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火 正文 第三章 天之骄子与汲汲小人

作者 : 朝生1989

深夜,极其的安静,甚至是一种极致的静谧,连呼吸微喘都像凑在耳边发生。[虫不知小说网]

杨御北斜着身,歪着头睡着,朱颜却知道他不曾真的睡着,或许只是在打发空白的时间。凌山与凌水无聊地一起揪稻草,你一把我一把像一对傻气的野鸟。

朱颜直起身,两人一同停住动作,像是怕她。朱颜低声道:“你们也肯定会有人来劫狱?”

凌山神秘地笑,“倒也未必是劫狱。”

凌水莫测地道:“或许是火攻。”

凌山继续道:“或许是走水。”

凌水又道:“或许是骗术。”

凌山一顿,驳斥他,“我们又不是鹭组,哪会用骗术?再说,眼下这种情况,骗术可是千难万难。”

凌水一怔,道:“那可未必,你看这个建安的地方官,连领队那么蠢的谎话也相信;明明是极明显的破绽,还花费了许久的时间才想透,分明是一群蠢蛋!现在再用骗术,未必不能起效。”

朱颜瞄了眼墙角的杨御北,他果然在听到了蠢字时,睁开一只眼来偷看,见到话痨兄弟战局又开,又再合上眼,来个眼不见为净。

朱颜走近,靠着他身侧坐下,杨御北不动声色向旁边挪动了一寸。朱颜又靠上去,杨御北挤到墙角,朱颜也挨到墙角,杨御北苦着脸睁眼,道:“朱领队,一会儿或许就有一场争斗,你教我先睡一觉可以么?”

朱颜不为所动,问:“你预料中,什么时候会动手,现在已是子夜,难道还不是时机?”

杨御北使下颚伸向凌山,问:“最近的分堂是哪里?”

凌山答:“是营州。”

凌水驳斥,“是卑沙城总部。”

凌山摇头,“领队都在这里,总部还有什么人?”

凌水亦摇头,“总部有鸽组精锐,必能听闻我们在这里的消息。”

朱颜忽然插话,“我觉得自己现在好蠢,等着别人来救,偏偏不愿自己走出去。”

杨御北凝视着她,“听我一句话,你现在自己走出去,以后少说三年都不能再经此地。”

朱颜不甘愿地道:“此地没有一个人能拦我半步,有什么可顾虑?”

“现在不是乱世,是太平世道,世道一太平,坐在上位的人就有工夫整理下方的规矩。我们再是逍遥超月兑于贵贱籍序,照样还是活在世上啊。”

朱颜对视过去,“什么叫下方的规矩?我只知道一条规矩,就是将相折卒,强吞弱子。”

杨御北轻叹,拧过头看着她,“孙怡教出来的好弟子,的确是秉承她的秉性……”他说到一半蓦然停住,侧头细听,耳轮也在微动,静静道:“来了。”

“谁?”朱颜侧头张望外面漆黑的空处,隐隐开始有了声响,像是嘶嘶嚎叫,传出扩散的空洞回音,静了一阵,之后更加靠近,这回是一掠而过的迅动,嘶吼更剧,像是什么东西飞速流窜过来。

朱颜转头问:“是什么?”

杨御北模样却更加肃穆,站起身靠着铁栏,面上没有什么神情,却好像是带着一丝紧绷。

一声剧烈响动,铁栏也被撼动,什么玩意撞击上来,弹回地上,来势之猛烈,将并指粗的铁栏撞得弯曲。

凌山与凌水也站起身,随在杨御北身后,三人转过身时,身前都溅了半湿,是星星点点的暗红,在昏暗火光下看不真切,朱颜却知道,外面应该有零散一地的横尸。

铁笼的校小门忽然从外启开,像是铁索教无形力量崩断一般,三人出了门,朱颜俯看看断锁,是被一件长形器物横插撬断的,且断口扭曲得厉害,像是使蛮力,用钝物咬断。

外面还不比牢里有光,原本破桌上的烛火都已经燃尽,弥散着一股湿霉腥气,横七竖八躺着人。杨御北蹲子,看看一人,是个平常狱卒,衣衫完好,但帽带撕破,脑颅顶上鲜血汩汩,红的白的流了一地,伤口赫然是一道不平整的锯齿豁口。|我|搜小|说网

