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轻捋长须,看着我笑而不语。
我一把拽开了小书童,有点喜极而泣的感觉,“大爷,您就是庄子,你还记得扬州瘦西湖的慕容小雨吗?”
“这位公子,老夫与你认得吗?”
“我靠!你别赖账啊!一周前,你天天到我梦里骚扰我,害的我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去了趟瘦西湖,就莫名其妙的来到了你们这个时代!”
“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荆州人,而公子口中所说的‘时代’,又是何意?”
我把那个梦境还有穿越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跟他说了一遍,原本以为他会把我当成神经病。但是没想到,先进思想家果然非同一般,对新鲜事物的包容和理解也超乎常人,他只是面露惊讶,随即就恢复了平静,尽显大家风范。
老者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了笑,轻抬钓竿,平静的湖心一阵荡漾,一条极小的金鱼扑腾着被他钓了起来。
“老夫的确是庄周,这么说,公子是丹阳郡的人,老夫三年前也确实去过丹阳,目的和公子一样,也是为了解开一个梦。”
“庄子你也有理解不了的梦?”
“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老夫梦到的那只蝴蝶,恐怕此生都不会再有了。”
“庄周梦蝶?”
“公子会解梦吗?”
“呃,我要是会,就不用来麻烦您了。不过,我有个朋友是周公的后人,他一定能解,其实……你的这个梦,在我们那个时代是很有名气的。”
“哈哈,既然跟小公子有一梦之缘,好!请随老夫进书房议事。”
庄周站起身来,示意我到后面的书房去,一旁的书童嚷道:“先生!曹孟德的大军就要杀到,你还有闲心跟人家论梦!”
“顶嗔,这里交给你便是了,员外款待我主仆二人这么长时间,替他看护一下这座宅子,也算是尽仁义之事吧。”
顶嗔书童听言,极不情愿的站到了跨院门口,我正担心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书童,能否担此重任,却感觉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老者一脸安然的示意我进屋。
书房内墨竹香扑鼻,老者于我对面席地而坐,他摊开了面前的三卷古书。
“老夫平生收徒三人,将毕生所学撰写成《南华集》,又将其中三卷,分别传予三个徒弟,只可惜所托非人;现在遇到了公子,老夫准备将后三卷托付给公子你。”
我突然记起了曹操提起过的太平天书,难道就是这三卷?又疑惑道:“老师,您不是要和我说做梦的事吗?怎么……”
老者轻轻摇了摇头,“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我沉思了片刻,努力回想着学得还算扎实的古文,“其实庄周梦蝶,说的是一个‘物化’的道理,究竟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老者眼前一亮,瞬时笑颜顿开,“妙哉,妙哉!公子果然是老夫的有缘之人。”
原来,从老者的口中得知,在“庄周梦蝶”这个梦中,他居然以蝴蝶的形态神游到了战国时代,从春秋六国的纷争、秦统一中国、灭秦者楚,再到后来的汉高祖得咸阳。此过程中除了研究出“物化论”以外,还让他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天道虽无常,但冥冥中自有天道。
我也突然有点开窍,根据庄周梦蝶的论说,我的梦是否也可以理解成:是我做梦变成了庄周,而庄周也做梦变成了我,我们互相托梦?可是我和他中间分明隔了两千年的时空,我穿越回到古代又该作何解释呢!
难不成真是方子他表哥研究的那个破烂玩意在作祟?我和庄周本是汪洋历史中两个时代的人,只是分别做了含义大致相同的梦,而那个沙盘的介入则成为了这两条平行线相交的媒介?恐怕方子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身在何方,失踪了这么久,不知道孙槿欣会不会担心我。
乱想之际,屋外突然传来了兵器摩擦的声音,我来到窗前扒开一点缝隙,看到顶嗔正在跟几个士兵打斗,而且丝毫不落下风,其身法飘逸灵动,协调自如,剑法翩翩如仙人指路,上下翻飞。
“顶嗔使的是《齐物论》中的木蝶剑法,《齐物论》是《南华集》当中的一卷,公子想学吗?”庄周对看呆了的我说道。
“可是,我现在对这个时代的事情完全是一头雾水,虽然我也看过三国,但是读历史毕竟和亲身经历是两码事……”
“虽然公子一直说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老夫认为你就是我要找的传人。况且以公子极高的悟性,应该不难理解天道循环,既然事情发生,就一定有它的道理,有时候无为胜过强解,你说呢?”
他的眼睛充满睿智的看着我,笑容依旧。在这个乱世之中,能得到这样一位高师的开导,近日里的迷茫与慌张顷刻间一扫而光,让我的心里感到无比的慰藉。
“说的对!不管能不能回到现代,活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我突然又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老师,那我要是一不小心改变了历史,该怎么办?”
庄周哈哈大笑,捋着白须望了望窗外,“没有人能够改变历史,假使真的发生了改变,亦是天命。”随即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又将三卷《南华集》交予我手。
我低头仔细打量着手中的三本古卷,墨色传神,卷香典雅,犹如上古天书一般神圣。
等等!《南华集》……莫非庄子就是南华老仙?在诸多描写庄子的书籍中的确有提过这件事情,南华老仙实际上是一个神话庄子的存在,刚才老师说他收过三个徒弟,并且传过前三卷《南华集》,这三人莫非就是被灭掉的黄巾军首领,张角、张宝,张梁?
错愕间抬头,却发现屋内只剩自己一人,老者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书房古香依旧,空荡的墙壁却凭空让人觉得惆怅。
只听到顶嗔大喊:“先生!人太多,我顶不住了,快快离开!”
我默默地收起三卷古书,推门而出,几只蝴蝶从面前飞过,伴随着落叶,让人一刹那分辨不清。
看来顶嗔只是唬弄而已,门外的士兵早已被他撂翻大半,顶嗔书童看了我一眼,“公子怎么自己出来了,我家先生呢?”说罢持剑上下舞动,把所剩的士兵挨个挑翻在地。
我被他利落的身手折服,静静的站在原地。他看到了我手中的《南华集》,突然表情大变,先是惊讶无比,在上上下下,认真看过我一遍之后,又确定似得点了点头。
“公子快上马车,我们速速出城,否则曹操大军掩杀过来,到时顶嗔一人恐怕真的保护不了公子了。”
“我说顶针,你的主人都不知去向了,你还有心思管我?”
“是顶嗔!”
“你那个名字太拗口,哪有人叫这种名字的?”
“这是道家的称呼!”
“顶针,你家先生庄周去哪了,你知道吗?”
“……算了,公子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先上车,路上再跟你说。”
我在顶针的催促下迅速的坐上了马车,扬鞭启程时,忽觉耳朵刺痛,伴随着强烈的耳鸣,一个声音似乎穿越天际,来到我的耳边:“齐物论梦,无为而治;天道循环,物化逍遥。但愿老夫这次没有看错人!”
顶针毫无察觉的驱赶着马车,周围恢复了原先的嘈杂。我看到了写着孙、刘的大旗从城门口飘过,荆州城就要遭遇一场鏖战,我的心中却是出奇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