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纵横记 卷三 第二十五回:灵龟坂上阻顽敌,一线天下射不花(下)

作者 : 文衍

“啊哈哈哈!”这个时候,赵矜正在树荫下吃饭喝汤呢。旁边男女老少围绕,欢欢喜喜,异口同声称赞勇士大哥了得。赵矜豪爽地大笑,放下碗,拱手道:“没有没有,全仗各位乡亲支持。前日里,父老送茶饭、孩童搬箭矢,真是有力出力,咱们苗家才赢得这么漂亮。”

男女老少听了更喜。吃过饭,继续跟着勇士大哥上路。义军护着远近诸寨百姓,向深山里快速转移。赵矜后来才得到留在后面侦察敌情的探马报告,说是元军当天发炮攻堡,灵龟堡被轰得面目全非。赵矜听了不禁大吃一惊,冷汗直冒,心想:“火炮?!元军居然动用火炮……我事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还好我们只是打了一仗就撤退诱敌,要是当真死守,岂不糟糕?……今后考虑问题更加慎密才行。”

赵矜这么想,没有因为胜利而得意忘形,反而注意吸取教训,警醒自己。

却说元军这边,好不容易爬上灵龟坂,细看已经七零八落的灵龟堡,那上上下下还有若干旗帜残存,但都是虚插的,并不见一个义军。

“大人之名如雷贯耳,蛮子鼠辈闻风丧胆,一见大人大旗来到,依旧望风而逃!”一班从官立时又加倍吹捧起来。他们都模透了答里不花的脾性。不花大人十分爱听奉承话,他们就使足劲儿溜须拍马。有的说大人武勇天下罕有;有的说大人智计非同小可;有的说大人见识无人能及;有的说大人功绩远超赛典赤大人……要说答里不花这些年来越活越骄傲,很大原因也是这帮官僚们捧出来的。

“蛮子胆敢据险而守,但又怎能阻挡大人雄兵铁蹄!”

“不知死的蛮子,胆敢抗拒大人。大人这次进兵,屠他们个鸡犬不留!”

“是啊是啊!非将蛮寨屠尽不可,才显得大人威风!”

听了这些,答里不花一阵狂笑,笑罢想一想,皱眉道:“可惜现在赛典赤大人做着本省平章政事,用他的权力压着我,一再下令什么不可挑衅,更什么不可屠杀。”

左右从官忙道:“是啊!是啊!真是扫兴得很哪!”

于是元军在答里不花率领下从速行军,到了赵矜与酋长们曾开会的藤萝帐,占了那边的大寨子,又一路长驱直入。

当路又逢一座堡垒,义军旗帜纷扬。元军吃过一亏,这次放小心了,停了两日,要等运大炮的辎重队上来再说。但这两日里都不见堡垒上有什么动静。答里不花令一名偏将带人查看。偏将全身披挂,战马全副马甲,带着一队皆披铁甲、执大盾的重装步兵杀上去,却见——堡中一个人影也无。

闻报,从官们松了口气,又大大赞美起不花大人来。

“大人所到之处,蛮兵已经不敢抵抗,唯有狼狈逃窜!”

“蛮兵倒也识相,见识过了大人大炮厉害,现在可连守堡也不敢了。”

“蛮子十分顽劣,如果不是大人神威,哪能使他们作鸟兽散?”

答里不花十分受用,自引左右,来到堡上查看。只见堡墙上还挂着来不及拿走的一些兽皮、武器,甚至在竹床边还有不小心遗落的银制首饰。看来义军是连夜逃走的,逃得十分仓惶;而且他们的男人都快死绝了吧,女兵不少嘛!答里不花拾起一只明晃晃的脚镯,信手捏着转一转,呵呵笑起来。

“尾随追击!尽快追上去!”答里不花连声催促,自己也迅速拉了坐骑出发,督率步骑大军,赶杀义军。云南多山,辎重车行进难上加难,为了快一些行军,答里不花下令,索性撇下它们。

其实不仅辎重车,在这样的连绵山地,就连骑兵也行进困难。不过骑在马上好歹比走路轻松,可以保留力气厮杀。蒙古骑兵以平地作战见长,所以扫欧洲不成问题,但是后来打越南、征缅甸,在热带丛林与连绵山岭的双重不利环境下就吃尽了苦头。灭大理之后长达二十多年时间未能扫灭各处义军,很大程度也是由于这个问题。

好在答里不花经过阿术开导,懂得了使用云南马翻山涉水。云南本地马的耐热与山地适应能力超过蒙古马,只是云南马身材矮小,作战冲击力不如蒙古马。现在既然蛮兵已经望风披靡,只要快快追上去就好了。至于到时候作战……哼,对那些尽是老弱妇孺的蛮兵,追上了还作什么战,简直就是单方面大屠杀!

这么一路追赶,义军丢盔弃甲,一时砍树塞道,一时又滚石卡路,显然十分惶恐,什么阻碍的办法都用上了。这哪里难得倒不花大人?在答里不花严令之下,元军逢塞开道、遇卡搬石。累的都是当炮灰的杂兵,答里不花率其精锐只管前进。

义军都是山区里长大的,平生习惯在山中打柴打猎,走起山路来如履平地。各处寨民,能撤的随军撤,不能撤的隐蔽在各处岩穴、溶洞里,这些都是二十多年来对付元军入山剿杀的老办法。

答里不花没有心情搜索洞穴剿捕寨民,满心只想着直奔苎家主寨,搞到苎氏姐妹,来个曹操所不能实现的“铜雀春深锁二乔”——这是最要紧的,寻常小民何足剿哇?

