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磐的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
准确地说,不止是眼前,前后左右、头上脚下,到处都笼罩在白色的迷雾中。
“这里难道就是阴曹地府?”聂磐心里嘀咕着。不由得他不这样想,就在几秒钟之前,他所看到的那一片血色和最后的景象已经让他明白,自己绝对已经死亡了。一个身首分离的人,是没有任何抢救价值的。
或许是死亡来得太突如其来,聂磐还来不及有什么切身感受,倒是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好像死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样。唯一的想法竟是:“这样的死法在古代不稀奇,现代倒很少见了啊……”
既然自己肯定已经死了,聂磐想,这里当然就应该是阴曹地府之类的地方了,至少看起来肯定不像是人世。聂磐平生不信鬼神,以为人死就一了百了,现在看来竟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怕的,聂磐自认虽不是什么伟光正的大善人、正义使者,却也没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算要见阎王老子也不心虚。
只是这地方分不清东南西北,除了雾就是雾,倒让人不知如何是好,这可真应了“一头雾水”那个词了。
聂磐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往前走,路在前头。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直觉还是冥冥中的指引,只觉得既然四下无路,那就往前走好了,反正人都死了,也不怕浪费时间,总有一天会走到该去的地方吧。
不过事实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他刚一迈步,眼前的景象就赫然变了一番模样。
这是一个空旷、宽敞的场所。地上是光滑的大块地砖,十几根高大的柱子支撑着拱形的穹顶,前方不远处并列着几个被活动栅栏挡住的通道口,通道上方标示着“1”、“2”、“3”……
绝大部分人对这样的场景都不会陌生,除了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潮和扩音器传出的广播以外,这里看上去完全就像是火车站的候车大厅。
聂磐回头看了看身后,仍然除了迷雾之外什么都没有。而大厅也像是孤悬在白雾中一样,边缘处都还掩盖在雾气中。
聂磐走向大厅中央,清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回响。[全文字首发]他走到其中一个通道口处,向里张望了一下,里面是一片漆黑。聂磐试着推了推挡住通道口的活动栅栏,上面虽然没有锁,但纹丝不动。
聂磐收回手,退后几步。刚才一瞬间他有种翻过栅栏一探究竟的念头,但立刻放弃了。不管这里是阴曹地府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既然兴建起来,就一定有人管辖,说不定等一会儿就会出来牛头马面之类的接引者——虽然这个充满现代感的大厅和“阴曹地府”、“牛头马面”这些概念严重不谐调。
不管怎么说,这种情况下,贸然行动实属不智。且不说那些貌似检票口的通道通向何处,如果随便闯进去会不会直落十八层地狱;就算不会,万一给不知隐藏在哪里的“工作人员”发觉,留下不好的印象,那也是自讨苦吃。
聂磐静静地等着,过了不知多久,才听到了脚步声。聂磐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人从白雾里走了出来。直到这时,他才对那片看不透的白雾的浓度有了直观的认识:那个人走出来的时候,雾气竟然像有粘度似的一丝丝缠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就像是从一个巨大无比的茧里走出来似的。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穿着花哨的文化衫,趿拉着一双黑布鞋。看见聂磐,年轻男子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朝他上下打量几眼,又漫不经意似的扫视了周围的环境,这才走上前来。
“大哥,这是嘛地方啊?”穿文化衫的年轻男子带着点地方口音打听道。
聂磐苦笑着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你来这儿之前在做什么,还有印象吗?”
“文化衫”一咧嘴:“当然有印象,简直太有印象了,人这一辈子谁能死两回啊,这印象要是还不深刻那也太亏本了。”
“你倒是挺淡定的。”聂磐对“文化衫”的态度感到很无语,想了半天才憋出句评语。
“哟,大哥,我求您了,千万别提淡定,这年头儿淡定都快成骂人话了,我不淡定,我真不淡定。”
“文化衫”把嘴都快撇到耳朵根上了,叹了口气接着说:“活得好好的,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死了,搁谁身上能淡定?不过到了这份儿上,不看开也不行了。大哥,你也是……?”
聂磐苦涩地“嗯”了一声,他在世上倒没什么牵挂,活得也不算舒心,但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就算活得再累,不到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死呢?
