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已干瘪,其内三五件衣袜,一条环形灰带,一道泛黄纸卷。俱是平平无奇,自己见过的东西,只那几页纸张,方才却未留意……老薛,老薛!心之所震,睹物思人,老大忽然神思不属,小弟见状茫无头绪。赵本斥责道:“三弟,你乱讲,哪里有宝贝了?”袁世委屈道:“我没乱讲!你看那腰带,再看那麻纸,着实有些奇怪!”
灰带首尾相衔,浑圆如满月,竟似身有骨;纸卷貌似寻常,却也是古旧之物,果然有些神秘。二人左看右看端详半天,仍不解其中玄机,新奇之余又连连发问。方殷叹一口气,肃然道:“二位所料不错,这两样,正是宝物!”袁世喜形于色,连连点头。赵本皱眉道:“何以见得?”方殷面色凝重,缓缓指道:“你们看——这一样,是武功秘籍,这一样,是秘密武器!”两人闻言大奇,定睛看去——
碎点心,扁馒头!
方老大将包袱提起,连同金银扫入,裹了打好结,掏出遗留的供品,笑道:“这是秘密!有些东西是不能随便看的,二位兄弟,先吃饭!”老大总要保留一些秘密,以待小弟作乱时亮出底牌。武功秘籍,秘密武器,都有一个秘字,给人看明白了也就失去了效用。老大心意,二位兄弟应当明白。二位兄弟不但很明白,而且很佩服。老大就是老大,手段高明,有钱有宝有心眼儿。跟着老大有钱花,跟着老大有吃喝,跟着老大长见识,跟着老大……不吃亏!少时馒头点心一扫而光,至此二人终于心甘情愿,檐下归心。
饭后议事。
赵本一脸沉重:“老大,昨晚商议之事,现下有些不妙。”昨晚说的什么,方老大早忘光了,闻言却也不问,点头示意。赵本继续说道:“今天我探了探口风儿,哎!那两个小弟,确是不好收服。”方老大恍然,开口道:“呵,他们两个敢不服么?叫什么来着……”袁世抢先道:“牛大志!胡非凡!”方殷不屑道:“一头牛,一个狐狸,又有甚不了起?”赵本连连摇头道:“万不可大意!这二人一个笑面虎儿,一个粗鲁汉,软硬不吃,难办,难办!
“不妨,找个时间,我去会会他们!哼!在我这儿,是骡子是马,都得拉出来遛遛!”方殷淡淡一笑,大声说道。
“妈了个巴子!老子废了他!”
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既沉且重,有若牛哞。屋里三人同时一怔,旋即门外一人低声细语,微不可闻。赵本袁世互视一眼,齐声道:“老大,就是他们!”方殷一惊之间,门外杂乱脚步声起,逐渐远离……
一跃起身,推门看去——院中并无人,只见一高一矮两道神秘背影拉拉扯扯消失于右首房门。太阳当头照,小偷刚摆平,去俩又来俩,竟敢偷着听?方老大怒火中烧,扬声大骂:“刚才是哪个孙子!敢骂你爷爷?哼,活腻歪了都!”尖利声音回荡之处,一人推门而出,喝道:“不成体统!方殷……”
“砰”地一声,方殷飞快关上房门,连连喘息:“没把小偷骂出来,倒把老道骂出来了!倒霉,倒霉……”方老大暗道失策,却不知若无老道在此坐镇,两名小偷却也不必偷听,早闯进来明刀明枪干上了!吕长廉推门而入,冷着脸扫视屋内——两个人抄经,一个人睡觉,抄的手哆嗦,睡的眼动弹。一时无语,默然而立——气氛很紧张,无声最尴尬,睡的自知睡不着,抄的不知抄的啥。默立片刻,转身出门——
赵本袁世,你二人告知方殷,下午来讲堂。
