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刀刃直指之下,房勉之面无惧色,微微而笑。
一直面无表情的海都,脸上露出了冷笑,一努嘴。
麻斯会意,问道:“你死到临头,有什么话说?”
“不知道汗王懂不懂得,算命这种东西?”勉之出乎意料地这么说。
翻译一翻,海都眉头一挑,终于亲自问道:“难道你懂得?”
“懂得!我很懂得!我来之前,就给自己算过命!”勉之煞有介事地声称。
“哦?什么结果?”海都有点感兴趣了。
勉之正儿八经说道:“我将比汗王你早死二百四十五日。”
“大胆!”听这么说,一片喝声,诸多刀刃更逼近了勉之。
海都锐利的眼神往勉之脸上一盯,将手轻轻一摆。诸多刀刃不得不收回去了。海都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今天杀你,二百四十五日之后,我也得死?”
“没错。”勉之这才直言:“我国虽然不一定比得上贵国,但至少不是可以轻易拿下的国家。汗王与我国死战,元朝发兵取阿力麻里、撒马尔罕。这种情况,汗王觉得怎么样?”
海都一时又面无表情。
勉之趁着海都沉默,再对加拉泰说道:“将军刚才质问我的四条死罪,我不服。听我说来:第一,你说我倨傲不恭,不拜大汗;可是你们这帮侍卫不知长远利害,只顾对着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大摆威风,图个一时爽快,贻误汗国大事;谁更该死?第二,你说我不呼大汗,呼作汗王,是对正统的蔑视;照你这么说来,难道全蒙古的人都已经承认了汗王是正统么?大汗可不是自称就算数的,要有力量,至少等元朝向贵国臣服了再说吧!第三,你说我国是弱国,不配称上国;可是我们大王英明睿智,百姓安居乐业,将士无不誓死报效!贵国内乱刚刚平息,一片生灵涂炭景象还没恢复,却想跟我国妄动刀兵。这样看来,哪个强哪个弱,哪个上哪个下,还未可知呢!第四,你笑我是个做饭的小官,不配在这里说话——这更加没道理了!生死攸关的国家大事,连我这样的小官都清楚,你们这些大官却糊涂。假如换了你们出使,岂不是更加不堪?”
翻译逐条翻了,满帐的贵官、亲卫们狠得咬牙切齿,加拉泰倒冷静地以眼神止住众人,自己把按在刀柄上的手放下,只看大汗如何决断。
海都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经过了多番盘算。他冷眼观察,已觉得炎汉如果真的弱小,其使者必不敢如此。算命的一套,海都是不信的,但听得懂使者的意思,就是说自己如果一意孤行与炎汉死战,则元朝必趁虚而入,自己死期不远。这是说道理,不是算命。
想到这里,海都其实已明白炎汉绝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攻下,不如议和,回师对付元朝。不过,使者这么伶牙俐齿,自己的手下完全被盖过,身为大汗很没面子。如果不挽回一点面子,情何以堪?
于是海都模一模头顶。他的脸圆而肥,光着大半个头,只在前额留着一撮毛,耳朵上戴着硕大的镶金硬玉耳环,煞是枭雄模样。突然,他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极为宏亮,满帐仿佛都在振抖。
“你有勇气!是个好使臣!”大笑过后,海都将手叉在腰上,放声道:“既然有你这样的使臣,贵国必有一些实力!我很期待,与贵国一战!”
这下子,变成勉之这边十分棘手。若逞强,则两国要交战;若示弱,则令对方看不起。如何是好?
还好勉之反应敏捷,既不知如何是好,便往对方身上推。他对着海都躬身,拱手问道:“那么,汗王准备怎么做,小臣恭听汗王的吩咐。”
“一个月后,咸海以北的旷野上,我约贵国国王对垒。如果他的兵马多过我,我可以不跟他战,跟他讲和!如果他的兵马不如我多,我再考虑跟他打仗还是跟他讲和,哈哈哈哈!我是这么决定了!除此之外,不用多废话!”海都傲然说完,锐利的眼神再度直视勉之。
勉之微一沉吟,深深一躬道:“汗王的吩咐,小臣听明白了。小臣这就回去告诉大王。”
勉之去后,麻斯、加拉泰等人都问海都:“大汗为什么纵容那个使者,连拜都不拜就给他来去自如?”
