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和郭红雨站在坟前又呆了一会儿,把已经长高的杂草稍微收拾了一下,直到红日挨着山尖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往下走……
远远地,就看到迟大勇正在跟一个人聊天,张凌仔细一看,却是本家三叔,看来是刚才的鞭炮声和烟火把他引来了。
“三叔,你来啦。”张凌紧走几步,上前打了个招咚。
“凌子,我一听到这面有鞭炮声,就估计是你回来了。过来一看,果然是,这位迟老弟说是让你们清静会儿。”三叔憨憨地笑着,“都这个时候,回家吃顿饭再走吧。凌子,你有几年没在家里吃顿饭了?”
三叔的话勾起了张凌的回忆,是啊,多少年没在村里吃过饭了,自从父母走了以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进过村吧?
“凌子,三叔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总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啊。不管到什么时候,这儿都是你的根,有你的祖屋在呢。”三叔伸手擦擦泪花,“小霞也日子没回来了,你们这些孩子啊,自己心里痛快了,可不知道家里人是真想你们啊。”
看着四十多岁的三叔抹着眼泪儿,张凌心里不好受。这个本家的三叔是自己小时候的快乐之源,从小自己就跟在这个诙谐搞笑的三叔身后,上树跳井,捉鱼模虾,没少干坏事,那时他都二十多岁了,可还跟个孩子一样,整天领着一帮子孩子嘻嘻哈哈的,自己和小姑姑张若霞也在其中。
“三叔,让你一说我都要哭了。”张凌拿出烟来,“来,点一支。”
“唉,唉,这人岁数一大就没出息,让这位同志见笑了。”三叔用粗糙的手背抹抹眼泪,难为情地笑了,接过张凌的烟点上。
“凌子,我来的时候,已经让你三婶在家做饭了,都是家常饭,吃一点再走吧。”眼睛里满是希望。
郭红雨轻轻凑上来,“凌子,要不咱们吃点再走吧。”看着这半大老头子流眼泪,心软的姑娘心里也不由地泛酸。
“好,那就吃一顿!”张凌下了决心,“迟大哥,那就委屈你了,尝尝俺三婶的手艺?”
迟大勇哈哈一笑,“好啊,其实这家常饭最养人,我现在都让饭店的饭吃顶了。”
三叔一见这个画上的姑娘一说话,张凌就答应了,心里这个欢喜哟,刚才他已经从迟大勇那儿打听到了,这可是凌子的对象,那可是贵客上门呢。
“村子里穷,没什么好的招待大家,姑娘不要笑话我啊。”三叔的话还是很重点和针对性的。
郭红雨拉了张凌的手,“三叔,不会的,都是一家人嘛。”
走到村口,三叔停下了脚步,“凌子,钥匙三叔装着呢,要不要回去看看?”
张凌的心抖了一下,要不要回去看看?
郭红雨好奇地摇了摇张凌的胳膊,“凌子,咱们回去看看吧,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张凌犹豫了一下,“好吧,我回去看看。”
迟大勇紧走几步,“我渴了,到三叔家喝着茶水等你们。”
张凌感激地点点头,拉着郭红雨向村头大树下的那座老屋走去。那曾经带给他无数欢乐的老豆梨树依然那么苍劲,张开巨大的臂膀,遮挡着那一方院落。
“张凌,以后我都叫你凌子好不好?”郭红雨看出张凌有点沉重,笑着打起茬来。
“好啊,爸妈从小都是这么叫我的。”张凌咧了咧嘴,“现在除了三叔,没人这样叫了。我已经很多年没回村了,一个人不敢回老屋,怕想起过去的那些事。”
“有我呢!”郭红雨紧紧抓住张凌的胳膊,“一向很少听你说起家里,不过我听宋主任说起过,爸是个老师是吧?”
“嗯,以后我慢慢告诉你。”张凌站在树下,轻轻扭动钥匙,打开了院门上的锁。
院子里铺了满地的青砖,经过大雨的冲刷,显得格外肃净,房子一看就是有年头了,窗上甚至还是老辈子的那种格子格窗,用木条拼成了一个个吉祥的几何图案。
“看看吧,这就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张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情。这儿很干净,看得出,一定是三叔经常过来收拾。
这个小院里承载了张凌太多的记忆,他没有过多地停留,匆匆打开屋门,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进屋就是灶间,西屋一间是张凌当年的房间,东面两间是爸爸妈妈的住处兼做客厅。张凌轻轻推开东屋的门,那曾经熟悉的感觉迎面扑来,爸爸仿佛还坐在桌子前伏案写备课,妈妈坐在炕上绣花,而他还是个孩子,正在地上打着滚地玩呢。
突然间,张凌产生了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自己的父母真的是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一辈子吗?以他们的格调怎么会在这儿生活一辈子呢?