日头向西斜,入窗照东堂。南排书册密,北角字画长。中有书桌前有案,五个听来一个讲:“……凡入我上清者,历十载寒暑,方可出师。祖师有律,矩不可逾。元年次年知文字,习拳术;三年四年悟内息,明剑理;五年六年修内功,通剑道;七至十年融杂术,合为一。诸弟子须勤学苦练,循序渐进,不可轻忽。三月一小试,三年一大试,诸弟子当日日争先,时时自醒,谨而为之……”吕道长摇头晃脑,轻吟缓述。几个小道士表情严肃,虚心听讲。往日听得多了,自是耳熟能详,今日多了一人,听课非比寻常。来是已报姓名,各自依次入座。师徒相对,形状如下:
吕长廉
赵本袁世
牛大志胡非凡
方殷
道长加道士,一共六个人。关系比较简单,师父和徒弟。关系不太简单,师兄和师弟。谁是师兄?谁是师弟?同时入门,年长为先。本来挺清楚,现在不清楚,走后门儿进来一个——方道士。
方道士是必须当首领的人。经验既丰富,手段又高明,师兄也是他,老大也是他。怎奈老大谁都想当,收服了前面一对,还有后面一双。这里的老大,本来是——牛大志。老二胡非凡,老三赵本,老四袁世。方老大一来,关系顿时变得比较复杂。说起来也比较复杂。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新来的当了老大,又将原来的老大置于何地?牛大志素怀大志,自然不想退位,难免会引发纠纷。届时还有人想趁乱往上提一格,比如赵本袁世。如此一来,胡非凡的老二位置也很危险。硬要将原来的座次打乱重排,谈何容易?没办法,明争暗斗到哪里也是免不了的……
来时一入讲堂,方老大和牛老大互视一眼,登时擦出火花!第一可以并列,但老大,只能有一个!若不是顾及至师父在场,当场二人便得死一个!或一双。另三人各自心惊,静观其变。此番未知鹿死谁手,当看清形势再作计较。
此时是,暗战。
方殷眯着眼连连打量前方二人,心里暗暗盘算。侧前那人长得高高壮壮五大三粗凶睛阔口,一看就是个硬茬儿!强攻难下,当以智取。前面那人长得团团圆圆,肥白可爱,煞是喜人。看似好办,实则不然——一见面便认错了!大牛长得没脾气,狐狸长的老虎样。空自瞪了大牛半天,不想大志另有其人,此人心机必深,更加不好对付!灼灼目光之下,二人只觉如有芒刺在背,浑身上下都别扭。后面那小子极为可恶!刚一来便妄想当这里的老大?没见面就胡乱给别人想外号儿?进了讲堂扯鼻子瞪眼,你来找谁地!必须得要教训一番,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师父在侧,不动声色。波涛暗涌,阴风阵阵。赵本袁世一时只觉后心发凉,俱知今日之事难以收场!已然反水一次,再也不能回头,自己吃了喝了要了拿了……既然跟了方老大,必须干掉牛老大!几人假装听课,一句也没入耳,各自攒足力气准备一触即发!
“……以七日为期,一三五习文,二四六习武,第七日轮流值守山门,周而复始。为人弟子,应当尊师重道,应当团结友爱,应当互帮互助。不可违抗师命,不可滋事殴斗,不可拉帮结伙,不可……方殷!”
方道士正自双目神光电射杀人于无形之中,闻声猛吃一惊,拍拍胸口喘道:“吓死人了!没你……”吕道长怒喝道:“用心听讲!你可知今日这一堂,是专为你讲的?”方殷面色肃然,恭敬道:“是。”吕长廉看他半晌,叹一口气,继续讲道:“诸弟子当知礼仪,言行一致,真诚待人。不可语出无状,不可弄虚作假,不可阳奉阴违。须知言正行正,即为身正,身正心自正,心正人自正……”
大计未施,宏图难展。但见老道板着一张长脸口若悬河,单听老道一个劲儿罗罗嗦嗦说个没完。方老大有些困,又有些烦,奈何大事还没办成,只得强打着精神佯装认真听讲。不知过了多久,阳光依然明亮,吕长廉终于讲完,交待几句转身匆匆离去。徒弟有事,师父也有事,师父的师父的事,师父去见师父的师父了,只留下在场几个师兄弟。师父总算是走了,现在是——兄弟的事!