正追着追着,便有几个贪生怕死的苗人前来投诚,报告说义军已经撤离苎家主寨,拖挈着各寨的大批寨民,正在山谷中仓促转移!答里不花闻讯大喜,正要命令赶紧追杀过去,抢财物抢女人,屠个鸡犬不留……突然身后一骑飞至!

这一骑,乃是云南平章政事赛典赤大人的使者。使者手捧一道平章大人的亲笔手谕,给答里不花看了。原来赛典赤正在滇南巡查,得知答里不花擅自引起争端、激使苗人来攻大理之事,十分震怒。赛典赤在手谕中责备答里不花不听号令,擅动刀兵,引发争战,现在又进军苗疆——本平章是受朝廷差遣而来,代表朝廷,对苗人实行安抚政策,信誓旦旦许诺与苗人秋毫无犯。答里不花的行为相当于败坏朝廷的信誉!赛典赤严肃劝告答里不花以大局为重,尽快退兵,免得战祸不断,后患无穷。

虽有平章大人手喻,答里不花哪里肯听?

答里不花反而恃着身为忽必烈旧将的老资格,驳斥使者:“我不日就将荡平苗疆,哪里用得着平章大人来慢慢收伏!杀个干干净净,哪里会有什么后患!”

说罢,答里不花遣走使者,即传令以最快速度进军,务必赶在赛典赤再度干涉之前,剿灭义军,屠个过瘾!到时即使赛典赤大人恼恨,也已经无可奈何;而我答里不花大人自有阿术大人撑腰,皇帝是不会怪罪的。

从官们忙又交口附和:

“大人实在果断!”

“赛典赤大人不过是个文官,哪里有大人您懂得的明白?”

“从前我们汉人有个叫做韩信的名将,他就不顾朝廷所派的文官已经跟敌人讲和了,反而趁机出兵,出其不意消灭了敌人,立下大功!”

答里不花大笑:“韩信是什么人?算得了什么!我的功绩难道不如他?”

于是答里不花精选一支人马,亲自率领,全骑云南马,连夜疾进。一帮从官紧紧跟着,不仅为了讨好不花大人,也都巴望走在前面可以抢先掳掠,多搞些战利品。

这一路好追!答里不花挥军冲入苎家主寨,只见蛮子军民已然逃光,家具散乱、零星财物遗留,可见都是仓惶逃走的。因为见了赛典赤的信,答里不花怀疑赛典赤要来抢功,只怕苗人向赛典赤投降,那么自己的大功就吹了。必须赶在赛典赤之前!答里不花更加没命追赶。

赶着赶着,前头探马来报,发现义军护着寨民,正在山谷中蜿蜒撤退!内中还有红红绿绿的大批妇女。

花姑娘大大的有!答里不花大喜!当下自引千余轻骑,当先冲入山谷,疾追苗人。

将入谷时,有一名偏将禀道:“大人!这里好像就是斩蟒谷,听说很险要!小心蛮子有埋伏。”

答里不花一口啐去,骂道:“蛮子还会埋伏?!”一挺那五大三粗的身躯,傲然再道:“就算蛮子有埋伏,我怕什么?”说罢扬鞭自去了。

偏将迟疑片刻,毕竟也垂涎那红红绿绿的战利品,忙打马跟上。

前面千余轻骑急追,后面诸将赶着大队人马,忙不迭向前奔,一者接应不花大人,二者抢战利品……不料到了一个狭窄去处,只听前面喊声大作,山林里闪现出许多旌旗!

这里便是有名的“斩蟒谷一线天”,两边悬崖高峻,夹在中间是一条狭小的通道,向上望天,只见一条蓝线,故名“一线天”。仇美蕈、葛姒娥在两边崖上指挥所部,将一株株砍好的大树掀落下来,顿时堵住了入口!

后面元军大惊,诸将群龙无首,聚在一处商议,说不得,只有调遣人马,上前搬树。但那些都是原始森林的百年老树,枝繁叶茂,被推下去之后互相交缠,一时之间哪里搬运得开?

不容元军慢慢把树木搬开,山崖上梆子急响,然后就是一阵弓箭射来的刷刷声!元军人马暴露在无法展开的地形上,只能眼睁睁被射杀,惨叫不断。诸将一时无法可想,只得催军稍退。

又一番商议之后,诸将议定分兵包抄上崖。等到几股元军好不容易分头上崖时,崖上义军早已不见踪影。元军主力才又重新向前,花了许多功夫,直到次日才将道路打通。诸将派人进入一线天内查看,看到的只是一片死人死马,包括答里不花、从官们在内一千多人,被上面石头砸、弓弩射,没剩下一个活口。

见此景象,元军怎不胆寒!诸将只得令人抬了答里不花被射成刺猥一般又砸出了脑浆的尸首,安排断后,仓惶撤回大理。

中了赵矜的一系列计策,恶贯满盈的答里不花就此呜呼哀哉,赛典赤的手谕也没办法挽救,反而成了答里不花的催命符。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赛典赤是侍奉过太祖铁木真、太宗窝阔台、定宗贵由、宪宗蒙哥、世祖忽必烈的五朝老臣,谨慎稳重,答里不花偏偏不爱听他的话,真是咎由自取。

这一场大战,义军大获全胜,赵矜声望如日中天,不逊于当年苎氏远祖——可不是么,答里不花之害,更甚于妖蟒!

《三国演义》写诸葛孔明初出茅庐,有诗赞道:“博望相持用火攻,指挥如意谈笑中。直须惊破曹公胆,初出茅庐第一功。”

如今赵兔羔儿乍出了茅草冈,就干下一番保境安民的丰功伟绩,不免也有诗赞道:“校草迷荒落天涯,惊鸿闪现苗人家。灵龟坂上阻顽敌,一线天下射不花。”

(待续第二十六回:公爵自利买人心,富商高价卖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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