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海城头突然锣鼓喊声一片,火把乱动,城上大放光明,墙上鬼影陆离,城下,攻城的倭寇人头涌动,如蚁附,如蜂拥,如恶蝗。
戚夫人亲临城头督战。女将神威凛凛,善良百姓拼死拥戴,我城我家不可轻侮!
监军唐尧臣再也忍不住,在戚继光耳边大吼道:“走!”
戚继光回头看去,自己的监军熬了几日几夜,怒睛通红,状似疯魔。想来自己也是一样。又想起夫人现正在城头挥剑督战,往日却在床头枕边千娇百媚,大丈夫不能保家卫国,生有何欢?做人还有什么意义!戚虎突然之间暴怒,大吼道:“八门大将军(重型大口径火炮)都给我打起来!车营推进迎战,步营跟随前行!”
监军唐尧臣也在大声地审塌军纪,鞭励士气:“作战不力战败部队,休怪我军法无情!主将战死,所有偏将斩首!偏将战死,手下所有千总斩首!千总战死,手下所有百总斩首!百总战死,手下所有旗总斩首!旗总战死,手下队长斩首!队长战死,而手下士兵没有斩获,十名士兵全部斩首!斩首一级赏银40两暗将士用命,振我国威保我生民!”
戚家军的大将军炮此时已经响了。许多士兵听不清唐尧臣说什么,但知道他在说,平常三令五申过的纪律,谁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老生常谈?无人不打寒颤,又无人不踊跃振奋,杀敌一人斩首一级可是40两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有了这笔丰厚的赏赐,下半辈子不用愁了!巨大的诱惑,严酷的鞭策,每个士兵敢不全力作战,一直战斗到胜,或是大不了一个死!
戚家军只有八门重炮。但打得狂野凶猛。打得极准口第一轮炮弹尖叫着在宁海城下倭寇密集的敌群里爆开,将人一片一片地炸倒拍飞,血肉登时横飞了满天一地,哭号一片。炮声通通通通一通乱发,不让人喘一口气似的,第一波爆炸刚过,第二波当头又在半空中尖啸,霹雳炸响,雷霆万钧,在还不及分散的贼群中此起彼伏。四面开花。攻城倭寇队本想一鼓而下宁海城,全力突击,队形也确太集中了些,炮弹只要打到,没有炸空了的。威力范围之内,一次灭掉几十人。
吉川元春摇了摇脑袋,刚刚从炮群地打击下清醒过来,刚想到“散开”二字。却注意到一颗炮弹在哥哥站立处“轰”地一声炸响,四下立时夷为平地,哥哥毛利隆元的身影再也不见了!这么清楚的观察距离,吉川元春不认为哥哥能够幸免。立时眼睛都红了,毛利家,就剩这几个人了啊!这次来中国就是要报父仇,不想又折了一个哥哥!脑海里轰隆隆的,被怒火和仇焰冲击得如同耳边巨响不停的炮弹爆炸弄出来的动静,吉川元春无法保持冷静了,嘶声大叫道:“八嘎!冲锋!”立时又大群倭寇狂热分子组织起来,端起火绳枪和长长的倭刀。跟在元春后头一路埋头低跑,向炮弹来处发起猪突。
戚家军战前已经将驮运火器和辎重的畜力卸下来,吉川元春带领倭寇大队中反应最快,最凶狠蛮残之徒大约有五千人的突击队前进到宁海城外土山之下,惊见排成一个内弯弧线的偏厢战车被迅速推上战场前线,密密麻麻怕有一百多辆。吉川元春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地,管他干什么吃的,现在只有冲锋冲锋冲锋,用一往直前的猪突攻击,用大和民族悍不畏死的武士道精神打垮面前之敌!后面,倭寇几万人的大队已经压上来的,人强马壮,人海战术淹也将支那人淹没!跟随吉川元春进行突击的倭寇凶残众和主将想法不一样的,丝毫不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倭寇,一个跑到别人国家骚扰安宁地贼,他们仿佛又回到本土作战的岁月,仿佛身在正规军,正在打一场光荣壮烈的大型会战似的!
戚继光咬牙冷笑。戚家军虽然只有四千人,面对三万凶残之敌,戚虎也不觉有一丝地畏惧,既然打了,一寸土地都不会退让!一百多辆战车,每辆战车配有佛郎机2门、鸟铳4杆、火箭手4人,平均每12名士兵装备一门火炮,临战之时,马上,就有他们受的!
