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传 正文 第六章(下)咫尺之间遇故旧

作者 : 秃笔山人

快到年关的时候,段金玲诞下一个女婴,将柳开乐坏了,整日地咧嘴大笑。段金玲心情也颇好,每每与林风说道:“柳家的女子向来是不凡的,我女儿也定是个不凡的人物。”林风点头微笑,心里惦记着另外一个柳家女子。这一日,他从金儿处得知凝儿小姐的住处,便一个人去过去了,走过那日的小湖边,再往东走一段,一个幽静的小院出现在林风眼前,与自己所住的随风轩一样,这个小院的一侧也写着“听雨斋”。林风刚要往里走,却见一个妇人从里面走出来,正是李大姑。林风一拱手道:“李大姑好。”李大姑一见是他,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这是往哪里去?”林风知她是柳叶门老夫人的随侍丫头,柳开和段金玲都颇为尊敬她,只是她年过半百也未嫁人生子,是以每次见了林风都很是喜欢。林风如实道:“小子去探望下凝儿小姐。”李大姑道:“小姐不大爱说话,又天生好静,往日哪些婆子丫头被少夫人赶走后,少夫人不放心其他人,便着我和金儿两人常来照顾小姐起居。你和她年纪相仿,若是常来和她说说话也好,小姐就在里面,你进去吧,我要去照顾另外一个小小姐了。”说完急匆匆地走了。林风走进院子里,只见院子布置精雅,一个尚余许多藤蔓枯枝的架子,架子下是一个石桌,四个石凳。前面是个两层的小楼,小楼的檐角挂着些风铃,微风拂过叮铃作响。林风推门走进小楼,里面十分精致,他在屋中寻了一圈,并未看见那天的小女孩,便慢慢地爬上楼去,果然在二楼的窗边,一个小女孩呆呆地看着窗外。林风清咳一声,慢慢走过去,小女孩并未理他,仍然望着窗外。林风站到她身侧道:“凝儿小姐,你嫂子刚刚生了一个小女孩,你要不要去看看。”那小女孩仍然不理他,林风大为尴尬,却仍然道:“那不然我们下去玩吧,瞧还有没化掉的雪。”说着指着小院的一角,“我们可以堆个大大的雪人,我的家乡也少有这么大的雪,常听爹爹说北方的雪每次都下得很大很厚,可以堆好大的雪人,好几天不化。”说着再瞧瞧身旁的小女孩,她仍然一动不动,林风挫败不已,过了好一会林风又道:“我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妹妹,我喊她铃儿……”说起铃儿他更有满肚子的话说,他们一起玩耍,一起上树摘风筝,一起罚抄功课。林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滔滔不绝起来。

直到晚间金儿提着食盒的时候,林风才停止讲他与铃儿一起顽皮的事迹。金儿埋怨道:“找你半天没找到,问了李大姑才知道你原来在这里,累我一通好找。”说完将食盒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忽然又记起这是在听雨斋,心中懊悔,又慢慢地将饭菜取出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然后走到窗前道:“凝儿小姐,来吃饭了。”那个小女孩回头看了金儿一眼,慢慢地坐到桌子前,拾起筷子细细地吃饭。林风大为惊奇,心里颇不是滋味,道:“我与她说了一下午的话,她都没瞧过我一眼。”金儿见他一脸丧气,笑道:“凝儿小姐都听着呢,只是她还与你不熟。”林风闻言,不太相信地看了看坐在身旁细细吃饭的小女孩,口中喃喃道:“真是这样?”金儿道:“你以后可以常来,我回去跟少夫人说下就可以了。”林风连连点头,然后闷头吃饭,不时抬起头来看看身边小女孩。金儿暗道:“这样也好,让你早早忘了寻人的念头,再寻下去自己非再累出一场病不可。”