杨御北起身,看着朱颜,后头凌山凌水查探了每一具尸身,都是相同死状。

朱颜也在细看他的表情,奇的是与原先一点也不同了,没有嬉笑懒散,却是隐隐有种不快。

凌山啧啧称奇,“这个人手段算是很利落。”

凌水跟风,“不错,一击必中且来去无踪。”

凌山问:“这人必不是我们建安的,难道是卑沙城总部?”

凌水摇头,“你没看见领队的面色么?分明是出乎意料,要是总部来的,领队哪会是那种脸色?”

凌山表示赞同,“是极是极,或许是安东那头的。”

凌水又摇头,“安东处在边境,原本就乱,没什么好担心的,那头都是闲散人员,才没有这样的身手。”

凌山再猜,“或许是别组的人,可能鸽组的人探听到了我们的消息。领队你说呢?”

杨御北少见地拉着脸,“快走。”

出来牢狱,院里亦是狼藉,遍地横尸不下二十,血染花红,点点溅地,好像有意做成过分的模样。

朱颜瞄了眼杨御北,问他:“你现在不快,是因为没有猜到这个人,还是因为他做得出格?”

杨御北沉默地俯身探看伏尸,闷闷地答,“做得不错,若是我来,也差不多这个样。”

“那就是,你没猜到他会来?”朱颜有了点愉快,蹲与他并肩靠着,身手翻看尸体,“确实与我做出的伤口有九分相像,是用的什么呢?”

杨御北起身,“走了,回卑沙城。你们两个,”他转向凌氏兄弟,“暂且随我回总部,此处分堂暂且作废。”

凌水暗呼,“哥,我们晋升了!”

凌山随着暗呼,“弟,咱们终于晋升了!”

凌水作出恸哭状,“咱们等了多久?”

凌山作出抢地状,“足足六年!”

两人抱在一起,一同作狂喜发疯状,“我们终于出头了!”

朱颜已经有些习惯了他们的异样,转头看杨御北,他好像是在沉思,想着什么。朱颜在他肩侧一拍,“还不走么?”

杨御北不答话,转身一把撤掉腰际的围绸,他使的是一对短花枪,衬着身上的衣裳一般花哨,雕花翎羽,紫玉碧蟠,在朱颜眼里,倒更像是台上演大戏的道具。

凌氏兄弟瞧见了,有点懵。朱颜三人跟在他身后,绕到前院,掩在墙柱后,见到院中苏圆、季书廉等人被围困当中,团绕着中间一名大人,男子大约是建安州都督,还穿着睡袍,中间系带全敞着。除了曹仁爽还算是镇定,其余人都骇得战战兢兢,心神俱乱。而围绕在周围的,是忽近忽远的兽吼,及影影绰绰的光亮。像是一条飞速窜动的影子,在围攻几个人。

杨御北作势要上前,朱颜拉住他,不解问:“这个人明明是要助我们逃月兑,你为什么要搅他的局?”

“你不懂。”杨御北怪异地讪笑,“这是家丑问题。”

他一闪身几乎电掣地窜出,挟带的花枪凌光亦像是什么仙禽飞射而过。

兽吼忽停,光影闪烁也不见了,一切俱都岑寂下来,杨御北盘踞在一棵树上,随着枝桠轻摇缓坠,慢慢垂下来,临近院中诸人的顶心。

朱颜听到耳边凌山吸气声,恍然恐慌地道:“领队要开杀戒。”

凌水捂着眼,“领队要犯错误。”

凌山接着道:“这样一犯错误,就三年也不能再接建安这里的任务。”

凌水捂着眼接着道:“楼主一怒,说不准会换领队。”

凌山一怔,“你说会换成谁?”