海都冷笑道:“我心里要的主要目的,达成了就行。别的小事,不用计较。等我灭了元朝,一统蒙古,炎汉还不任我随便拿捏?”说罢,又是一阵宏亮的大笑!
勉之回到苍岭关,禀告赵矜。赵矜沉思良久,道:“你辛苦了。海都这个条件,当真稀奇古怪。我得好好想想。他约我到咸海以北对垒,说什么要看我的兵力多少再决定是否与我战斗……这究竟有什么意图?”
戴得功踏前一步道:“那厮欺软怕硬!主公兵马若多,他便讲和;主公兵马若少,他便可战可和——这不正是主公开导末将的‘机会主义’么?”
赵矜摇头:“只怕不是这样简单。齐都督,你怎么想?”
齐劲分析道:“其实按海都之说法,不论主公兵马多少,他皆可讲和。那么,依臣之见,海都实欲与主公讲和,唯碍于脸面也。”
赵矜点头,再问勉之:“你亲眼见过海都,应该比较了解他的想法。依你之见呢?”
勉之谨慎道:“小臣所猜,不知对也不对——海都欲与主公对垒,虚张声势,诱元军长驱直入以歼之。”
赵矜听了,仔细一想,猛然醒悟,不由得一拍大腿,吐出一口长气:“呼……如果是这样的话,可真是一步好棋!海都看来真是个厉害的君王,今后我国有得烦恼了。”
甘巴速大步踏出班列,瞠目扬拳道:“烦恼个鸟!若让俺在阵上见着,一挝勾销!”
何磐不甘示弱,也迈大步,将甘巴速一撞,冲赵矜道:“末将某愿为先锋,杀他个片甲不留!”
赵矜苦笑摇手:“你们下去吧。我的烦恼,你们怎能明白?海都如此枭雄,有勇有谋。我国与之为邻,不可不慎。哪能轻易说打就打、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齐劲见大王这么说,只怕将士沮丧,忙道:“主公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海都虽则有勇有谋,本性却狂傲不堪,到底不过是一介匹夫,有何惧哉?”
李庆熙、许妤、颜士重、戴得功等都道:“都督大人说的是!”
赵矜精神一振,哈哈一笑:“你们以为我真的怕了不成?非也。我的意思是说:有海都这种老奸巨猾的枭雄,我们免不了会有麻烦;但是他给我们顶住元朝,却又有利于我们。所以说,好坏参半。我国只要固守东面防御海都,向西开拓壮大国力,反弱为强是迟早的事情。”
于是商议了一阵,众将退去。偏将军阔阔甘不退,似有话说。赵矜见状,召阔阔甘来身边,问道:“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阔阔甘道:“海都是个奸贼,最会卑鄙无耻的偷袭。他约大王到咸海以北的旷野交战,大王不可以听信这种鬼话。那地方我知道,十分开阔,如果大王去到那里,只怕他又要使出偷袭的手段。”
赵矜随身的女翻译官把阔阔甘的话译给赵矜听。赵矜自己也差不多能够听懂蒙语了。看到阔阔甘来到身边规劝自己,赵矜不禁有点恍然如梦的感觉。曾几何时,同样是这样面对,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她却站在自己的一边,为自己着想。
呆了一呆,赵矜点头道:“多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不能不去。目前而言,帮海都其实也是帮我们自己。”
于是,赵矜点起两千名虎贲与缇骑、五千骠骑兵、五千游骑兵、一万龙步兵,出苍岭关向东南方向开出八百余里,扎下大营。大营正面宽阔,后面故意虚立了许多营帐,使兵马看起来显得更多。