一连数日,林风吃过饭就钻进听雨斋,与凝儿说话。虽然凝儿仍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他却是兀自滔滔不绝地说话,和林灵噩一起的时候虽然畅快,但林灵噩到底不是和他一般年纪的小孩子,林风自然不会与他说起在风雷山庄的种种趣事。此刻他找到凝儿这个年纪相若的小孩,自是将自己对家人的思念,通通倒了出来,凝儿却是不理他,眼睛直直望着窗外。后来林风索性就和凝儿一起吃饭,柳开时不时来探问一下他们,又匆匆回去照顾段金玲。这一日,凝儿一如往日一样,默默地望着窗外,林风正说到自己如何被周浦所掳,如何又被林灵噩所救,如何离家。忽然凝儿道:“那你想你娘吗?”林风脸色一黯,道:“想啊,怎么能不想,我包袱里还有……你说话了!?”林风蓦然大惊,转头盯着她。凝儿也转头,圆圆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林风抓起她的手问道:“凝儿,刚刚你是说话了吗?”凝儿转过头去,缓缓道:“娘说要睡觉,睡醒了再来教我写字,可她一直没醒来。”林风不解地看着她,道:“你娘就是柳老夫人吧?”说完,林风恨不得把舌头咬掉,哪壶不开提哪壶。凝儿没有再理他,眼睛望着窗外,不发一言。林风转到她面前,道:“那我来教你写字,好吗?”凝儿抬头望着他,眼神之中带有迷惑。林风将她按坐在椅子上,找出纸,便研墨便道:“我爹爹常常夸我写的字漂亮呢。”研完墨执笔在纸上写了一个“风”字,然后推到凝儿面前道:“看我写的字怎么样?”凝儿低头看着纸上的“风”字,风公子风函雪的书法挺拔有力,如耸云之山岳,巍峨其间,林风自幼受风函雪所教,已得风函雪书法三四分功夫,且另有些许飘逸之气暗藏其中。林风见她观字只盼她能评论两句,哪怕是嫌字丑也行,凝儿却仍是一言不法,林风无奈只得拿回纸,又在风字的旁边加了一个泰字,再推到凝儿的面前,道:“这是我的名字,你的呢?”说着将手中笔递向凝儿,凝儿却是久久不接,林风正要放弃的时候,凝儿忽然抬头望着他,缓缓道:“娘还没醒过来吗?”林风默然不语,忽觉手上的笔被人拿走了,再见凝儿正在纸上写字,不多会儿,三个娟秀的字落在纸上:“柳烟凝”。林风大喜,问道:“这是你的名字?”凝儿点点头,又将头转向窗外,轻声道:“娘说要带我去北边看雪。”林风道:“所以那日你一个人在小湖边看雪?”凝儿点点头。林风又道:“那以后我带你去北边看雪好吗?”凝儿闻言,转头看他,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许久才道:“你不会骗我?”林风见她答应,心中惊喜,笑道:“决不骗你。”凝儿又将头转向窗外,口中喃喃自语道:“娘也说不会骗我。”林风大窘,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好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林风使出浑身解数也不曾逗得凝儿一笑,金儿安慰他道:“凝儿小姐半年多不曾说过话了,她能和你说几句话就很好了。”林风叹道:“我在家也有个妹子,和我差不多大,十分顽皮,常常哭闹,可是从来没像凝儿一般不说话。”金儿道:“凝儿小姐自小就十分聪慧,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常说,凝儿小姐最像她,只是老夫人死后便没像没了魂一般,整日呆呆地望着窗外,顾老大夫每个月都来看,也没什么办法,总说心结未开,旁人无能为力。”