朱颜不理会他们两个的胡说八道,静静注视着杨御北的动作,他已经快要戳到人的颅心了,下头的人只要一仰头,就必然能发现他,霍地大风一阵,卷刮过来,像是大鸟拍翼,将杨御北掀翻上去,一道光影犹若箭矢,斜掠贯冲过去,夹带着杨御北略上屋顶飞走。”好快……“朱颜不禁惊叹。

凌山与凌水却一齐变了神色,像是感知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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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下去。”杨御北咬着牙根,在半空中发话。

两人一同飞掠而下,身形翩翩像是乘着飘羽,可惜氛围却很僵硬,杨御北甫落一地,就推开他,离了三步远,口气不善,“你来做什么?”

对面的人带着一张半遮面的面具,金光暗流,笼住眉眼,一身杏色衫子,玉带束腰,白冠挽发,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僵冷,摊摊手。

朱颜三人走近,凌山一瞠目,道:“乖乖,这是抢生意还是施人情啊?”

凌水道:“恐怕是既抢生意,又施人情。”

凌山故意感叹,“当真是煞费苦心,可惜了,还只是个小小文书录事。”

凌水道:“是可惜,不过术业有专攻,有的人就只适合汲汲营营的小事件。”

朱颜听着他们明显是排挤嘲讽的话,不禁有些好奇来人,他似是个青年,始终风轻云淡地站在对面,没有显出一丝怒气,对杨御北道:“四哥,我是好心来助你的。”

“四哥?”杨御北怒笑,嗤了声,“我可当不起你四哥,办完了事,该回去了吧?好好讨干娘她高兴。”

那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副极其莹白的面孔,光滑好似女子,肤质洁净,眉眼偏向细长,乌珠底有一抹盈亮光弧,显得眸光极润,好像含着水迹一样。就连朱颜这样看不出相貌美丑的人,也觉得这人实是清俊。

“他是你小弟?”

杨御北一挑眉,像是要把眉毛挑飞的架势,又嗤了声,“小弟?哼,他是我小弟?你问问他叫什么?”

朱颜转向来人,“你名叫什么?”

他十分恭敬地回,“在下杨拂之,是楼主与杨先生的义子。”

朱颜一怔,“听说杨先生只有四个养子,都是以东西南北的方向取名。”

杨拂之微笑回答:“加上在下,其实是有五个的。”

杨御北又哼了声,“你倒是不嫌脸皮厚。”

凌山道:“领队你这就不懂了,能够当杨先生的养子,即便脸皮厚一些又怎么了?”

凌水跟风,“就是,要当杨先生的养子又没有本事,当然只能靠脸皮厚,不然脊梁骨也要给戳断了。”

凌山附和,“不错,小五公子当真还算是有自己的本事了,脊梁骨乃是楼中第一的硬。”

凌水应声,“只可惜这个小五公子的名头,混到现在也没几个人晓得。”

朱颜蹙眉听着他们两人你来我往的暗嘲,不耐道:“现在可以走了吧?留在此处是等官兵来拿不成?”

杨拂之躬身,还是恭敬道:“朱领队说的不错,我们恐怕须得立时启程。”

杨御北瞄也不瞄他,自顾领着凌氏兄弟,路边树丛里拴着马匹,三人迁出三匹,跨上就奔驰而去。

朱颜望一眼杨拂之,问:“你还不走?”

“在下要收拾完遗留的残局。”

朱颜心里一动,有点好奇地跟上去,见他扫开树丛堆积的大片乱柴,露出里面掩藏的东西,有一副搭建简陋的木架,上头尽是铜镜,成排摆放,约有十来面之多。前头是一盏巨大的孔明灯样的纸灯,只是已熄灭,还可闻到焦灼与灯油味道。

朱颜奇怪地问:“这些都是什么?”

“这些是适才惊吓那些官兵用的器物。都是些宵小伎俩,入不了朱领队的眼。”杨拂之淡淡地解释,“将灯点燃,然后用这些铜镜将光亮折转到都督府中,不断移动挪转铜镜的位置,折出的光斑亦会随着移动速变,就弄成了奇妙唬人的景象。”

朱颜兴致盎然地点头,又问:“那你说说,是如何做出野兽吼叫声?”

