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已经不算是清早,惊蛰猛地坐起来,感到脑袋里还有一丝残留的迷蒙和昏眩,腕上则插着一支牛毛小针,尖端抹了些微迷药,可以将人的睡眠延长一点点,但是这一点已经足够芒夏先行出发。|我|搜小|说网
他急忙忙坐起身,一边快速地穿上衣,一边跨下地来,然后脚底一绊,头朝下栽到床底。
原来她的黄丝绦系在脚腕上,把两只脚捆在一起。惊蛰抽出枕下的短匕,割断丝绦,他自己的一套东西都好好地搁着,芒夏的都已经取走了。
他冲到街上,但看见白日天光直直照下来,人来人往没有谁注意这一个有点呆的小子。那芒夏是去了哪里呢?
————————————————————————————————————————
回春堂,进门左手是看诊的坐台,右手边是药柜。一个女子杵在门口,冷冰冰瞪着屋里。伙计上前,看见她戴着类似兜帽的长披,脸色发青,像个冻僵的冰人似的。
“姑娘你……”伙计有点战战兢兢,“你是来看病的吧?小梁,快来。”
从药柜前的前台钻出来一个少年,凑过来,笑说:“姑娘,看诊到这头。”
芒夏随着他,到了左手边的看诊队伍旁,是一套空着的桌凳,这个少年只是个未出师的学徒,还不能完全独自撑场子。他望望芒夏脸色,煞有介事道:“姑娘应是感染风邪,将舌头伸出来与我瞧瞧。”
芒夏没有反应,忽然一歪头,倒向一边,吓得少年大叫:“师傅,快来看看,我什么也没做啊!”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芒夏抬到后堂,正经的大夫提着衣袂跑进来,榻上的人却猛然一跃而起,五指卡着他的喉间,冷声而低低地问:“太奇他人在哪里?”
“老板他在……在后院。”大夫吓得两脚抖抖,几乎昏过去。芒夏抬手在他后脑一击,将他凿昏,之后从兜帽里拉下一面杏色遮面粗纱,将眉眼挡住,奔向后院,飞蝗一样窜出去。
屋檐之间只有一线天光漏下来,一间极狭的院落,边角放着一排栽着枯枝的泥盆,青苔生长得最旺盛。后面的禅房也是小小一间,供奉着纯阳君的木像。芒夏站在院子正中,小心感探四周的动静。
小小的一声“哧”声,像是一滴水落在烙铁上蒸干,一道石砖缝隙腾起一线淡淡碧色烟尘,散尽空中化成无色。芒夏注意到,抬袖遮着口鼻,另一手抄进腰侧囊袋,掏出小竹管,指尖顶开软塞,清流倾倒在砖缝中。这只是普通的解毒剂,聊胜于无。
墙角边的泥盆里,枯枝烂叶却神奇地伸展茂盛开,变得绿油油软绒绒的,芒夏一阵的昏眩,像是出现幻觉似的。她私下转头一瞄,踏地蹬空跃起,跳进内室,一掌劈裂了木像后的墙面。砖垒得不实,泥灰流泻,露出一个大洞,里头竟还有一间密室,没大看清,只见到红光满室,一个矮小佝偻的人站在后头。
芒夏一顿,没成想太奇道人竟是这副尊荣。看着应该是四十往上,五十不到,月兑了道冠之后,后脑勺秃了一片,几撮乱糟糟的翘毛纠在一起,成灰白色。身上的袍子也不知是多久没洗过,好像油污污的。脸上干瘪凹陷,两腮都塌下去,也不看来人,大喊大嚷着,“小梁,跟你讲过多少遍了?还记不住暗门机括在哪!”