戚虎缓缓举起手臂,身边的传令官眼睛霎也不霎,专注地望着自己的主帅,随着那一下大力挥下,传令官大声嘶吼道:“放!”只觉得自己这一声将喉膜都喊破了,发声不出,慌忙令旗狂舞。所幸还有其他传令官,将令在同一时间向左右一线迅速传达。
军中每个偏将、千总、百总、旗总、队长都在重复作战指令。
“敌进千步之内各车佛朗机火炮发射,炮击角度固定在本车30角度范围,渐次调整炮距,重点打击!百步以内放弃!”
“敌进百步之内鸟铳自由射击,进入六十步内发火箭,轮流交替,开战不停!”
吉川元春只觉得自己的突击队进入一片炮火地狱,身边的勇士像被收割的麦子成片上百人的倒下,戚家军地炮弹爆炸闪光一次一次地、连续不停,不断映红照亮元春狰狞变形的面孔。而本来,元春是很英俊的一个人。戚虎的疯狂攻势,令到元春疯狂,以前无敌的猪突攻击所向无敌,现在却不管用了。跑不了三步,身边就有人倒下!突击队在车营炮火映红照亮长空的一瞬间伤亡惨重,惨重到无法忍受,心理面临的压力几乎不是人类可以承受的,炮管不断的发火闪光”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突击队面对的是,几百。捆绑在战车上的密集炮阵,如同远古火兽,一头咆哮的全身燃起怒火的猛虎,而自己正带领突击队往虎口里送!
吉川元春痛苦地大喊:“天照大神啊,为什么给四国的勇士这样的惩罚!”悔得肠子都青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一”字阵迎战,给了戚家军机会,前锋以火器迎头痛击!自己太轻敌,太小看中国人了!但此时。武士的荣誉支撑着他不能后退!前进前进。冲到车营前面去,只要到了近前,战场的胜利就是我们的!
这话连元春都不相信,他自己都怀疑,冲到轮番发射根本不停地五花八门远近火力搭配交织地战车前面时,突击队邃能剩下来几个人?但现在只能决死冲锋,冲上去就别指望回来,至少突击队以身体浪费敌人的弹药,以身死换取后面尾随上来的大队的进攻时间,即便不剩一人。后面的大队也有了近战的机会!元春始终坚信,战国的武士是最强的,他们持重箭、长枪和倭刀作战,一向披靡无敌。
戚虎冷静地收割突击队的生命,同时调动步营军丁。步营养精蓄锐已久,该是用得着他们的时候了!监军唐尧臣还在说:“记住,斩首一级四十两银子!”而戚继光只是淡淡地对为首几员偏将道:“记住浙兵地荣誉。”
这时,五千倭寇突击队已没剩多少了。吉川元春身边大约聚集了一百多号人,但倭寇大队一部踏着自己同伴、突击队的尸体越过了佛朗机炮阵火线,和吉川元春距离很近了。他们只需忍受鸟统和火箭的打击,不再担惊受怕不知哪一刻在头顶炸响的霹雳。
大约有四千人。戚继光心算了一下。悍然下令道:“车营火炮继续打击倭寇余众大部二万人;车营鸟统火箭兵瞄准射击,目标对准越过火线的六千倭众。”他其实早见到吉川元春,左手持重矛、右手操长刀,沙场奔突数十个来回,厉烈勇猛,残部一百多人都在为他挡枪弹。想来是倭寇大头目悍将一类,存心立威,霍然月兑下所穿银铠说:“步营有壮士否?有能首枭此贼。即以此铠酬之,为首功劝。”
步营听得大帅这样激将,蜂拥从车营后出。吉川元春但见一群红袍将兵如同猛虎从车营的战车阵冲出,漫天遍野都是夺目的红色,血腥的红色,气势无两地红色,直面自己而来。“戚家军的红袍兵?”吉川元春喃喃说道,这也激起了战国勇将的血气,发出一声狼嚎长空的嘶叫:“猪突——红袍兵!”残余地一百突击兵无一不是倭寇中死硬分子,能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活到现在,又无一不是凶狠能战之辈,当下随吉川元春发一声狂喊,矮短的身子飞跑起来,直直撞向最前锋的红袍兵。
