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赤摇摇头毫不理睬阿敏,只是脸色越发深沉起来,阴沉犀利的眸子打量着沈阳四周城墙,似乎要看穿里面的一切,良久才长吐了口气缓缓道:“沈阳乃是大城,城防坚固,城头上又有重炮防守,易守难攻啊!”
事实上,**哈赤这次的确是气着了,要不然也不会大冬天的兵发沈阳,虽说李永芳没多少才能,但就身份而言,象征意义对后金作用更大一些,**-哈赤要建立强大的帝国,指望八旗子弟那可怜兮兮的十余万人显然不行,不论何时,人口是强国最基本的因素,在此前提下,如何吸收更多汉人为他所用便是老酋最大的心事。
这也是李永芳受到鞑子看重的理由,作为大明第一个投诚后金的大将,要是利用好了,就是后续汉奸的榜样,就会吸收更多的汉人投诚过去。事实上,这一两年来,这法子也的确很有成效,君不见视气节为生命的书生都投诚鞑子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竟然死在了一个无名小卒手中,死的那么干脆利落,死的那么窝囊,让努-尔哈赤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这才有了尽起大军血洗罗家集的后果,当然,努-尔哈赤并非莽夫,他出兵沈阳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时值深冬,鞑子出击不易,明军更是难受,所谓兵动神速,他心头也是希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沈阳一个措手不及,或许……一鼓作气拿下沈阳也不一定。
也正是因为这个侥幸心理,才使他无视辽阳熊蛮子的存在贸然出击的,事实上,此时的沈阳也的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若非孙鋡提前到来惊动贺世贤,此时的沈阳情势只怕更加糟糕。
阿敏生性莽撞,自然看不出**哈赤的心头的复杂,又一次请命道:“大汗,阿敏请命,攻打沈阳,斩了那贼子头颅为妹夫报仇雪恨!”
**哈赤摇摇头道:“城外壕沟难平,栅栏不去,贺世贤尤世功等人非等闲之辈,我大军铁骑恐怕无法过去啊!”
言罢,忽然拍马而出,沉声道:“岳托,命大军就地扎营,你随我去看看这沈阳城防!”
岳托,爱新觉罗﹒代善长子,**哈赤亲孙,镶红旗人,十五岁便投身戎马军旅之中,数年来随**哈赤征战四方,**哈赤手下诸将大多勇猛无双,但文武双全者却是不多,岳托勇猛无敌、又擅谋略,平时出谋划策,多有妙计、深受**哈赤赞赏,先被委任台吉,如今升任贝勒。
闻听**哈赤之言,岳托大惊,慌忙劝道:“大汗万金之躯,切切不可冒险,孙儿前去探查探查即可!”
**哈赤摇摇头道:“我为大汗,若是贪生怕死,何人肯为我卖命,不用说了,我一身戎马,无数次从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的,何曾怕过什么!”
昔年,**哈赤以十三副兵家骑兵,从血海中杀出后金的如今的天下,这番豪言壮语,却也说的傲然无比!
岳托更无言以对,向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带着数十精骑纵马跟了上去。**哈赤虽说胆大无比,却也不敢托大,纵马来到沈阳城外数百米外一处高坡上剧目瞭望,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城外掘堑浚壕,粗木为栅,城头上陈列楯车火器木石无数,环城设兵,旌旗飘飘,刀枪林立,堪称铜墙铁壁!
**哈赤叹了口气道:“都说贺世贤有勇无谋,但看这番布置,分明是深知兵法之人!”
岳托笑笑道:“大汗所言极是,不过大汉乃是天命之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八旗子弟骁勇无双,在大汗带领下定然会无往不利,拿下沈阳不过迟早之间!”
**哈赤神色肃穆点了点头,忽地似有所觉,这岳托可不是溜须拍马之人,当即问道:“你可有破城妙计?”
岳托展颜一笑,低声道:“大汗莫非忘了那些蒙古人?”
**哈赤对沈阳觊觎良久,为此早在月前便派了数百蒙古奸细混入沈阳城中,对运用奸细之道,**哈赤深的其中精髓。
**哈赤摇摇头道:“我岂能不知,只是那贺世贤、尤世功皆当世猛将,有他二人镇守沈阳,若无良机,就凭哪些人跟本翻不起大浪来!”
出兵沈阳,贵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是由于孙鋡,鞑子大军行踪泄露,城里有了戒备,那些个蒙古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岳托轻笑一声,自信满满道:“有贺世贤在,他们自然不敢动弹,可若是贺世贤出城呢!”
**哈赤沉声道:“你有什么好注意,说来听听!”
岳托不敢再卖关子,低声道:“孙儿听闻那贺世贤虽然骁勇善战,但好饮酒、生性粗豪、若是我大军驱赶城外汉人攻城,此城必破!”
