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壹凭窗观雨的时候,诸葛均与应惜儿也在太守府的门口看这一场暴雨。
应惜儿看这场雨下得很大,而且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都还没有停息,不由得对诸葛均笑道:“对三公子您来说,这可真是一场及时雨。此雨一下,赣水、章江的河水必然丰富,连带境内大小支流也会不再缺水。如此一来,今年夏天的旱情就会得到缓解,虽然因为早前的干旱无望丰年,但想来平年还是勉强能指望的。”
诸葛均也赞成应惜儿的看法:“这么一来暂时就不用担心郡民们会因为活不下去而反乱,救济的钱粮也就能转移到更加紧要的地方,这倒是一件好事。只是雨情和旱情各地不同,轻重也就随之增减,这点却需要巡查体察才行。另外流民们的田地新近开垦,未必能够达到预期的收成,此点也不可不防。大概还是要调拨一些粮食储备起来,作为赈济之用。这些事物大概也还要劳烦应秘书你准备一下,然后把一应文书都给均看看才成。”
应惜儿听他考虑周到,心里也暗暗服气,便点头答应下来。诸葛均又看着窗外的天色暗自祈祷道:这场雨最好能再下久一点,彻底缓解我豫章郡内的旱情。愿老天爷保佑今年我郡内百姓能收成足够的粮食,纵然未能衣食无忧,但起码也要能过得下去。
诸葛均虽然读过一些后世的历史记录,因此猜测豫章这几年应该没有什么大灾难,但心中终究没底。是以之前也一直自我安慰道:总不成咱这只小蝴蝶一翅膀改变的不只是周围人的命运,还竟然连天气也都给改变了吧?如今事实证明起码他现在还没能把蝴蝶效应扩展到这种能耐,诸葛均倒是稍微安心了一点。
此时他转头一看,见应惜儿虽然站立在门口,但是却是扶住门框,脸上微微有些痛苦的神色。诸葛均转念一想,就知道这美人儿秘书必然是今日一直处理公事,端坐太久,压迫脚部肌肉和神经,因此直到现在还有影响。于是他便温言说道:“今日应秘书处理一应事务,也实在是辛苦了。不如让紫绮先扶你回去府内房间休息一下,均抽空做几件小玩意儿给你,一来是感激你今日的辛勤,二来是让你日后不至于坐得这么辛苦。”
应惜儿听他这么说,忽然想起刚才自己不小心跌倒,眼前孩子的脸孔就按在那羞人的地方,俏丽的脸上登时微微一红。她对于诸葛均的感觉十分矛盾:此人外表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孩子,但这些时日和他接触,却又觉得他内里十足十就是个成人。或许这就是所谓天授才智的缘故吧?但这么一来,到底要把他当孩子还是当成人那就纠结得狠了。偏偏诸葛均性格里又有几分惫懒,需要的时候就利用孩子的面孔占便宜,真真让人觉得可恶!
她心中暗暗升起几分莫名的羞恼,口中就回答道:“妾身那里敢指望三公子您的赠物呢?只要您能多听妾身的话一些,莫在随意更改计划,那妾身就感激不尽了。至于休息,妾身倒还不累。”
诸葛均一听她还在和自己算刑场的老账,不由得讪讪地笑了一下,一时间倒是不好开口接话……至于紫绮和樊阿,两个人自然更加不敢插口进去,都只是老老实实地侍立一旁,现场的气氛就沉闷下来。
听着门外的风声雨声雷声,诸葛均的思绪一时间飞的遥远。他想的自然还是身边这一位千娇百媚的人妻。以应惜儿的才情、见识、容姿,那都是诸葛均所见过的一等一人才。想来就算与三国如繁星般的文武群臣比较,她也是不会逊色的。这么一位出色的人物,为何却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踪迹呢?记得上缭宗民的记录仿佛也就是孙策挑动刘勋攻击那一处而已,文字寥寥无几,更无处寻觅美人芳踪。
而那之后孙策平定豫章,上缭还能独立于世外么?想来若不伏低做小,就必然会被大军荡平。乱世之中,情势使然,那里又是一个人所能支撑的?其实多少人才,未必逊色于曹操刘备,但乱世之中一刀下来,那也就去了;多少美人,未必逊色于洛神二乔,但沦落于暴徒乱军之手,那里又能够保全自己呢?
或许自己眼前的美丽人儿,在历史上也是这般无声无息地就去了。空负倾城倾国貌,枉具安邦定国才,却甚至不曾激起半分历史波澜。但如今既然应惜儿和自己相遇了,成为了自己的手下,她还会如前世历史那般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么?