红袍兵满山遍野的一片红色,红袍兵虚实已久乘胜冲出气势如虹,岂会惧他?偏将朱珏大喝一声:“摆阵!”前锋几百人立时找到离自己最近的战友,十二人为一组,最前队长为阵魂为锋芒,一力突杀;次一长牌、一藤牌,遮挡倭寇杀来的重箭、利矛、突枪、长刀,掩护后队前进,藤牌手并带有标枪、腰刀,除了掩护队长,觑准战机与敌近斗。再后二狼芜手,执着长长的毛竹,以其前端地利刃刺杀敌人以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面长枪手的进击;接着是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芜手。再跟进的是使用短刀的短兵手,如长枪手未刺中敌人,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最后一名为后备兵,哪里危急哪里助战。这便是戚家军演练已久的鸳鸯阵了,专为对付倭寇的武士而设。长短兵器互助结合,可随地形和战斗需要而不断变化。又辅以“两才阵“三才阵,”正是克制一味蛮勇不讲配合武士兵的天敌。
吉川元春眼见红袍兵应声而出,化作一团团红云,盘旋飞舞而来,一瞬间卷到面前,将自己的突击武士兵卷入其中,吸进、杀死、抛出。吉川元春心中惊恐,但他久为战国西部武勇排名一二的名将,武艺高强,不试试这鸳鸯阵的厉害怎能服气?当下将左手重矛右手长刀挥舞得一片雪花,整个人笼罩在一团锋寒利刃中冲上前来。
红袍兵军将朱钰冷笑一声,挥臂直冲,兵对兵将对将,自古以来的规矩,不能让这倭首折了戚家军的威风!无需吩咐,身后十一亲卫迅速结成战阵,护卫在朱钰身侧。
吉川元春舞刀弄矛的将自己弄成一个刺猬,到了朱钰面前。朱钰突然一声大喝。擎起腰刀当头就是一刀,其势如雷如电,完全不留半点后手,可想声势凌人!吉川元春的刀光护影被朱钰一刀劈上震散,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吉川元春虎。发麻,长刀单手而持几乎月兑手。不由心中惊诧,这人不要命了么?竟然空门大开一味猛攻。吉川元春武力远胜朱钰,但双手对单手,一个是企心全意厮杀,一个还要分心旁顾。这一刀,竟是朱钰占了上风!
吉川元春愤怒,定了一下心神,趁朱钰回刀之际觑准空隙左手重矛狂猛地突刺过去。这一下没什么花巧,但力道、速度都趋上乘,休说朱钰没功夫挡,便是勉强招架,也是招架不住。被元春的重矛一贯到底,贯穿胸膛。
朱钰却还是一幅神鬼不惊的表情,仿佛那矛不是刺向自己的胸膛。回刀、高举、又是一记破空长劈。说实话,朱钰一身武艺地精华就在这一刀上。是幼师高人学地,练了三十多年,端的是羚羊挂角、泰山威猛。但朱钰的艺业顶峰,当这一刀为止停步不前,若是让他一人对付吉川元春,过不了三招就要丧命。幸亏是在鸳鸯阵内,幸亏是在戚家军中,才有他这样的一刀高手与真正高手势均力敌对战的机会。这要在西方就行不通。可惜这里是东亚,是戚继光的战阵之中。
吉川元春那一矛看看快到朱钰胸膛,朱钰身后的长牌手重盾一旋顶上,矛便刺在盾上。长牌手松了口气,战国西部勇将艺不过此,突然听到“噗”的一声闷响,元春的重矛竟然穿透铁皮木板生牛皮,直接刺了进来,也就矛尖刚顶上盾牌时迟滞了一下,接着就顺利流畅地继续深入。千钧一发之际,朱钰身旁的藤牌手拿藤牌挡了一下,这才阻挡住云,春地矛取了朱钰性命。长牌手盾破,犹套在吉川元春矛上;大朱面子,虎吼一声,憋了金身的力气用盾带元春的矛划意母将矛横拉夺下子这封,属不自量力,吉川元春大怒,左手长矛一挑,犄长牌丹挑止半空。