芒夏走近,靠近大洞,右手进怀,套上手爪,解下腕上铁线,绕在掌心,拉成一线直。
太奇回过头来看一眼,蓦然瞪大眼,往后一仰,隐进烟雾尘埃里。芒夏跃进屋中,扯着长丝绦一甩,想涤清尘雾,屋里一个大铜鼎,正在冒着股股黑烟,弥漫着腥咸的气味。芒夏四下一转,从腰侧的囊袋里掏出一只短轴,拉断冒出一团白昼一样的光芒,照得屋里纤毫毕现,到处堆积得乱七八糟,大小瓶罐坛盒,和抹得乌七八糟的台面。
芒夏举着闪光短轴转了圈,不见太奇老头,她走到中央的大鼎前,稍稍探身往里望,忽见一团随着呼吸起伏鼓噪的东西,黑毡一掀,太奇腾身飞窜出来,像只大蝙蝠,张着宽大两翼扑落而下。芒夏往旁侧闪开,套着手爪的右掌抓住黑毡,一脚迅踢出去。黑毡软成一滩,人也瞧不见,芒夏收手回来,把黑毡抛在一边,随着抛出的动作扬出了些暗金色细碎粉末,忽然见到右手上冒起焦烟,崭亮的精铁上遍布着像锈渍的猩红屑。芒夏急忙月兑下手爪,惊见精铁上蚀出点点小窟窿。
身侧一道冲劲,芒夏不及应对,把闪光的短轴抛过去,一脚踏上大鼎,凌空折转扒上梁顶。太奇扬手上一抛,洒出些零星小黑丸模样的东西。芒夏窜上梁顶冲出几步远,身后小黑丸炸裂开,将一根大梁裂断,芒夏脚底下陷,连忙抽短匕刺进木梁,悬住身体。下头太奇老头抓了一把鼎中的灰屑,往上扬,芒夏使劲向一边甩,攀住梁木,只有脊背朝下露着,感受到一种灼烧的痛意,又像是小东西的细细咬噬。
太奇老头一踏脚,要窜上来,墙上破洞外横飞进一根粗木杖,隔断他的动作,惊蛰攀在木杖下,一扭身旋上来,正身坐着,一脚下探,顺着来势狠踹一脚,将太奇老头踢得飞砸在脏污台面上。芒夏趁机跃下,抛去铁线,给惊蛰抓住另一头,两人一同围上,去缠绞太奇。
————————————————————————————————————————
朱颜在车上小睡了一阵,醒来时已经到了西州,杨拂之掀开垂帘,轻叫一声,“朱领队,可以下车了。”
他逆着天光,显出温和暖意,主朱颜合个哈欠,从马车跳起来,正落在客栈门前。
杨拂之道:“他们两人已经出门,这时候大约已经将事办好了。”
“嗯?”朱颜有点疑惑,“这个你也知道?难道你与他们两人一直有联系?”
“不是。朱领队你还未曾与他们有了解,他们两人每一回都是竭尽一切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好事,所以这一次也同样,一定早已潜进太奇道人宅中,说不定,现在已经揣着捷报在房中等我们了。[我搜小说网]”
朱颜点头应声,撩开车帘,朝里头喊:“你还要蹲多久?”
柳随书颤颤地道:“现在大白日的,就现身在街上?”
“你又不是一缕魂,晒着天光还会魂飞魄散怎地?”
柳随书自顾缩在里头,“不行,我好些年没在大白日出门了,这样露面一定会招来许多人围观。”
朱颜不耐,“得了吧,你戴着那玩意哪里‘露面’了?”
杨佛之倏然想到什么,爬进车上,从木柜里掏出一顶大号斗笠,缀上垂纱,交给柳随书。
柳随书顶着大斗笠,像一根倒垂着的猪笼草一样爬出来。朱颜瞥她一眼,“你这样才真的惹人注目。”
杨拂之自己到前台打点,定了两间房,三人上到二楼,真的看到一间房门外夹着条丝绦,末端缀着一枚青色钉扣,黄丝绦上还有一星点血迹。杨拂之抑制不住地兴奋道:“人在,看来已经办完事。”
他推门进去,忽地脸色变化,看见芒夏倚着床坐,半边脑袋缠着白布条,像是教人开了瓢的模样,身上衣裳撕扯得烂成一条条,半边手臂果在外,自肩到肘附着一片青灰色濡烂的东西,胸前锁骨暴突出半条,赤白色骨头着。惊蛰看着更惨一点,半边脸上敷着冷布巾,下头的脸皮肿得像过节拜的猪公,挤得眼口都不能张开,一条大腿上裤脚剪开,露出黑色巨大创口,内里扎连着一层细密的乌黑小刺球,芒夏正使一对细银钗往外拔。脚跟前搁着一盆血水,上头漂漂浮浮着脓黄色和血浆色。
柳随书首先回过神,惊呼一声奔进屋中,盯着两人的创伤处,又揭开惊蛰面上布巾,“巫星锥、青绵缠、五毒卵、石中鼓……的确都是太奇老道的招数!”