讲堂很安静,几人很平静。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当然那只是,表面上。
方殷砰地一拍桌子,大吼道:“来来来,谁个不服?现在就给你个明白!”胡非凡猛地立起,转身瞪眼对吼道:“妈个巴子!老子头一个不服!臭小子,想做老大?咱俩先比划比划!”赵本袁世风一般赶至,一左一右怒立老大身侧,齐声吼道:“敢骂我老大?找死!”方殷端坐不动,冷笑道:“孙子,你骂谁来着?”
“骂得就是你,你个……”胡非凡怔了怔,旋即大怒欲狂:“敢阴老子?你小子死定了!”方殷冷哼一声,不屑道:“你说了也不算,叫你老大来说!”乱骂也没用,地位有高低,老大对老大,公平又合理。
牛大志慢腾腾转过身来,一团和气微笑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有事慢慢讲,慢慢讲。”看这矮胖子一脸笑眯眯,人畜无害的样子,方老大却是有些心里没底,瞪眼道:“少来这套!你说,谁来当这——老大!”牛大志保持微笑,轻声细语道:“都行。”老大的位置,本以为要激烈争抢一番,没料到这般轻易就得来了!方殷怔了怔,吁口长气:“你这人不错!呃,这样么……那我就是老大了。”牛大志春风满面,笑容可掬:“都行。”
“老大小心!这胖子笑里藏刀,话里有话儿,你别给他骗了!”袁世急忙叫道。方殷闻言一怔,犹疑道:“这样么?我看他挺老实,也没啥大……”赵本附耳道:“老大,你千万别小瞧他!这人有个名堂,叫作——棉花肚,黄油手,笑面老虎黑风肘。”好长的名堂!方老大又惊又奇,再次细细打量眼前对手。牛大志谦逊一笑,连连摆手:“过奖,过奖,那是兄弟们抬爱,不敢当,不敢当。”方殷心里猛地一动,腾地立起身指鼻喝问:“你说的都行,是甚么意思?说!”牛大志慢慢收起笑脸,缓缓抬眼道:“都行的意思,就是——都,行。”
你也行,我也行,他也行,都行。一山不容二虎,老大只能有一个,怎能都行?方老大怒目而视,大叫道:“不行!今天必须分个大小!老大是我还是你?说!”牛大志不动声色:“都行。”问来问去,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怎么也是都行。方老大一肚子火儿没处发作,颓然坐下呼呼直喘粗气——这个白胖子果然历害,绵里藏针,滑不溜秋,咬牙切齿也没地方下口。胡非凡不耐烦了,扬起大拳头叫道:“少废话!打过再说!”方殷横过一眼,哼道:“打便打!二弟三弟,上!”赵本袁世应声齐齐上前,摩拳擦掌形状凶恶……胡非凡见状退后一步,怒斥道:“呸!以多欺少,不是好汉!有种就单挑!”
“也成。”方殷起身上前,点头笑道:“来罢,你一人单挑我们三人。”胡非凡又退一步,大皱眉头。自身虽是勇猛刚强,但眼看对方三头互倚,六臂并肩,兄弟同心对敌……正是猛虎难敌群狼,好汉架不住人多!这般挑法,不挑也罢!
“师兄!快来帮我!”胡非凡大吼一声,神色焦急。以一敌三,死得很惨,以二对三,压力减半!对手虽人数占优,但已方二人实力强横,何况师兄武功比自己还要高上三分,此役必胜!一念及此心中大定,再看师兄——
师兄还是坐着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