林风默然不语。金儿道:“少夫人让我告诉你,雷娘子现在在长沙,问你要不要去见她,她现下就住在金樽月中。”林风闻言一惊,诧异道:“我姑姑怎么会在长沙?”金儿摇头道:“不知道,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见了家人不去相聚。”林风摇头道:“金樽月可曾有我大哥的消息?”金儿知他不想提及家人,便道:“没有,这些日子少夫人行动不便,都是着我去的金樽月,并没有见过你所说模样的人。”林风不由得叹道:“大哥,你在哪里啊?给我留个消息也好啊。”说完默默坐了一会,又起身往凝儿所居的听雨斋去了,他一心想解开凝儿的心结,盼她能和铃儿一样活泼快乐。

林风自病愈后就少出柳府,没事便跑去听雨轩与柳烟凝说话。这一日,风和日暖便想出去走走,他在长沙城苦寻林灵噩两个多月,早已熟透了长沙城的大街小巷。此刻正值元宵佳节前后,虽是白天,城里也挂满了灯笼,他自听金儿说姑姑在金樽月之后,便想出来偷偷瞧几眼也好,以解思亲之苦。林风来到金樽月时已然正午,店中满满当当的全是人,跑堂的伙计见是他来了,赶忙迎上去,道:“风少爷,楼上为您留的雅座。”这几个月中林风一有闲暇就去金樽月等林灵噩,段金玲便吩咐伙计给林风留一个雅座。林风拱手道:“这几个月来麻烦伙计大哥了。”那伙计躬身笑道:“是柳叶门给了咱们这份吃饭的活计,夫人吩咐自然尽心去办,再说风少爷是个极好的人,是小人的荣幸。”说完带林风上楼,林风随其后问道:“这几日,那个穿红衣的女子还在吗?”那伙计道:“在的,喏,就在楼上喝酒呢。”上的楼后那伙计朝一边努努嘴,林风看去见一个红衣女子趴到在桌子上,桌子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酒壶,正是雷娘子。林风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看着喝醉已久的雷娘子,心中一阵阵难受,只听雷娘子断断续续说道:“天杀的赵一横……师兄……你在哪里?”林风心下黯然,忽然听雷娘子又道:“泰儿……你也走了吗?”林风大惊,以为雷娘子醒了,却见雷娘子仍然趴到在桌上,一只手在桌面上不停地模来模去,终于模到一壶酒仰头便喝。林风忍不住上前要夺下酒壶,谁知雷娘子手上的酒壶却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她手指间翻来飞去,林风使尽浑身解数也碰不到酒壶一点,正郁闷间,雷娘子将头抬起来,一脸酒蕴的嫣红,晃着手中酒壶冲他笑道:“你可是想喝?”林风道:“姑姑,别喝了,我帮你找赵叔叔。”雷娘子将身子一挣,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林风怕她摔倒伸手要扶住她,却见雷娘子身形飘忽,仿若云间仙子一般摇曳不定,他怎么也碰不到她身上。雷娘子一手拿着酒壶,另一只手点着林风的鼻子笑道:“你小小年纪也来学别人调戏我?”林风大窘,怕她摔倒,又要去扶她,这次脚踏五行,紧跟住雷娘子的身形。林风的五行遁天步已有五六分火候,少的只是内力不足,此刻在方寸之间使出,已然能将酒醉的雷娘子迫至角落,一把将雷娘子扶住,长长地舒了口气。雷娘子被他抓住,有些意外,随即冲他微微一笑,手臂一抖,将林风摔飞了出去,幸亏林风步法已经纯熟,加之雷娘子并未真要摔伤他,才晃晃悠悠地站住,否则早已摔得七荤八素。