**哈赤眼中精光一闪,心头颇为意动,赶民破城,这法子首创于蒙古人,他们但凡攻城略地,必先驱赶对方百姓在前充当炮灰,若是城中大军出城相救,就会中了他们的奸计,到时候他们四方铁蹄尽出,乘机杀进城门,这法子看着简单,但着实歹毒无比,却又极为管用,努-尔哈赤一代人杰,自然知晓其中妙用。略一思索便点头,扬鞭指着沈阳城道:“好,岳托,我大军若是攻陷沈阳,我计你一大功,去吧!”
“阿敏,传令下去,大军……攻城!”
……
城墙上,贺世贤一身戎装手持长枪正肃穆地望着城下金兵,只见对面花红绿蓝涌出无数八旗金兵,五万精兵齐出刀枪剑戟林立杀气腾腾。
“霍……霍霍!”
一声嘶吼惊天动地,城下尘土飞扬,城上三军心惊胆战。
正当金兵要攻城时,却见正对面的两黄旗士卒忽然左右一分,露出一个空隙来,旋即一阵哭天喊地声划破长空,只见黑压压的一群难民喷涌而出撒丫子向城中奔来,身后紧随着后金铁骑。
在金军的躯干下百姓哭爹叫娘亡命狂奔而来,稍有落后者便被金军一刀砍死。
这些百姓原本都是沈阳城外的居民,鞑子来的太急,所以没来及逃走,此时竟被鞑子用作炮灰。
眼看百姓就要冲到城下了,身后的金兵带着云梯冲了上来,城头上三军将士目瞪口呆,一时手足无措,这些百姓好多都是城头守军的亲人,贺世贤和尤世功面色阴沉之极,贺世贤一拳狠狠击在城垛上,狠狠骂道:“无耻鞑子,竟然这般不要脸!”
眼看百姓就要冲到城下了,尤世功面色苍白地道:“老贺,下令放箭吧,若是任百姓冲到城下,鞑子就会尾随而来,那时候沈阳城难保啊!”
“可是城下都是无辜百姓,难道你要我下令射杀他们吗?我贺世贤若是这样做了,与那些鞑子又有何异!”贺世贤怒道。
“可若让金兵攻陷城池,城中数十万百姓又怎么办?慈不掌兵啊老贺!”尤世功跺脚劝道。
贺世贤顿时默然,鞑子如此凶残,其目的无非还是拿下沈阳城!只是沈阳被攻陷,遭殃的便不只是城外这些百姓了。
只是要他无视城下数千百姓的死活却也是万万不能,一时间,贺世贤记得团团转。忽然,贺世贤脚下猛然停住,两眼死死盯着对面山坡上一身黄色戎甲的老人,脸上惊喜交加道:“若是拿下此瞭,则万事大吉!”
旁边的尤世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惊呼道:“老酋?”旋即明白贺世贤言下之意,他要围魏救赵之计来救援除城下的百姓,顿时摇头劝道:“不可,金兵来去如风,万一有个闪失,将军岂不危险!”
贺世贤两眼血红如择人而噬的老虎,眼见数不清的百姓在金军铁骑下哭天脚底、疲于奔命。顿时不再迟疑,毅然转身吼道:“不要说了,本将心意已决,死则死矣,却不能见死不救,兄弟们可有胆随本将出城杀敌!”
鞑子惨无人道的屠杀早已激起城头军民的滔天怒火,听到这话,顿时有数百男儿应声而出。
贺世贤哈哈大笑一声,道:“不愧我大明好男儿,拿酒来!”
手下兵丁慌忙送上酒水,贺世贤手捧大碗朗声道:“兄弟们,此去……不成功,便成仁!”
大兵齐声吼道:“不成功、便成仁,愿随将军赴死!”声势震天动地,将刚刚赶来的孙鋡下了一跳,只是向城外扫了一眼,一股滔天的怒火便从胸中腾起,只见城下铺天盖地的百姓扶老携幼不断四处奔逃,前面城门紧闭,身后金兵紧追,稍有落后者便被一刀毙命。
一时间恨从心头起、恶性胆边生,这些天来,他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去对待生活,鞑子壮大,他无能为力,国事糜烂,他只说自己是个小人物,左右不了趋势。始终在迷茫中生存迷茫中找寻自己生存的道路,但此时此刻,他才知道满清的天下是如何得来的,那是用千千万万大明百姓的鲜血堆出来的。忽然之间,孙鋡有些明白了,不管前路如何,既有今生,就当问心无愧、尽力而为。
在这一刻,孙鋡心灵经历了一次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