“文化衫”看上去是个静不下来的,眼睛骨碌碌地乱转着四下打量,嘴里还不住没话找话:“死人呆的地方,那就应该是阴曹地府了——话说大哥你不信教吧?”
“不信。”
“文化衫”点点头,呲牙一乐:“要说也是,咱俩都来半天了,连个出来接待的人——啊不,鬼,都没有。就冲这办事效率跟服务态度,这也准是咱天朝的部门,绝对不是外国人的买卖。你说我怎么就那么笨呢?要是早知道死了之后还有地方可去,还真不如信个啥了,什么上天堂啦七十二个处女啦,一听就比阴曹地府待遇好多了,哪怕是西方极乐世界也行啊……”
“你就那么确定能上天堂?”聂磐忍不住插嘴,这人简直是一话痨,这时候还有心思研究待遇问题。
“文化衫”一脸受到莫大侮辱的表情:“我怎么就不能上天堂,你看看,这是嘛?”
他转过身让聂磐看他的背后,只见文化衫背面印着幅红色证件的图案,证件上赫然大书“好人证”……
聂磐和名叫张咏的文化衫青年一起又等了一会儿,白雾中又走出了第三个人。这次是一个慌里慌张的中年人,看起来混得也很不得意,身上的衣服不但是地摊货,还到处浸着洗不掉的油渍。
张咏取笑他“看起来像是捞地沟油的”,他连忙矢口否认,却也不肯说自己究竟是干什么的。
接下来又陆续来了一个艳丽的少妇、一个沉默寡言的青年和一个少年。
通过交流,众人得出了一些推断。看来这些人都是遭遇横死,而且多少已经接受了“自己已经死去”的现实、心情相对平稳之后,才能进入这个看似候车大厅的空间。如果有人身处那一片白茫茫雾气中时,因为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人世,而做出一些失态过激的举动,“候车大厅”里的人是完全不会察觉的。
“这也算给我们留了点面子吧。”美少妇不好意思地说,她的眼圈还红红的,显然在进入大厅之前大哭过一场。
叫陈韬的少年不出声地用手背抹着眼泪,他个子很高,乍一看上去跟成年人没什么区别,但满脸稚气。聂磐心中不忍,比起自己和其他几个人,这个少年是最让人可惜的了,不知他家里人这时要怎样痛苦呢。
其他几个人多少也有这样的心思,像张咏和那个美少妇就一直在和陈韬搭话,不但是安慰他,大概也是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免得总是沉浸在悔恨不甘中。
聂磐在旁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琢磨着,究竟大家还要在这儿等多久。不过,还没人能说清,到底在这儿等什么。
恰巧张咏他们也讨论到了这个问题,美少妇说:“既然这儿看起来像是火车站,那当然是要等火车进站了。唉,不知道这里的车会不会晚点。”
“要坐车就得有票,你们谁有票?”张咏突然说,“这里也没有卖票的窗口啊?”
听到这个,陈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到裤袋里掏模了几下,拿出一片银闪闪的东西,乍看像是锡纸包着的口香糖。
“你们看,这是今天早上在校门外,一个不认识的人给我的!”
聂磐定睛看去,只见陈韬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枚金属质地的老式火车票,就是外形和粮票差不多的那种,看上去像是某种装饰品。
“这个……应该是火车票吧?我记得我小时候火车票好像是这样的。”陈韬不确定地说。
聂磐心中一动,看到陈韬手里的银色火车票,他突然想起,自己也曾经收到过这样的东西!那是两天前的事了,当时收下的那张“火车票”也不知被他随手扔到家里哪个角落了,但他有种莫名的感觉,这张票此刻就在他的身上!
像是有什么指引着似的,聂磐想都没想就把手伸进胸前的暗袋,手指立刻碰到了一片冰凉的东西,他知道就是那张火车票!
聂磐掏出那张火车票,举起手朝另外几个人展示了一下,顿时响起几声“咦”、“?G”之类的惊叹。
“我也有!”张咏忙不迭地喊道,随后也从身上模出了一张同样的火车票,百思不得其解地说,“我明明没把它带在身上,这是嘛回事?”
这显然不是巧合了,其他人也纷纷想起,曾经从陌生人手中得到过这样的火车票,而且不知为什么,本来没随身带着的,现在却都拿得出来。
六个人看看自己手里的车票,又看看别人的,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