一念及此,诸葛均忽然轻轻开口说道:“应秘书,均……想听故事。”
应惜儿此刻却还在筹算着接下来的一应事宜,以及诸葛均在刑场上所作所为可能带来的变化,闻言不由得呆了一呆,心想这时节谁还不知道谁啊?你干嘛还要装女敕听什么故事?便白了诸葛均一眼道:“妾身可不会什么故事。倒是听说三公子口才好,月复里学问深,讲得一口好故事,哄得女孩儿家开心呢。”
她倒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诸葛均的态度最近是越来越亲近随便了。诸葛均听得一呆,心想这事情你也知道了?他就笑道:“若是那些故事应秘书喜欢,均便天天讲给你听那也是可以的。不过均这里说的,是想听应秘书你的故事。”
应惜儿正想说谁要听你的故事,可接着听了诸葛均下一句话,登时呆了一呆,强颜笑道:“妾身那里又有什么故事了?”
诸葛均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前世我曾经听人说过,一个女孩子就像一本书,她的年华就是书里的章节,她的眼角眉梢、细语清愁就是书里的注解,而她的心事情怀就是深深藏于书里的美丽故事。——均觉得应秘书这样美丽聪慧的女子,应该是有很多很多故事的。比如头发初次抚额的年纪,比如幼年的玩伴,比如第一次随夫君经商……”
他的话语声音不高,但是清朗诚恳,一字字缓缓地流淌出来,沁入人的心底。只因为这的确是诸葛均此时的想法,他因为前世的历史而思及眼前的人儿,心中也就存了几分怜惜之意。于是应惜儿也就一字字地听入了心里,然后心里那某个隐秘地方的情绪就起了微微的波澜,似乎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往事,一阵甜蜜、一阵酸楚。
但有些事情是如今不能说的,更有些事情是她打算隐瞒一辈子的。是以应惜儿在那一阵心绪略动之后,便冷下了面孔道:“三公子您说笑了,妾身那里能有什么故事?便有,其中闺阁琐事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三公子请自重。”
诸葛均对她的反应倒不意外,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心机极深,心防也是极深,若她肯轻易说出来那才奇怪了。因此也不强求,只是微笑道:“应秘书,有的事情,或许一个人背负着只是一个负担。有的秘密,是可以和值得信赖的朋友商量的。你老是咬牙忍着,挺着,其实非但痛苦,而且还会伤得体无完肤。如果你以后想要说故事的话,莫要忘了我随时准备倾听就是了。”
应惜儿听得一惊,忍不住转头狠狠盯了诸葛均一眼,见他神色平静,眼神清澈,并不是在调笑自己。那么这个小子为何要说这些话?他是看出了什么,猜到了什么吗?不过无妨,有些事情,到了时候的确也是需要他知道的。应惜儿便淡然答道:“若妾身觉得需要的时候,必定会找三公子您说的。到时候只怕您想不听都不成呢。”
诸葛均对她点了点头,也不再来搭话。应惜儿准备回去埋头处理公文,刚坐下拿起毛笔,却听见那小子似乎口中在诵读着什么东西。仔细一听却是一首乐府风格的诗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这一次诸葛均倒是真的难得心有所感,完全是无意中装了一回文青。他却没想到自己往日朝思暮想模仿的才子佳人的场景竟然在无意之中来了一个完美的展现,而他本人身在其中却全然不知,竟然又错过了一个装B顺便提升美人好感度的机会。所以说小白和大神的区别就在于,大神随手一抓都是一个机会,而小白如诸葛均者,你给他机会,他也视而不见,更别说去抓住了。
原来这首李白的《长干行》月兑胎演化自《清商西曲》,其风格乃是三国魏晋的调调,和这汉末时分就有了几分近似,更难得的是《清商西曲》还是演化自长江下游民歌,于是应惜儿就听得非但毫不突兀,而且入耳还格外顺畅。而李白大人的诗句之好那还用说?非但是应惜儿,便连紫绮、樊阿二人也渐渐听住了,各自在心里揣摩,眼前就似乎渐渐看到了那一位稚气少女的温馨景象。
便在应惜儿听得心烦意乱,前尘往事一时间都涌到眼前来的时候,却忽然有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让我进去,你们这帮蠢材!你们究竟知不知道,再这么拦住我,不让我去禀告三公子,让他知晓个中厉害,这南昌就要出大事了!届时你们担当得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