“看样……是没成?”朱颜轻问一句,杨拂之立时瞥向两人,惊蛰与芒夏艰难下拜,半跪在地,各自头丧气。惊蛰的布巾掉下地,暴露出可以说面目全非的面皮。
朱颜揉揉眉心,转向柳随书轻声交代,“还看什么?抓药去。”
柳随书急忙忙跑出门。
“上床上呆着吧。”朱颜道了声,径自翻看两人抛在桌上的腰囊,里头只有火折子、打火石和丝绵手套,即是说所有的暗器、小针都抛个干净,解毒剂、迷药、软筋散也尽用罄。
杨拂之有点失了主意,“看样子,这个太奇道人当真很厉害。”
“废话,要是不厉害,柳随书会用一辈子来换?”朱颜正寻思些什么,随口应了声。
“那我们……”杨拂之转向她,正重开口,“这件任务我们还要做下去么?”
“废话。”朱颜瞪眼,“难道你接了笺还有退回去的道理?”
“可是我们眼下只有两个人,单就你和我,恐怕不能成事。”
“不是还有柳随书么?”
杨拂之惊奇问:“柳姑娘也算么?”
“当然,她应该唱主角。”朱颜转向他,“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一回的标靶,她才是最有用的那一个。”
柳随书冲出店门,被一股阻碍力道撞回来,她急忙忙地道了声歉,却有人钳住她一边肩。柳随书下意识地一阵怕,抬头透过面具瞧见是杨御北一行三人,正堵在门前,凌山和凌水看到她,还是带着异样的惊悚表情。杨御北倒还挺平静,抱拳一拜,道:“柳姑娘,咱们又见着了。”
柳随书退一步,问:“你们来做什么?”
“咱们来这,与朱颜他们为的同一件事。”杨御北挑起笑,“我知道柳姑娘你与朱颜有个承诺,只要她替你来杀一个人,你就答应她的要求,进凤影来。不如咱们也来做个契约,要是我们先将人杀了,你就应我们的请求,如何?”
柳随书一怔,“答应你和答应朱颜,有什么不同?”
“对凤影是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在下与朱领队打赌,看谁能请到柳姑娘你,在下不想输。”
柳随书心里倏动,“杨领队你自认为比朱颜她的手段要高明?”
凌山忍不住道:“别的不敢说,说到手段,恐怕朱领队不敢叫嚣。”
凌水接着道:“不错不错,朱领队再是强,也不比咱们领队的主意强。”
凌山向着一边仰头,“咱们领队是最善活动心眼的。”
凌水向另一边仰头,“咱们领队的心眼比谁都活络。”
柳随书没甚表情地点头,“那好,我答应你。”
杨御北漾着笑意,忍不住有一丝得意透露出来。
凌山道:“领队,这下咱们可以赶超他们了。”
凌水道:“领队,这下咱们更加有望赢得赌局了。”
————————————————————————————————————————
柳随书提着药包回到客栈,芒夏与惊蛰两个已经有点迷糊昏厥,双双瘫在床上,伤处肿胀更甚。杨拂之焦急问:“看样是很严重的毒伤,还有救么?”
柳随书倒还镇静,放下药包,取出随身的小木箱,里头是一些银针和刮刀,“虽然看着很严重,但是中毒时间尚短,于解毒的法子和药房我也很清楚,很快就可以恢复。”
朱颜看着她熟练地操作器具封闭血脉刮去腐肉,问她:“你已经研究这个太奇老头很久了是不是?”
“是。”柳随书一边救人一边答话,“但是还不够。我知道他身后很有势力,但查不清是什么。我知道他大部分的毒物配方和暗器门道,但是自己太懦弱,根本不敢去报仇,只有请你们来助我。”
朱颜琢磨了一阵,“你究竟跟他有什么样的仇恨?”
柳随书手底一顿,“我母亲也喜欢炼药,有一回她从太奇老头那里买了……一味药,却被骗了,结果弄得药鼎炸裂,我母亲她……我也成了这副鬼样子。”她的语气淡淡的,却能从中感到一种冰冷哀恸的意味。
朱颜点头,“这么来说,它确实欠你的命,你讨回来,也属应该。”
柳随书问:“你们做事情……即是杀人,每回都算清是应该不应该么?”
朱颜摇头,“上头下来什么事就做什么事,让弄死谁就弄死谁。所以碰上你这个天经地义的买卖,我想给你折个价。”
“什么意思?”