以前一些朦胧的想法突然间全部涌了出来,即使作为一名老师,父亲也有着与一名乡村教师截然不同的气质和生活,是的,现在想起来,那种不同如此明显,自己为什么以前都没有注意呢?
“凌子,家里好雅致啊。”郭红雨在后面轻声叹道。
雅致,是的,这个小小的家用这个词是极恰当的。屋子不大,但是粉刷的很白很亮堂,墙上挂着男女主人合作的泼墨写意竹石图,所有的装饰都极简洁,位置都极舒服。
“红雨,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敢回来,我怕看到这儿,想起他们,他们是世界是最好的父母。”张凌用力握住郭红雨的手,试图缓解自己激动的情绪。
郭红雨从身后抱住了他,“不要伤心,你应该为他们感到骄傲和自豪。他们不但自己生活的很有品味,还培养出了你这么个怪才,两个月就连升两级,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
张凌笑了笑,“走吧,以后咱们抽空回来仔细看看,或许还有什么宝贝也说不定呢。”
郭红雨呵呵笑了,张凌能这么说,倒是说明他的心态有所调整了,不再像原来那讳莫如深了,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看着两个人平静地回来,三叔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来,他已经陪着迟大勇喝了两壶茶水了,也亏得迟大勇什么茶都喝得。
“凌子,来来,快领着小郭洗手去,你三婶的饭得了。”他已经从迟大勇那儿知道了,自己的这个本家侄子现在已经是玉林镇镇长了,在他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
张凌和郭红雨就着院子里机井里新提上来的水洗了手,三叔已经把饭桌搬到了院子里,拿来一堆马扎、小板凳给大家坐下,接着就把三婶准备的几个家常菜端了上来。
辣椒炒肉、糖拌西红柿、蒜拌黄瓜、炒豆角、炖茄子、摊鸡蛋,一个大盆里熬了一条白鲢鱼,热气腾腾地整了一桌子。
三婶是个喜笑人,看着张凌和郭红雨眼睛就没拿下来,“凌子,你媳妇真俊。唉,将来你栓子兄弟的媳妇有她一半你婶也心满意足了。”
“三婶,看你说的,栓子兄弟大学毕业留在大城市里,还怕娶不回个漂亮媳妇?”张凌知道他们的儿子张冰正在北京读大学。
“借你的吉言了,”三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凌子,我听说你干上镇长啦?你这才多大啊?唉,要是大哥大嫂还在,还不知得怎么高兴呢!看我,高兴的时候,说那些干什么?凌子,使劲吃,不合口味告诉三婶,我给你另做。”
看着三婶低头抹着眼睛进了灶间,张凌感动地笑了笑,自己多么愚蠢,竟然割断了与这些人的联系,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孤儿。
三叔给三个人倒上酒,用的就是吃饭用的瓷碗,一瓶酒倒了三碗,酒却是最好的白沙特酿,四五十块钱一瓶的那种。张凌怀疑地看了三叔一眼,迟大勇立即接过话来,“我车上的,孝敬三叔的,结果三叔非要今天喝了。”
“好酒要合适的人喝才好。”三叔端起碗,“凌子,三叔得恭喜一下,虽然这个镇长你没看在眼里,可这也是咱观上冯家村最大的官儿了。好好干,叔可是从小就看好你。”
张凌笑着点点头,“三叔,谢谢了,咱们叔侄两个就不用客气了。这么些年了,家里全靠你照顾,才得以保持原来的样子,谢谢你。”
三个男人端起碗来干了,三叔又开了一瓶,给三个人倒上,又干了。再倒酒,迟大勇不要了,他开着车呢,不敢多喝,张凌和三叔两个人慢慢地对喝起来。
当第三瓶酒喝完的时候,三叔闭上眼睛想了半天,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趁着郭红雨上厕所的时候,憋出一句,“凌子,你是不是打算和小郭结婚啊?你们两个还没那啥吧?”
张凌愣了一下,“是啊,当然要结婚了,有什么问题吗?”
三叔转头看了看三婶,“既然是这样,那么你爸你妈当初有话,有一样东西在你确定结婚还没那啥之前给你,我都拿了好几年了,既然你们定了,这个也可以交给你了。”
张凌现在是吃惊了,“三叔,我爸给我留的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是让我保管着,专门留给你的。”三叔抹了一把脸,“我这老是个心事,就怕你啊提前结婚了,那我这就算是没完成你爸交待的任务了。”
三婶捧出一个小箱子,长宽各有四十公分的样子,高得有二十多公分。“凌子,这就是你爸你妈让我们传给你的东西,你看一下,这锁还好好的呢,已经锈死了,你自己回家拿锯条锯开吧。”
张凌有些茫然地接过小箱子,原木色彩,刷了多少层清漆上面,显得很精致。略呆了半刻,张凌转身把小箱子递给了郭红雨,“媳妇,帮我收着,回头我好生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