雷娘子见他站住,笑道:“你个小女圭女圭,倒有些本事,来来,跟我喝几杯酒。”林风站住脚跟,又要上前夺酒壶,雷娘子坐回桌子上仰头喝酒,浑然不理他,只待林风手到,便左手化指点向林风手臂,迅若闪电,林风想抽回手已然不及,被一指点中,手臂顿时麻了,没半分知觉。雷娘子,喝了一口酒打量着自己的手指,吃吃笑道:“师父常说,师兄学不来指劲,我练不来拳劲,呵呵。”林风拖着麻掉的手臂,大声道:“姑姑,我是泰儿啊。”雷娘子将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放,一张嫣红的脸陡得凑近林风,林风吓了一跳,后退半步。雷娘子晃晃悠悠看着他笑道:“我的泰儿才没有这么多眼睛,这么多鼻子呢,他可是个顶漂亮的孩子。”说完又拿起酒壶往嘴中倒,复又趴回桌子上喃喃道:“师兄,师兄,你在哪里?”林风无奈又抢不下她手中酒壶,一时气闷不已,忽然记起赵一横所赠的玉佩,心中暗道:“这东西,姑姑肯定认识。”于是自怀中取下玉佩,在雷娘子面前晃来晃去,道:“姑姑,你可认识这方玉佩?”雷娘子抬起朦胧醉眼,瞧见玉佩,一把抓在手中,放在手心里细细地观瞧,口中喃喃吟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兮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声音之中透着浓浓的悲伤,一行清泪从她嫣红的脸颊上流下。林风在一旁听得呆了,好一会才扶住她叫道:“姑姑,我是泰儿。”雷娘子抬头瞧他,已是泪眼斑驳,道:“你真是泰儿?”林风用力点点头,道:“姑姑,我是泰儿,我是啊。”雷娘子蓦地将他搂在怀中哭道:“泰儿,你去哪里了?莫非你也要让我天涯海角的找吗?”林风闻言,心中大悲也跟着大哭,道:“姑姑,我再也不走了,我随你回庄里。”雷娘子默运真气,将酒气自体内熏蒸而出,一双醉眼复又清澈明亮,酒已然醒了,捉住林风喝问道:“泰儿,你怎么会在长沙?嫂子不是说你随人学艺去了吗?”林风心知逃不过,便将如何遇林灵噩,如何一起行走江湖,如何在长沙城与林灵噩失散说了一遍,只是把巧拜赵一横为义父的这一节漏掉了。雷娘子讶道:“前几个月我也来过长沙,当时只顾追赵一横了,没瞧见你。对了,你哪来的这块玉?”林风一愣,随即笑道:“姑姑,我现在住在柳叶门中,去那边瞧一瞧吧。”雷娘子微惊,道:“可是柳开夫妇?也好,我也该去拜访他们一下。到那之后,你再将这玉佩的来历给我说清楚。”林风伸了伸舌头,便前面为雷娘子带路。

柳开听闻雷娘子来了,赶忙出门相迎。雷娘子见到柳开,笑道:“听泰儿说起,柳门主刚刚得了个千金,恭喜了。”柳开嘿嘿直笑,道:“雷娘子请里面坐,里面坐。”两人来到前厅,宾主落座,雷娘子道:“泰儿在柳府之中,幸得柳门主照料了。”柳开连连摆手道:“风小公子于我夫人有救命之恩,柳叶门在泉州的时候也承风雷山庄盛情。雷娘子如此说,便见外了。”雷娘子笑道:“小孩子顽皮,怕是给门主惹了不少麻烦吧。”柳开急道:“没有,风小公子急公好义,是个极懂事的孩子,舍妹也多亏他开导,才从逐渐好起来的。”雷娘子尚自不解,林风忽然一拍脑袋,叫道:“不好,我忘记与凝儿说好今天要陪她写字的。”说完,也不同雷娘子柳开打招呼急匆匆地向听雨斋跑去。林风在听雨斋找了半天没见凝儿的影子,又匆匆跑到小湖边上去找,只顾四处张望,没看见金儿自前面走来,一头将金儿撞到。林风大惊,连忙说:“对不住,对不住!”金儿被他压住胸脯要紧之处,顿时满脸通红,急道:“你赶紧起来啊!”林风撑住身子站起来,忙道:“金儿姐姐可见到凝儿在哪里?”