“晚上动手,你跟我们一起去。”
柳随书瞪眼,“我?我不行!”
“有什么不行?反正你日后在凤影也要干相同的事。”
柳随书顿了顿,“那,还是看杨领队他的结果如何吧。”
朱颜坐直身,杨拂之也紧张问:“四哥他也到了,我们?”
朱颜摇头,“等晚上,也瞧瞧他的结果。不过我觉得,他就那么去,约是会很惨。”
柳随书将研磨调配出来的碧色药膏糊在惊蛰脸上,又取出些粘稠的伤药敷在芒夏臂上与颈前。使一块大号磁石将惊蛰大腿裂伤里的刺球吸出,两人渐渐呼吸平和,不再发热。柳随书有点疲倦地坐在床边,杨拂之到大堂要了晚饭上来,朱颜则出去逛游。
两人一起坐在桌边等着朱颜回来开饭,却又小伙计来敲门,与杨拂之道:“这位可是杨公子?你们有位姓朱的小姐派人传信来,说公子你家里行四的堂哥来了,要你去街口接人,还要带上三只大麻袋。”
杨拂之莫名其妙合上门,回身与柳随书道:“不知道朱领队是弄什么名堂。”
“可能是杨领队回来了也未可知。”柳随书眼里幽幽暗暗像藏着什么,杨拂之心里一动,速速地要了麻袋赶出门去。
街口路边上,黑漆漆的瞧不清人影,只能隐约看出四个人或坐或伏着,两个人好像堆在一起。杨拂之上前,还离得三四步远,就嗅见清晰的血腥气。
朱颜坐在最边角,守着一户的石阶,与他不耐地道:“怎么才来?我怕教人瞧见了。”
“怎么回事?”
朱颜没做解,径自把旁边的人提起来扔给他,“你家四哥你扛着,我管那对话唠弟兄。”
杨御北像破布袋一样抛过来,杨拂之张臂一接,忽觉得满怀都是濡湿,顺着前襟一路淌下,还伴随着一股怪异的腥气。
朱颜为时过晚地提醒他,“小心别沾上血迹,进客栈会招人注目。”
杨拂之愣愣地看着她将凌氏兄弟分别套进两只布袋里,“你这是干什么?”
“总得想办法带回去,难道扔在街上?”朱颜一把扛起两只大布袋,一边一个搁着肩上,又把外衫月兑给他,“穿上,遮住血迹。”
杨拂之面有难色,“这是女子的衣裳。”
朱颜一言不发,把外衫丢在他头上。
两个人扛着布袋装成运货的行商,不过还是颇为引人注意。回到屋里,两人将大麻袋卸下,搁在地上,杨拂之动作还算温和,朱颜只是随意地一甩手撂下,布袋里传出凌氏兄弟无意识的哼哼。柳随书把布袋一只只拨开,露出里头的人。杨御北像个血人,衣裳撕烂了,有许多像灼烧的痕迹,还有一点点的猩红小洞,烙在皮上时,成了小小的凹口。且杨小爷好像使劲力气护住一张脸,身上到颈下都灼得像醉虾子,卷曲成一团。凌山与凌水情形也差不多,不过凌水肩侧有一条大裂伤,创口不平整,好像是被撕扯开的。
柳随书急忙救治三人,朱颜一拦她,问:“会死么?”
柳随书摇头,“那倒不会。”
“那咱们走。”
“现在就走?”
杨拂之也缩了缩,“是不是应等到子夜?”
