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翻腾不休的时候,马车驶过上海的棚户区。真是冰火两重天,肖志华只觉得胸口发闷发痛,郁闷之气凝结在心,只想大吼一声,发泄出去。
上海的棚户区也就是贫民窟,里面住着成百上千个工人、乞丐和逃荒的人。乞讨、拾荒、当苦力,就是他们的“职业”。
在几根竹杆撑着的破芦席或破铅皮下面,有许多人挤在破棉絮里睡觉,瘦得象鬼一样的小孩子成群的在污泥上爬。有的人蹲在地上喝着土红色的麦麸粥,有的人家里的污水烂泥比外面还要深,人们正从那破木头搭的桥板上面来来往往。还有比这更凄惨的,就在那污水、垃圾的旁边,蜷缩着横七竖八用芦席搭起来的“滚地笼”,没有门、没有窗,人进去都得弯着腰。自来水、电灯、马路、下水道,这一切贫民窟都没有份。夏天时下一场雷雨,黑中泛绿的臭水混杂着垃圾、粪便会四处横流,路上十天半月也不会干。垃圾和尸首的腐烂,引出了无数的苍蝇、蚊虫,因而疾病流行,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孩子死于麻疹、痢疾、天花和霍乱……
是怎样一个无能、**、残暴的政府才会让自己的子民陷入这样的活地狱之中,是怎样的铁石心肠、魔鬼心肝,才能让那些脑海肠肥的统治者们继续吃着山珍海味,住着亭台楼阁。肖志华将指关节捏得发白,才勉强控制住自己马上要爆炸的情绪,可他却再没勇气向外观看。
一路上,肖志华都微闭着眼睛默不作声,陪同的中国牧师张尚易以为他是近乡情怯,知趣地不打扰他,就这么伴着马车碌碌的响声,来到了嘉定。
眼中没了西方建筑的影子,入目的都是古旧的中式房屋,留着辫子,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国百姓人来人往,马车的窗户没开,也能听见外面嘈杂的各种方言。
嘉定镇古称练祁市,因练祁河得名。清末,西门外护国寺一带已为集市,吊桥东堍沿护城河南北有木行两家。吊桥以西沿练祁河北岸至高义桥,街长三里,其中至虬桥,街长二里,共有大小行庄二百五十余家,以经营棉花、米麦、蚕豆、黄豆、土布、蚕茧、豆饼、杂粮、竹木、皮张为大宗。
肖志华此时已经稍稍平稳了情绪,注目观看外面的景象。
“嘉定竹刻历史悠久,有独到之处,道光之后,嘉定竹刻渐趋衰落,名家稀少,现在唯以时家后裔最为著名。”张尚易见肖志华恢复了正常,似乎对两边的买卖铺户感兴趣,便指点着窗外的时文秀斋介绍道。
“这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可惜朝廷根本不会重视保护这些。”肖志华幽幽地说道,并在心中默默祝福,希望这创始于明朝的嘉定竹刻能历经风雨,在这乱世中不致失传。
张尚易想问这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什么意思,马车已经驶过市场,肖志华凭着本体的记忆已经开始为车夫指路,他便把问题咽进了肚里。
路况越来越不好,直到颠簸得让人有些受不了的时候,肖志华终于叫停了马车。
这是一座小型的古式宅院,门楼已经坍塌了一半,应该是朱红色的大门只能勉强看出原来的颜色,已经破烂不堪。
一架洋马车,一个传教士打扮的家伙,再加上个洋鬼子,已经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不少人探头探脑地观看,低低的议论。
“十多年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住了?”肖志华到了门前,却又踌躇起来,打量着记忆中的家,自言自语。
“我来问一下。”张尚易自告奋勇,向着不远处的一个老人走去,不一会儿,他便又走了回来,对肖志华说道:“这所宅院两年前便卖给别人了,原来姓肖的人家已经搬到村东头第一家。”
肖志华点了点头,也没上马车,直接向村东头走去,心想:还真是来对了,连祖宅都卖了,看来阿昌的家人真是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越往东走,房屋越破旧,等来到东头第二家,呈现在肖志华面前的已经是一座孤零零的茅草房,外面是一圈矮矮的稀疏的篱芭。
“阿盛,不能拿走啊,这是阿喜的救命钱……”茅草房里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哭叫声。
草房门一下子被撞开,一个黑瘦黑瘦、满脸鼻涕眼泪的青年跑了出来,紧接着屋内先后跑出来两个女人,揪扯住青年的衣服,哭喊着不让他走。
两个女人一个年纪看起来很大,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皱纹,虽然时过境迁,模样大变,但肖志华仍然依靠残存的记忆,认出她正是本体阿昌的母亲,别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女子他却不认得。
“就,就这一回,让我,去,去抽一口,阿喜死不了的,死不了的。”黑瘦青年对那年轻女子毫不客气,三拳两脚便将她打倒在地,将阿昌母亲推倒在地,不顾她们的哭叫,跑到了篱芭门门口,却被冷着脸的肖志华挡住了去路。
“你是阿盛。”肖志华眼中有痛惜,有厌恶,有憎恨,这还是本体阿昌记忆中那个乖巧聪明的弟弟吗,活月兑月兑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让,让开。”阿盛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污垢,虽然面对的是洋鬼子,但烟瘾上来了,六亲都不认,他只想跑到烟馆,吞云吐雾地享受一下。
啪,阿盛的脸上挨了个响亮的耳光,他那被鸦片淘空的身体轻飘飘没有三两肉,被肖志华一巴掌就打倒在地。
肖志华恶狠狠瞅着倒在地上晕头转向的阿盛,觉得还不解恨,上前两步,抬脚就要踹下去,阿昌的母亲却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别打我的儿子,洋大人,请别打他,欠了您的烟钱,我们替他还。”
唉,肖志华愣了半晌,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