金儿脸上兀自通红,埋怨道:“也不问问我有没有摔伤?”林风急忙道:“我刚刚走得急,没看见金儿姐姐,可有摔伤?”金儿白了他一眼,道:“凝儿小姐在随风轩。”林风讶道:“在我那里?”金儿点了点头,蹙眉道:“她好像不大高兴,你是不是……”话未说完林风已然跑出去了,金儿跺脚嗔道:“这个愣头青!”林风回到随风轩,慢慢地推开门,只见凝儿一个人坐在窗边,两只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林风一阵心虚,挠挠头,强笑道:“我忘记了。”凝儿似乎要望进他的心里,缓缓道:“你不守诺言。”林风大为尴尬,轻声道:“我去看我姑姑了,我好久没……”话未说完,只见凝儿大大的眼睛上蓄满了泪水,不一会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林风赶忙上前劝慰,谁知越劝越凶,凝儿像是蓄了好久的泪水一股脑得全倒了出来。林风本想用以前劝风铃的法子,却发现凝儿只是不停地流眼泪,却不哭出声,他一时间焦头烂额,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过了好一阵子,凝儿终于不哭了,林风重重地吐了口气,取来湿毛巾给她擦脸。凝儿只呆呆地望着他,轻声问道:“你会不会一直陪我写字。”林风领教了她惊天地泣鬼神般的眼泪,当下想也没想点头道:“会,一直会。”凝儿忽然笑道:“你若骗我,我会怨你一辈子。”林风第一次见她笑,若黄莺出谷、彩霞映天,一时间愣在当场,只顾愣愣地点头,忽然听见有人笑道:“这要是铃儿丫头知道了,可不得了。”林风抬头见雷娘子和柳开已经来到屋中,顿时大窘。柳开见妹妹笑,大为惊喜道:“凝儿,你好了?我是大哥啊!”凝儿抬头,微笑道:“大哥,我想去看看小侄女。”柳开大喜,将凝儿一把抱起,道:“大哥这就带你去看,这就去!”说完抱着凝儿向雷娘子一拱手便大步离开。

雷娘子见柳开径自离开也不以为忤,自怀中掏出那块玉佩,转头向林风问道:“这下可以说说这玉佩是哪里来的了吧?”林风后退一步,强笑道:“姑姑以为这院子风景如何?”雷娘子一把将他拎起来,放在椅子上,冷笑道:“把这玉佩的事说清楚再看风景。”林风身子紧紧靠着椅背,满脸堆笑道:“我捡的。”雷娘子笑道:“泰儿啊,泰儿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说谎的时候,耳根会动的,现在就在动。”林风一愣,随即道:“我没说慌啊,耳朵也会动吗?”雷娘子知骗他不到,笑骂道:“就你鬼灵精,不过你不说实话我是不会罢休的。”说完将手中的玉佩在林风面前晃了晃,又放在手心中,怔怔然出神,好一会才喃喃自语道:“这块是凤佩,是我师父顽石老人所雕,当时我师父雕了两块,一块凤佩给了我师兄,一块凰佩给了我。取的便是凤求凰的意思,要我师兄来娶我,谁知他竟逃婚下山,我苦苦追了他十几年,都是没说上一句话又跑了。”林风自小和风铃便常听雷娘子诉苦,便是这般辛酸,这般凄苦,心中十分不忍,刚要劝慰,却又听雷娘子道:“十年多前,他将这块凤佩送给了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那孩子的父亲是他的拜弟。后来我见过这对夫妇,他们都是极好的人,我也颇为喜爱那个孩子便将凰佩也送给他了。说来可笑,那是我师父雕成这对玉佩之后,头一次在凑成一对。后来那对夫妇遭人所害,凤佩被我师兄拿回。前几年去祭拜那对夫妇的时候,这凰佩也送回我的手中,现在竟又成双成对了。”