朱颜道:“他们刚刚偷袭过,这时候那边应防御最疏松,还没修整完毕,咱们应该立时就去。”
柳随书退了步,喃喃:“我不行,我不行。”
看她快要缩进床帐里,朱颜淡淡道:“对于你,太奇老头只是一道关卡,以后还会有别的关卡,你不能现在就停滞不前吧。”
柳随书道:“早在七年前,我就没有路可走了。”
“面貌不成问题,问题是过什么样的日子。”朱颜张手过去,将她的面具拿掉,掀开的一瞬,柳随书下意识地后闪,怕光一样怕别人的视线,朱颜却只是镇定淡然地望着她,好像看着的只是平常人的容貌,“我三娘说过,恐惧、自感卑下……这些都是人自己产生的情绪,于世事不会有改变,属于虚无,所以,这些情绪都是没有意义的,毫无用途,完全可以摒弃。”
杨拂之带着异样眼光转过头看她,朱颜瞥他一眼,从桌上芒夏的囊袋掏出墨条,在地上画了几个圈,“咱们有三个人,可以摆一个阵。杨拂之你身法最快,在边翼施奇袭;柳随书在后,等着最后一击,也不易受伤。我为前锋,在前头压住老头。我瞧见了杨御北身上的伤口,许多是上深下浅的斜划伤,说明太奇那老头多时是从上向下出击,杨拂之你要多在上空逼迫他,我在下截击。”她又卸了惊蛰两人短匕,两同囊袋一起给柳随书,“必要的装备还是要带着。”
柳随书接过来,“不是很顺手。”
“模两下就顺了。”
————————————————————————————————————————
回春堂,后院。小厮正在收拾一地的狼藉,碎砖烂瓦铺了遍地,太奇老道站在院当中跳着脚叫嚣,脸上青了一块,门牙也磕掉半颗,不过只是小伤。惨的是丹药房毁得彻底,大铜鼎翻倒,里头的砂灰洒出来,灼得地上坑坑洼洼。
小梁被师傅提着耳朵揪上前,太奇老道一把扯住他另半边耳朵,凑上去大叫,“你小子快讲,到底是谁?究竟是谁跟我回春堂过不去?”
小梁护着耳朵,往师傅身后缩,“小的也不知道啊先生,小的只看到一个蒙着半边脸的姑娘。”
太奇眼珠在眼眶里乱转,忽地感到背后好像有一块灼热似的,他速地回身,瞧见一点光斑在夜里熠熠发亮,且极快地冲射下来,到了近前才看清是一轮刃光,寒凉而精灿,忽一展,分成数道,合拢成一束扇形。
夹带着劲风,像是大鸟拍出的风,强猛对冲而过。太奇老头两手护着脸,忽感小臂上的衣裳裂开缝隙,被什么东西刹那割裂的模样,衣下有一层硬革护手,也斩裂开,堪堪暴露着皮肉。
正要仰头去看,院墙就被从外撞破,一道朱色影子急冲而至,类似火光的一弧湛亮纵敲下来。太奇老头这时才反应到是再次遇袭,将腰向后猛仰,躲过长匕,可惜老骨头太硬,有点闪了腰。
杨拂之趁他身形变换不便,一展扇又下敲过来,折扇尖端伸长着几只铁凌状突起,太奇去拔腰间查得拂尘,朱颜霍然出手将他半只臂膀别住,这在身后,大力一撞,顶得他正面转向杨拂之。
太奇偷露诡笑,左手在底下轻抖,散出些锈屑颜色的粉末,朝着朱颜悄然飘飞过去,却忽有一面玄色长披围兜过来,在半空一旋,将粉末冲散。
太奇惊愕,抬头瞧见一人带着蠢笨的木刻面具,月兑掉玄色长披拎着手里。
朱颜将人往前猛一按,冲柳随书大叫,“现在,动手!”
盯着太奇老头被按过来的脑袋,柳随书有点发抖地愣愣,道:“你可还记得我……我是……”
太奇忽地往后一缩,好像一瞬被抽了骨头似的变成滑溜溜一团,从朱颜手底松月兑,朱颜瞪眼一攥拳,才意识到他是一瞬缩骨,才月兑身出去,不免对着柳随书吼:“你还自报家门怎地?他认得出你才怪!”
杨拂之立身在檐角之上,揣起折扇,抽出袖剑,剑柄末有一处镂空的小环。朱颜在下瞧见,拆开腕上的铁线,扬臂上一抛,杨拂之凌空翻下接住,缀在剑柄末的小环中。两人用一线缀连。朱颜忽地向一边飞窜,杨拂之逆着她的方向冲另一头疾奔,两人要将太奇合围在当中,太奇一展臂,好像肋下生翼一样,伸展开一面巨大的黑毡,由骨架绑缚支撑,像只大蝙蝠冲天而起。杨拂之脚下在地面猛一点,腾身冲上,横出一脚去击他,太奇收臂架住,袖剑斩在他护臂上。杨拂之势尽要坠下,朱颜一拉铁线借力冲上,杨拂之速坠下来,朱颜在半空与他相遇,一脚踏在他膝头,好像飞蝗窜上。
太奇凌空一旋,用黑毡包裹着自己,成一只大纺锤状降下,朱颜吼了声,全力出匕扎在黑毡上头,撕裂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
两人一同飞坠下来,纠缠成黑黝黝一团,太奇老头猛然仰头吼一声挣扎起来,将黑毡蝠翼抛在一边。抄手进怀,掏出一把黑色的碎小东西。
柳随书看见大叫了声,“小心了是巫星锥!”
