众军的簇拥护卫下,潘安摆足了皇帝的威仪,一行人浩浩荡荡开进了蓬莱县。
“潘大官人,这是我蓬莱县最大的酒楼,以海鲜出名,上面还有几名美姬陪酒。”
“‘君归’好个雅致的名字,东主我们上去吧!”孔方看见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了家乡的青楼,又闻有美姬陪酒,心中更是欲火难耐,只得拼命地摇扇子压火。
上了楼,屋里哪有什么美姬,只见几十名彪形大汉正拿着刀冷冷地等着他们。
潘安吓得连退两步,向那王将军不解的望去,王恩柱早变了脸色,一掌将潘安打翻在地。
“你是什么东西,还真敢受老子的下跪!”
那潘安自小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群凶神恶煞,早被吓瘫在地,嘴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恩柱突然闻到一股屎尿的臭气,回头一看,见那个‘赛诸葛’的下面已经湿了一大滩。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
“你们联络大船的口令是什么?”
“草、草船借箭”
王恩柱一指那孔方对刘宏说道:“带他去!让他把所有的船都开靠岸来!”
王恩柱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见天尽头停着八条满载粮食的大船,他再也忍不住放声狂笑起来。
第三天,李思业便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蓬莱县,只见码头上已经满是堆积如山的粮食,数百队川流不息的独轮车推着一袋袋粮食,一直延绵到十余里外的登州城内。
半个月后,另一批宋国官方的钱粮也抵达了登州,李思业亲自在码头上验了货,在回执上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化名:登州李业。
就这样,一个错点鸳鸯的故事在戏剧性的变故中开始,更是以一个喜剧的方式结尾。
金哀宗天兴元年年末,李思业在最危机的时刻意外地收到了一份本该属于李全的厚礼:粮五十万石;钱一百五十万缗;神舟级海船十艘;水手一千余人。
在后来的官方史书中对该事件所产生的后果做出了如下的评述:
“鲁民北顾,军莫能止,山东局势骤变。”
—《北唐史.登州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