说完苦笑着从怀中又取出一方玉佩,同手心那方一样的质地,想必出自同一块玉坯。雷娘子眼泪直直地掉了下来,落在手心的玉佩上,晶莹剔透。雷娘子将眼泪一抹,向林风笑道:“想必你也知道,你不是铃儿的亲哥哥了吧。”林风默默地点点头,满眼蓄满了泪水,雷娘子模了模他的头柔声道:“那年我去绥安县寻我师兄,顺便去看望那对夫妇。没想到在离绥安县不远的山坳里救了一个尚在吃女乃的孩子,可惜我去得晚,没救得了那个孩子的娘。”林风已经猜到那个孩子就是自己,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雷娘子将他搂在怀里道:“你个傻孩子,风雷山庄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家,为什么要跑出来呢。”林风躲在她怀里哽咽道:“姑姑,我要回家。”雷娘子替他抹了抹眼泪,笑道:“这才是好孩子,过几天咱们就回家。”林风将雷娘子手中的凤佩取回,道:“姑姑,你别问我这玉佩是怎么来的,过几日便让你见到赵叔叔,只是你要听我的计策。”雷娘子喜道:“这么说,这凤佩真是他给你的了。”林风点点头道:“姑姑且将这件事交给我,我定能让你如愿。”雷娘子喜上眉梢,用手指点着林风的头笑骂道:“就你鬼点子多。”林风笑着躲开,忽然又想起一事,道:“姑姑可知道五台山道坚大师?”雷娘子讶道:“你问他做什么?道坚大师是位佛学武功都很精深的得道高僧,江湖中声望甚隆。”林风道:“那姑姑可知道他有个叫做道痴的师弟?”雷娘子拧眉道:“五台山自道坚以下有道明、道性、道嗔、道圆、道愚,却没听说有个道痴。”林风一脸失望,他知道雷娘子常在江湖上行走,本想问下是否有林灵噩的消息。雷娘子忽然拍手叫道:“喔,我想起来了,去年有一个年轻的僧人屡闯武林世家,连败众多高手以后扬长而去,后又在一剑知秋秋老帮主的寿宴上大开杀戒。据说这个年轻和尚的武功路子有点像五台山,众人便以为是道坚的弟子,便寻上了五台山。后来据说道坚派出三位道字辈高僧下山捉拿此人,想来这个年轻和尚的武功定然十分了得。如此说来,这个和尚并不是道坚的弟子,却是道坚的师弟了。”说完看着林风。林风自然知道林灵噩行事单凭喜好的性子,闯武林世家、闹人家寿宴也不无可能,当下点头道:“他就是道坚大师的师弟道痴,还俗后叫林灵噩。姑姑,五台山的那三位高僧可有抓住他?”雷娘子惊问道:“他就是你在长沙一直等的人?”林风点点头急问道:“正是,姑姑可有他的消息?”雷娘子怎么也没想到林风竟然会遇到这种行事诡异之人,面色一紧,正色道:“不知道,这些也是道听途说而来。泰儿,此人行事诡异、出手狠辣,不是可以结交的朋友。”林风低头不语。

第二日,林风寻到赵一横所说的茶寮,可巧正是那日他听书的那个茶寮,此时天气尚寒,茶寮里并无夏日那般拥挤,摆设却没变化,几张破桌子,几条长凳上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还有些寒气的风呼呼地吹着破烂的苇席。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蹲坐在风吹不到的一角,手中一把折扇却摇来摇去,正是那日说书的那个先生。林风上前一揖,问道:“这位可是孙先生?”那书生抬眼一瞧,见是个小孩子,随口道:“今日不说书。”林风见他神情,知他就是赵一横说的那位孙先生,便道:“孙先生,我不是来听书的,我来托您带个口信。”那孙先生头也不抬地说道:“代写书信一两,跑腿送信免谈。”说完将手往袖子里蜷了蜷,折扇也丢在一旁了。