若时空停顿,现场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朱钰腰刀又到了吉川元春的头顶。
藤牌手刚挡了元春长矛一击,身子后跌要飞。
长牌手被元春挑上半空。
但这时鸳鸯阵两名狼芜兵的攒刺又到,一上一下,分刺元春脖颈和大腿〇
元春长矛上套了一盾一人,那长牌手飞到空中死不丢盾把,盾在人在盾亡人亡;元春的刀,刚刚回手,臂犹酸麻。命在旦夕,身处陷阱,元春将西战国武勇之名充分发挥,大吼一声,长刀飞旋,东劈西划,几记快速闪电击,化解了朱钰的刀、狼芜兵地刺,但元春的双手,禁不住颤抖了,虎。崩裂,血线,顺着手臂流下来。
但此时,鸳鸯阵后面的四枝长枪又到,狂风暴雨般的点刺突击,封住了元春地上下左右;藤牌手的标枪投出;甚至身子在半空横飞的长牌手也在哈哈大笑,极大扰乱吉川元春的心神。吉川元春想挥矛将他向面前之敌横击飞扫,可是没有机会,五杆枪已让他目不暇接。元春愤怒地嚎叫,右手刀苦支硬挡,挡住了一杆两杆三杆四杆枪,但终于还是有一枪悄无声息地从狂风暴雨中梨花突刺,一下子扎进元春的左肩,元春悲鸣,肩膀一抖震开,长枪抽出,却已留下碗低大小的血洞,肉骨模糊,血箭狂标。
套着长牌手的重矛,当然丢掉了。长牌兵一骨碌爬起,怒发如狂地,拾起元春的重矛,加入围攻。他地盾破了,本心里,要用元春的命来赔!
吉川元春已然蓬头血面,身子颤抖,然而他却没机会喘口大气歇息一下,鸳鸯阵配合紧密一丝一扣相连,十二人如同一人,狂野迅猛的攻势一直不停,竟似没有间断过!阵后的三名短刀手又已纵身扑上,手持短刀冲上劈杀,几名小兵竟敢直面日本战国排名一二的勇将而丝毫不见怯意。狼芜兵的攒刺、长牌手的重矛下手狠绝,欲置元春死地才甘休。
吉川元春早已不复刚上阵的凶蛮。大喘着气,长刀乱舞,只求保命。力气随鲜血的大量流失而减退,头脑的反应力开始迟钝,双眼迷离。鸳鸯阵地连攻元春只能用多年苦练地惯性去抵挡。绞飞短刀。砍断狼笼,闪过重矛,他吉川元春都一一做到了,他的武勇还是存在,他保住了性如……
刀光一闪,吉川元春能够感觉到血,从额头正中的裂痕哗哗哗的流下,沾染了面目。极力地大睁双眼,出现在视野中的确是一片迷离的云雾,他已经不能再看到这个世界了。当然也就永远留下心中的遗憾。看不到取他性命的那威猛一刀,究竟是谁劈?
朱钰,当然是朱钰,戚家军红袍兵偏将,号称一刀高手的朱钰。
鸳鸯阵并没有停止,除了刀被打飞的三名短刀手,其他九人变一阵为左中右三小阵,三才杀阵一出。神鬼不存!所有地长枪、狼芜、重矛、标枪都在那一刻,刺捅进将死未死的吉川元春体内。
元春死前哀叹:“我何以身受百枪攒刺、开洞破体之苦?难道西来,真的错了吗?”
红袍将朱钰也遗憾地对着元春死亦不倒的虎躯叹道:“已经死了,又何必扎他个透心凉?把枪抽出来吧。”红袍兵沉默着将长枪重矛抽出。元春的尸体轰然倒下,却没人流露出怜悯神色,他们的家乡深受倭害,不会同情这等凶残倭寇的。马上有人上前割下吉川元春的脑袋,挂在腰间。
朱钰朝他一翘大拇指,道:“记住,我们队有四十两银子了,回头大家喝酒。”
转身向战场看去。吉川元春地突击队早就被红袍兵吃得渣都不剩,第二波越过火线的倭寇后援饱受鸟统火箭的远程打击,冲到红袍兵鸳鸯阵前时,已从六千人锐减到三千多人。红袍将朱钰手一挥:“冲上去!”