炎汉的龙步兵其实相似于后世西方的龙骑兵。龙骑兵并非骑兵,而是步兵。这本来是一种十六世纪开始出现的兵种,即是步行作战、骑马转移的机动步兵。他们的坐骑比不上骑兵的坐骑,因为骑兵是需要骑马打仗的,坐骑必须用比较好的马;龙骑兵不用骑马打仗,坐骑纯粹作为驮人驮装备的工具,可以用比较差的马。
赵矜在这个时代率先大量应用龙骑兵,以提高全军机动能力。只因为龙骑兵的名称很容易跟骑兵混淆,不利于炎汉将士认识其作用,故称为龙步兵。
炎汉的军队中,虎贲装备最为精良。人披全套铠甲、马披全身马甲,属于重装骑兵。每名士兵皆配特等军马一匹,作为主战坐骑;一等军马两匹,平时驮人驮装备,战时轮换乘坐;二等军马两匹,平时专驮粮食与帐篷组件。帐篷一般十人一顶,行军时分开驮,宿营时并起来。
缇骑主要负责远程攻击,一般避免近战,因此装备比虎贲轻得多。人披精制链甲,马甲亦属上品,但只覆盖部分要害,属于标准骑兵。每名士兵配特等军马一匹,作为主战坐骑;一等军马一匹,平时驮物,战时轮换乘坐;二等军马三匹,驮物使用——缇骑还负责照料大王起居,因此杂物不少。
骠骑兵身披链甲,马甲只覆盖部分要害,属于标准骑兵。每名士兵配一等军马一匹,作为主战坐骑;二等军马两匹,平时驮物,战时轮换乘坐。
游骑兵身披皮甲,马只有面甲与前挡,属于轻装骑兵。每名士兵配一等军马一匹,作为主战坐骑;二等军马一匹,平时驮物,战时轮换乘坐。
龙步兵身披链甲,戴铁头盔,属于重装步兵。每名士兵配三等军马两匹,用于平时驮人驮物。龙步兵由于配备了驮马,行军速度大大超过一般步兵,差不多跟得上骑兵的速度,能够及时到达战区为骑兵提供支援。
这样一来,赵矜这支军队约22000人,总共配备了约60000匹马,其中特等军马约2000匹、一等军马约13500匹、二等军马约19500匹、三等军马约20000匹。这可占了炎汉国内目前所能动用的军马一大半。赵矜决心让海都看看自己国家的实力,让他打消吞并之心,实现和平共处。
海都果然提兵亲往咸海北岸旷野,见到汉军人马众多、气势非凡,感到出乎意料。不过,这样也好。海都按照原定的计策,将一名扣押起来的元朝使者释放。
使者逃回元朝境内,向在边境上驻军的大将也孙报告,诉说自己被扣押时的事情,自然也说了海都军与炎汉军大兵对阵。也孙大喜,立即率领人马,直扑海都汗国的重镇也迷里!也迷里是从前窝阔台汗国的首都,是海都发迹的地方。
也孙以为海都全力与炎汉对阵,后方空虚,兴冲冲地长驱直入。将军廉钧感觉不对,苦谏一番,但是也孙并不理睬。
海都放了使者之后,令长子八剌、次子撒班、大将察八惕、亲卫大将加拉泰等人,率领主力,迅速移师。海都在原地,只留下几千人,虚张声势,与汉军对阵。
八剌、撒班、察八惕、加拉泰分兵疾进,按海都吩咐,悄悄包抄元军。元军被诱深入,直到四面号角震天般鸣响,也孙这才知道中计!海都军趁元军一片混乱,大举突击!加拉泰勇不可当,率百余骑亲卫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入元军大营,斩杀也孙,割取人头!元军得知大将身亡,乱上加乱,全军崩溃!
待续本回下节)
注:
咸海:中亚的大盐湖,也是仅次于里海的世界第二大咸水湖。世界最长的两条内流河——阿姆河、锡尔河皆注入咸海。这两条河的流域自古是中亚最富庶的地带。但在1960年以后,由于苏联的农业政策,使得阿姆河、锡尔河水被过度用于农牧,并且大量移民导致用水加剧,致使咸海迅速萎缩,水量减半,含盐量倍增,生态恶化。二十一世纪之后,萎缩仍在继续,成为中亚国家的严峻问题。
也迷里:成吉思汗赐给窝阔台的封地,位于巴尔喀什湖以东,即今中国新疆额敏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