林风见他不理,又道:“孙先生可认识赵一横,赵大爷?”孙先生闻得赵一横三字,立刻抬起头来,双眼紧紧盯着林风,问道:“你要托口信给赵大爷?”林风见他态度转变,便道:“孙先生若是认识赵大爷,可否给带个口信,说林风有要紧事情,急需见他一面,在金樽月。”那孙先生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不过若见了他一定告诉他。”林风笑道:“他肯定会来长沙的。”说完便转身离开,孙先生看着林风远去的身影,纳罕道:“这小孩子是谁啊?”忽听一旁有人起哄道:“孙大嘴,来一段啊!”孙先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茶寮中几个无事可做的闲汉起哄,斥道:“去去,一边去。”说完抬手将杯中茶水一口喝尽,拿袖子擦擦口,一手抄起折扇晃着脑袋大步走出茶寮。

却说林风离了孙先生便往金樽月走去,长沙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忽然有人大喊:“马惊了,马惊了!”林风人小,在人群之中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周围人纷纷跑开,回头瞧时,顿时大吃一惊,只见一匹马迎面撞来。林风刚要施展步法跑开,一个白衣女子已然将他抱起,那女子白纱蒙面朝林风微微点头,然后挥手一推马头,那马登时连退数步。那白衣女子抱着林风不待马站稳便飞身跃到马背上,单手按住马颈内力一吐,那马便停在原处再也迈不出半步,呼呼喘气不已。白衣女子旋身下马,冲林风微笑道:“小女圭女圭,可曾吓到你?”林风见她和蔼,便也笑道:“没有。”那白衣女子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人不大,胆子倒不小。”林风本来极不愿别人将自己当做小孩子,却不恼这白衣女子捏自己的脸,只是嘿嘿直笑。那白衣女子望着他忽然面色一黯,喃喃道:“你这孩子的眼睛真像极了云儿。”林风正自不解,忽然自人群中走出两个同样白纱蒙面的女子,冲那白衣女子一拱手道:“二谷主,那人在岳阳出现了。”那白衣女子闻言面色骤寒,道:“走,去岳阳。”说完领着两个女子快步离开。林风模着自己的脸,看着白衣女子三人离去,直到看不见踪影了,才转身往金樽月走去,他得为自己安排一场重病才好骗赵一横来长沙。

林风回到柳府的时候已然是晚上了,凝儿早在随风轩里等着了,见林风回来,便道:“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呢!”林风知她怕极了别人失信,便温声安慰道:“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今日要出去办一件极重要的事,我要是走的话一定跟你说的。”凝儿直直地瞅着他问道:“你要走吗?”眼泪慢慢涌上眼眸。林风忙道:“不走,不走。”说完抬起衣袖给凝儿擦泪。凝儿将他手一扯,笑骂道:“脏死了,擦你自己去。”林风笑道:“你倒是哭呢?还是笑呢?”凝儿脸色微红,嗔道:“要你管!”忽然门外传来一声轻笑:“泰儿,你又惹凝儿伤心了?”凝儿回头一看,来人一身红装风姿绰约,正是雷娘子,便道:“雷姑姑好。”雷娘子进门,冲凝儿微微一笑,道:“还是凝儿丫头乖。”说完来到林风面前,问道:“可办妥了?”林风笑道:“姑姑放心便好。”雷娘子一把将林风抱起来,笑道:“你若为姑姑办好这桩事,姑姑将这一身的本事全教给你!”林风笑道:“姑姑,我可记心里了!”