满山遍野的红色战阵立时如洪水猛兽冲进黑色地倭寇大队,红色霎时淹没了黑色。朱钰一马当先,带领他的小队组成三才阵,杀寇杀倭杀鬼,无可阻挡,如一阵小旋风刮过战场西东。事后计算朱钰的战功,非但迅速将吉川元春倭首杀死,又连杀70倭,战功卓著,得银三千两,戚将军亲身银甲一件。
倭寇大队一万人在戚家军的大将军炮、佛朗机战车、鸟统、火箭、鸳鸯阵的合力打击下,一万人,横行过许多地方的倭寇,一下子就被吃掉了。吃食的速度之快,令倭寇残余首领小早川隆景和志摩贼首鸟屋尾满荣心惊胆战,再也不敢面对戚家军的火炮战车步兵阵,仓皇下令撤退。
但战场之上,岂能容你说打便打,说走就走?兵败如山倒,溃兵无序,军无斗心,俱都乱作一团,何况明军军心奋勇,猛打直追。火炮战车开始一线稳步推进;车营火枪兵跳下车组成整齐地火枪队阵形远射;红袍兵战衣飘飞,露出内着的坚固铁甲,矢弹不惧,狂追烂打,死缠烂打不放。倭寇面对的戚家军尾追的后部已经被咬住,乱了。
小早川隆景叹了一口气,对志摩贼首鸟屋尾满荣道:“为今之计,只有舍掉后军被戚家军缠住的一万人。他们已经混乱了,必死无疑。我们即使回军也只能搭进去。”
志摩贼首鸟屋尾满荣深表赞同,点头道:“分路走?”
小早川隆景道:“分路走!”
于是各领五千贼众,一往象山一往桃诸逃窜,狼奔鼠突。
戚家军指挥中枢,参将戚继光和监军唐尧臣并肩指点江山谈笑战场。唐尧臣是个很仔细的人,一直拿望远镜观察着战场态势,看见两股倭寇后军分头快走,对戚继光指道:“逃了!”
戚继光微微一笑:“从哪里来从哪里去,一往象山一往桃诸,我们兵少,只能专心吃掉眼前这一万人。”
唐尧臣心不甘道:“眼前这股败兵在我车步营联合打击下已成死,物,凌晨即可结束。我只是不甘心那逃了的两小队倭寇,四处乱窜,百姓又要受苦。”说罢眉头紧皱,显得极不开心。说起来这监军唐尧臣也是一治世能臣,很戚继光抗倭,明朝廷派唐尧臣来监戚家军,督促海防诸戎务。他一来浙江便上书三司,分析了浙江的军政弊病。并捉出了整顿措施:一是正名分。要使指挥、千户、百户、旗军丁舍等,各司其职,做到号令通行,并然有序;二是惩治贪官,解决士卒贫困;三是重治刁军、刁官,使卫所诸官敢于任事;四是严肃军纪;五是厚恤阵亡兵士;六是清查卫所户口,使卫所能有效部队作战。后来,淅直总督胡宗宪上疏,请求兵部不要随便升调戚继光,“专候浙直总兵员缺。以便责成”。可以这样说,没有胡宗宪和唐尧臣的推动,谈不上浙江形成比较牢固的防御体系,戚家军也成为不了淅江御倭的主力。
戚继光劝解道:“无妨。窜向桃诸的那支逃不过我的后手。倒是往象山那支,希望李华梅部能够迎头碰上,不然还要远击到象山,劳军劳民。”
唐尧臣稍解忧愁,又想起一事道:“此仗大胜。当可缴获不少火枪倭刀,正好拿来装备我军。”
戚继光也开心起来,希望道:“我也是盼着能有所斩获啊。最好有大笔的金帛之资,不然我这戚家军一仗杀敌两万。取首一级40两,可是一笔巨款,继光无以负担!如果不赏罚分明令行禁止,以后怎能统御部下将士用命?”
京城下来地监军唐尧臣听出意思了,狡猾地一笑:“老戚是在向我诉苦吗?”
“不敢,只是希望监军大人多多向朝廷美言,戚家军地军费快快多多拨下来,专款专用。我会在战后挑选金帛美女给张大人送去的。”
唐尧臣大笑道:“老戚你这将军做得可真是五花八门。一面想着抗倭,一面还要盘算朝中大佬,挖空心思送礼。放心,你就是不送金帛与美女给张居正大人,他照样会尽力给你筹集军费的。再说地方上浙直总督胡宗宪大人不也一直你的么?你为他保境安民,他岂会不将从手上过的地方税收拿一部分给你?老戚你从哪里学来这乌七八糟的一套?也不专心打仗了。以后叫你花将军好了!”