朱颜与杨拂之一起提武器护着胸月复,黑色小星点像是一团蓦然吹散的黑绒絮,好似轻柔柔,附进肉里却无限疼。柳随书拉掉束腰,里头藏着一块牛皮,她扯开牛皮围绕太奇老头身前兜转过去,将小铁刺都兜进牛皮里。跟着掏出四颗包裹硬蜡的小药丸,甩手丢在地上,冒出些水汽似的烟雾。
太奇老头鼻头耸动嗅到解毒丸的气味,变了神情,与柳随书道:“你认得贫道?”
朱颜哪里能容他清闲问话,抄着子母刃扑上,太奇稍一琢磨,掉头向着墙边的破洞疾奔,朱颜看出他要跑,与杨拂之急道:“将人拦住!”
杨拂之一踏地飞窜上,太奇却忽然扬出一把毒砂,杨拂之捂着脸急退,挥散烟尘,人却已经不见了。
朱颜紧随着追出去,杨拂之随在后,柳随书则吃力跟着,三人在狭巷里拼命飞赶。前头的太奇像条鬼影子,总是几乎伸手即能抓到时就飘远,朱颜憋闷得恨不得大吼。
现在已经是逼近清早的时候,天光露出一线,一切都蒙胧现形,泥灰墙壁暴露出苍白色,尽头是条死路,一面高墙伫立着封堵出路,上头则是别户人家的二楼,墙头临着女儿墙,搭着砖瓦。
太奇老头一仰头,正要腾身跃上去,朱颜心一紧,回身冲杨拂之喊:“快助我!”
杨拂之旋身大力侧踢,朱颜跃在他脚面猛一借力,像一根炮仗点着火窜出去,一把按住太奇。
太奇老头情急之下在怀里乱抓,一团团青白红蓝的烟雾相续爆出,杨拂之赶快上去抓住他另半边膀子,朱颜随着一使力,把他扯直拉紧成直绷绷的一线。
“快动手!”
柳随书喘吁吁地跟上来,就瞧见太奇已被按住,她怔怔地望着朱颜,有点不知所措。
察觉掌心里的肩臂霍然缩紧,变得滑软,朱颜知道他要溜走,猛力一脚踏住他脚背,提短刃倏地扎进他肩窝,把人钉进墙里。
太奇哀嚎痛叫,叫声惨烈嘶哑,杨拂之几乎要去捂耳朵。
“快动手!你还想个啥?”朱颜一急,连卑沙土话的腔调都冒了出来。
柳随书像是僵住了,一动也不动,杨拂之知道她未曾杀过人,忽然教她出手,难免强人所难,于是与朱颜道:“我替她了结吧。”
“柳随书!”朱颜按着一个垂死挣扎的人,亦是十分费劲,大吼着道:“你看看,这就是你想了近十年的仇人!你看看,他就在你眼前,只要一刀戳下去,所有的关卡就一朝破除!否则你就要永世不能翻身,被这么一个家伙压在下头!”
柳随书变了神情,两只手紧紧抓住掌心的短匕,紧到整个人都在发抖,她霍地大吼了声,不是尖细的女声,而是振聋发聩,像是要自己撕裂喉咙的架势,抓握着短匕合身扑上去,强猛的冲劲加上一刺之力,直将泥墙撞破,四人一起冲出破洞翻到另一面。朱颜生怕一只短匕没有刺中心口要害,会教太奇趁乱逃月兑,故意挂肘绕过他颈间,趁着翻滚下落的势头拗断他颈骨,这招在猛烈翻滚中施行,力道控制不好,以致一棱棱断骨插穿出来。
朱颜放掉软塌塌垂吊的头颅,丢在地上,站起身拍拍尘土,忽然见到眼前异常开阔,竟是个街口,五六个人提着木盆木桶,,或推着稀粥摊子,正面色惨白瞪着自己这边,一人放生尖叫,余人随声附和,好像瞧见末世降临,鬼怪横行的图景似的。
杨拂之已经傻了,碰碰旁边的朱颜问:“这可怎么办?”
“……快叫杨御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