林风一连等了数日也没见金樽月的伙计领赵一横来,心中不免有些焦急,雷娘子更是按捺不住,直接拉了林风要去金樽月等。两人行至半路,一个白衣的妇人从他们身旁走过,雷娘子瞧着那妇人,觉得甚为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林风见她停步不走,便问道:“姑姑,怎么了?”雷娘子回过神来,道:“没什么,见到一个面熟的人。”说完拉着林风继续往前走,林风道:“前几日,我在这里差点被一匹马踩着,多亏一个蒙面的白衣姑姑救了。”雷娘子讶道:“蒙面白衣?”林风点头道:“对啊,那个姑姑的眼睛好漂亮,对了还有两位蒙面的姐姐和她一起。”雷娘子恍然道:“那是何谷主,她怎么会在这里?”林风道:“她们不在这里了,听她们说要去岳阳追什么人。”雷娘子惊呼道:“我记起那人是谁了,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泰儿,你在金樽月等我,我去去便回。”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林风心中大为不快,暗道:“前两个跟我说这话的人,都累我一通好等,我可不要再等上几个月了。”当下,也朝雷娘子离去的方向跑去。

林风一直找到长沙城外,才隐约看见一团红影与一白影斗在一起,急忙赶上前去仔细观瞧。那打斗之人正是雷娘子和一个白衣的妇人,那妇人虽然白纱蒙面,却遮不住脸上自上而下的一道伤疤。雷娘子喝问道:“十一年前,绥安县萧谦夫妇可是你杀的?”那妇人桀桀怪笑:“那是我的私怨,你雷娘子也来架梁子?”雷娘子一惊,道:“你认识我?”那妇人道:“江湖上谁人不知道风公子、雷娘子,小妇人自然也识得。”雷娘子惊的不是她被人认出,却是像这妇人这般高手,她竟然猜不出是谁。那妇人一掌将雷娘子逼开,后退一步道:“雷娘子在江湖上是了不起的人物,何必为了一个不相识的人来与我结怨。”雷娘子闻言大怒道:“且不论我与萧谦夫妇相识与否,绥安县附近的那个山村几十条人命可是你下的毒手?”那妇人冷冷道:“老身好好问话不说,非得要老身显些手段,活该他们有此一劫。嘿嘿,那些乡野村妇也值得大名鼎鼎的雷娘子来出头?”雷娘子怒道:“你如此草菅人命,我等侠义之辈如何能置之不理。”说完一手作刀,一手化指,向那妇人攻去。那妇人将身形一闪,边与雷娘子拆招边冷笑道:“雷娘子名头虽大,却不是我的对手。”说完身形虚晃,掌影如弥漫半丈之内,掌风中夹着阵阵寒气。雷娘子压力顿增,心中颇为奇怪,这妇人的功力怎么比十年前高了如此之多。她哪里知道,这妇人十年来四处防人追杀,日日勤练武艺,十年来已然有了不少的进境。雷娘子右掌如蝶,在那妇人的身侧翩飞,左手骈指不离那妇人的周身大穴。那妇人双掌不停应对,口中冷冷道:“雕龙指、砌玉掌不过如此。”说完,身形展开,一时间雷娘子周围全是白影,夹杂着嘤嘤凄凄的哭声,一时间如鬼如魅,如魔如刹,雷娘子从未见过如此身法,她所善者并非身形步法,此刻受那妇人所困,大觉吃力,只得将真气运于指掌之上,将掌法指法使开,将周身护得滴水不进,那妇人一时间也莫奈她何。二人斗了近百招,那妇人忽然将身形一滞,凝神施掌,掌若飘絮般罩住雷娘子周身。雷娘子被她身形困了许久,心中气闷已久,心中怒道:“我就硬接你一掌便又如何?”说完运气于掌,迎上那妇人的掌,两人手掌刚刚接实,雷娘子只觉一阵阵寒气自那妇人的手心传来,暗道不好,待要收掌已然不及,但若就此收掌定要被对方内力击成重伤,只得运起十二分内力与之相抗。约莫一盏茶工夫,只听“砰”的一声,两人都向后跌去,那妇人单手撑地,复又站起捂着胸口吐了口血狞笑道:“当年萧谦夫妇便是死在这五步断魂掌之下,滋味如何?”雷娘子口吐鲜血,想挣扎着站起却又跌倒在地,冷笑道:“也不过如此,若我师兄来,你此刻已然没命说话了。”那妇人捂着胸口摇晃着站起来走到雷娘子近前,冷冷地说道:“他此刻尚在岳阳,如何救得了你?”说完抬起一掌冲雷娘子打来,雷娘子此刻已经没了还手之力,缓缓将眼睛闭住,暗道:“师兄,来世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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