戚继光一本正经道:“话不能这样说。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唐大人你看澳门的金牙大人做得多好?礼到人不怪,各方面都有,上到朝中宰相,下至广东三司无不欢喜,对他的抗倭民团那是之极,竟比我这国家正规军队还要当红!继光最近也开窍了,为将者,不能不通时务,官帽性命不保,何谈救国救民?譬如张居正大人,下官知他一心为公两袖清风,然自好者不必非议他别人,至少居正大人的恩师,当今朝廷重臣许阶大人,大人不能不略尽师徒情分吧?说不过去啊。”
唐尧臣与戚继光相对一笑,大家都知许阶什么都好,有才有功,大节不坏,就是有些贪财,稍损清誉。这话也不好明说,大家一笑而过。唐尧臣又往深了想,越觉戚继光有理,肃容道:“老戚说得对。为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但最忌做直官,若要造福百姓多做好事,还是要圆滑一点。君不见当年抗倭名将张经,有大功却因为不送区区两万银子给赵文华,落得个斩首下场。”
他这边正在侃侃而谈,却听戚继光低沉的声音道:“此事提也休提。”唐尧臣转头看去,发现戚虎脸色阴沉,不愿多言,显然,抗倭名将张经之死是浙江军界地一处隐痛。严嵩一党现在得势,但哪一天风云变幻之时,难保浙江军界不会重提此事。
天,已经快亮了。
宁海城下的战场上枪声炮声大喊大杀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不时有个别地方又遇到激烈抵抗,枪声大作一阵,人马沸腾,但很快就被压制下去,就像一条业已平静下来的大河里偶尔跳跃水面的不和谐的浪花,不成气候了。一万倭寇经过这一夜戚家军的大砍大杀,强大的火力雷霆的手段,已死地七七八八了。倭寇顽强,戚家军的红袍兵也不手软,一遇垂死挣扎的抵抗马上就开枪,刀砍箭射地消灭。两国士兵语言不通,这些年又势同水火相互都有深仇大恨在,战时谁也没想着留什么后手。战争,是不容许有伪善的仁慈存在着地。便是戚家军的两名主官,看见这屠杀的一幕也似乎不见,一直关心讨论的问题也无非就是缴获、倭寇流窜去向这些问题,与倭寇的人命无关。戚家军的战功,最终是要*斩级数来算军功,割的人头越多,朝廷的赏赐也越丰厚,戚家军朝廷专门拨款养军地殊荣恩遇才能够继续下去。
其实倭寇自己也明白,到别人的国家抢掠,要么就满载而归,要么被人打死,没什么好说的。
宁海之战,戚家军共斩级二万余级,生俘五人,缴兵器一万多件,解了宁海城危急。这在饱受倭寇婬威的嘉靖时期是很恐怖的战绩,也是值得戚家军骄傲的本钱,让国人都扬眉吐气了一把。如果朝廷坐实论功行赏戚继光军职当可从参将恢复到总兵原职。老戚的兴趣倒不在升官,他实在盘算若官复总兵,戚家军的编制即可从三千提升到过万,有了编制,兵员、火器、训练什么都可以慢慢添置,当可在一两年内战力大增,有了这样一支军队,浙江的海防更加巩固了。当然,具体朝廷要升个什么官,那是后话了,戚继光作不得主。
宁海之战,戚家军威名远扬,倭寇闻声无不惊惧溃逃。其威名甚至连日本大名都震慑了。日本战国大名织田信长事后得知他组织的劫掠船队、进犯浙江的二万余人被戚家军全灭之后,曾经哀叹“自金爷戚爷之始,方知犯华之危矣!”至于信长的哀叹声中为什么会有金爷之说,自然是金牙在以后的连续作战中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戚家军一战成名,自此以红袍、车营、步阵、火器闻名于世。也消抹去戚继光以前战败的阴影。组建戚家军之前,岑港战役,戚虎用从山东调防浙江的六千长枪兵初战大胜,再战就大败,全军士气再不可复鼓,成为废军,岑港久攻不克,戚副总兵因而免降职参将,前往浙江招募士兵组建了后来名闻天下的戚家铁军。
“戚家军,名闻天下。”就从宁海之战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