杨拂之俯身,将脚边的一只大号漆盒打开,里面是一排大小排列好的各式号角,有玉刻,有象角,还有通透碧绿的翠色。杨拂之抚着漆盒边缘,道:“我拿着不同号角吹奏,围绕着都督府上空位置不停奔走飞窜,就好像是一只怪物在忽远忽近地奔袭一样。”

朱颜不禁感叹,“那你身形岂非快到惊人?”

杨拂之有些羞涩地低首,“在下只有这一技之长。”

“你再与我说说,是用什么东西将狱卒杀死,做出的兽齿状伤口。”

“这个,其实算是拙略之作了。”他从乱树枝里拿出一件巨大的玩意,好像是火把,竹棍上却缠裹着一圈厚重的油布,上嵌着一只犀角,向下戳着,像是一整把大镰刀。

朱颜啧啧称奇,拿过来反复地看着。杨拂之收拾好一干杂物,问:“朱领队可愿与在下一同回卑沙城,在下驾车,可免去朱领队夜骑跋涉的劳累。”

朱颜一怔,点点头,“好啊。”

杨拂之的马车,亦同他的人一样,精细华美,绸帘华盖,内里软垫铺盖一应俱全,朱颜四处看着,又翻翻桌下的小暗格,里面依次放着烛火香料,还有一点茶叶。

杨拂之在前头驾车,朱颜掀开布帘,把大门敞开着,杨拂之回望了眼,嘱咐,“朱领队,夜深露重的,莫要感染风露寒气,还是将门关上吧。”

朱颜关了门,人却坐到车前,与他并肩。杨拂之侧头一瞄,面色有些奇异,喃喃道:“在下已经有几年没同人如此亲近了。”

朱颜迟疑着开口,“为什么杨御北他们那么不待见你?”

杨拂之淡淡漾出笑,“因为我是个小人。”

“……什么意思?”

杨拂之顿了顿,缓缓开口,“杨先生的义子,的确不止四个,也不止五个。”他扭头望了朱颜一眼,她果不其然地一脸迷惑神情,“只是真正能够得上这个称谓并留下来的,很少……”

朱颜点头,“杨先生原本有许多养子,后来都死了?”

“有的办事时失手死掉了,有的自己退出不干了,有的落下残疾退居他部……总之最后剩下的,就是东离、西野、游南,和御北。”

“那,那你呢?”

杨拂之笑意带了点苦味,“我其实一直就只算是小角色。我是个……很惜命的人,这在暗刺中当然是耻辱,说得明白就是贪生怕死。有一回,我接了一件很棘手的任务,当时只有十五岁,看多了同伴惨死的场面,其实心里很怕。原本那一次,我该同他们一样洒血殒命,但是我……我逃走了。”

朱颜眨眨眼,“你扯呼了?”

“是。”他沉重地点头,“抛下任务,一个人狼狈凄惨地回来了。原本出了这样丢人的事,即使不清理掉,也应该下贬到岭南分堂或是漠北荒地,去做个传信人之类的。但是我又做了一件丢人的事,就是恳求楼主,求她留下我,她也真的答应了。我成了随在她身边的暗卫,没有隶属任何组,却堂而皇之地留在总部。”

朱颜想了想,“既然是楼主答应的,别人也没什么好不甘的。”

杨拂之摇头苦笑,“别人拼命流血换来的尊崇,我却靠摇尾乞怜得到,当然会被人诟病嘲讽,很快的,楼中就谣言四起,甚至说我是楼主亲生的子嗣,所以才能够得到如此的恩宠。”

朱颜又想了想,“楼主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杨拂之低头,轻声道:“道理十分简单,楼主她想要身边有一个亲近些的随侍,帮她解决难题,分担公务,做一些分拣任务笺一类的事物。可是,我是为当一名暗刺才来的,虽然所学有限,也犯了许多过错,却还是盼望能作暗刺。”

朱颜望着前方不断闪过的路面,道:“其实不在于你所学有限,也不在于你犯了过错,重要的是,一个暗刺多数时是蛰伏在暗处,一经暴露就会众敌团围,这时候不能容忍的是,他的同伴是一个随时会撂挑子逃走,将他的背后暴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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