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站起身来,朝维克这边摘下帽子一鞠躬,不知跟他身边的那个打手说了句什么,那个打手点点头,朝树荫下一按手。
他好像是头儿,那些打手们瞧得他的手势,又陆陆续续坐下了。他自己则整整衣领,走了过来。
作为表示相应的诚意,维克矜持地朝那商人远远一颔首,随后,他抬了抬手。立刻,卫兵们掀起了面罩,又是一拨铮铮作响。
我没兴趣再接着看什么热闹,于是自顾自朝家走。
人群在我背后合拢。不一会,里头传来一阵大笑声和鼓噪声。维克的手腕不错,在北郡这里有点什么非日常事务,或者突发意外之类的,他总是很能摆得平。这一点,我倒是很清楚的。
令人意外的是,掌声未落,就有人在“查理查理”地喊。我还没反应过来,两三个好事的家伙已经拔腿跑了过来,拉住我的手臂不让走。
北郡农夫干的都是粗活,很有一把力气。他们平时日子过得单调,眼下为了看热闹,全用出来了。这样子,我怎么溜得了?
我无奈。被他们推推攘攘捉进人群,还满头雾水。谁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情况?
维克站在场子中央,笑眯眯地看看我,冲我挤挤眼,神情里很有点自得的意思。
打手头子笑呵呵地走过来:“一篓鱼换一个苦力,便宜你了,小子。”他自以为幽默地开了个冷得不能再冷的玩笑:“对了,你千万记得让他吃饱。大家可都看到了,小心这家伙饿急了,把你给……呃,把你家的鸡啊女乃牛给生咬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模模脑袋,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天那,维克队长太八婆了,我什么时候想要一个奴隶了?!
可是,维克有投桃报李的意思在里面。我不收这份人情,在他看来,很容易误会成我在指望更大的好处。这样子,他心里记挂着,存下了芥蒂,以后也是麻烦,搞不好还会成了隐患。
而且,事已成定局。打手头子既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可知商人一方也被处理得很妥当。一方是奴隶商,一方是北郡守卫,他们两拨之间的事,我一介无产者,还是乖一点的好。
我很明白。所以,我立即堆起一脸喜出望外,朝维克笑着连连点头,而后接过了打手头子不情不愿递过来的两把钥匙,以及一份按了手印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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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依旧是那片树林,我的鱼篓却不见了,只剩下鱼竿依旧抗在肩上,还有就是身后多了一个人。
嗯,长得还顺眼,不算有碍观瞻。既然如此,我暂时打消了拿他和乔治换几袋麦子的打算。毕竟,有个人做伴也不错。我一个人住着,半夜听见山里的猫头鹰野猫之类叫唤,还是会起几排鸡皮疙瘩的。
“你叫什么?”
“尤利西斯。”
“那么,尤里,给你这个。”我看也懒得看,随手把两把钥匙往身后一扔,“你自己开吧。”
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听起来两把钥匙都被接住了。
“……嗯?!呃……谢谢您。可是……我叫尤里西斯。”
名字这么长,还好意思抗议。我充耳不闻:“对了,尤里,丑话要说在前头,我是个懒人,你要偷鸡模狗也好,逃跑也好,我都懒得管。不过,你刚才也看到了,北郡的守卫都不是吃素的。你落在他们手里,也别指望我去把你领回来。记住了吗?”
“记住了。那个……主人,我叫尤里西斯。”
“还有,听说你们是从城里来的?这里靠近暴风,来避暑骑马钓鱼的,都是暴风城里的贵族。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最好不要碰上他们。明白我的意思吧,尤里?”
“……明白。”
身后一时没了声息,我回头看了尤里一眼,他的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没有再强调他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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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领着尤里去河边洗刷了一下。还好,他背上的鞭伤虽然看上去又青又紫又黑,轻轻一碰就疼得厉害,却不碍事。别说伤筋动骨了,甚至都未到皮开肉绽的地步。显然,那些打手在保存货物品质这一方面,非常富有经验。
打理干净,我带着他回小木屋。随便揉了点面疙瘩滚滚熟,把疙瘩捞出来,用泉水一冲,往汤里扔进去几块鱼干,煮一会,再加一小碟葡萄干。有饭有汤有菜,很不错了吧?
尤里局促地坐在桌子前的凳子上。那副样子,令我怀疑我家的凳子披了层刺猬皮。眼见我端出东西来,他直直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到得都摆到他面前了,这才结结巴巴地问:“都、都给我吗?”
这不废话!
他问得太酸,畏畏缩缩的,我看得有点受不了,叉起腰,摆出周扒皮黄世仁的架子来:“别看了,快点吃,吃完就要给我干活!卖力干活!”
他愣了一下,眼里一亮,点点头。
有活干觉得开心?这令懒人我十二分地不解。不过一想之下,旋即了然。有活干,便意味着吃了这顿还有下顿,也意味着食物来自自己的劳动。对于被那种无德商人折磨了好一阵的可怜人而言,还意味着一些……
尊严之类的。
这么一来,我倒不能空口说过就算了。可是,让他干什么好呢?我又没田要种,钓鱼更是不需帮手。
尤利几乎把脸埋进了碗里。面疙瘩和鱼汤的味道这么好吗?我怎么从来没发现……
不管怎么样,虽然没发出太多声响,他这吃东西的架势总是有点碜人,我可看不下去。于是走出来,坐在屋子门前不远的大石下,手臂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摆出“思想者”的经典造型,冥思苦想。
我到底能有什么活让尤里干呢?
好一会,终于想到了一桩。
——用马的粪便和泥,给院子砌一道泥墙!
这属于中国古代军事技术,秦汉时期就有的,叫什么“马矢涂”来着。
原本,北郡的马原本不仅吃草料,也吃小麦大豆之类。那时候它们的粪便臭臭的,纤维含量也不高,自然不能用来涂墙。
如今么,暴风城规定的赋税日渐增加,农夫们种出来的粮食可没法那么快地增产再增产。这样,慢慢地,除了几个家境较好的农场主,没人再舍得给马喂粮食。
马只吃草料了,粪便也就不臭了,里面的纤维又细又多又均匀,马粪自然也就可以用来涂墙了。垒个一米左右高,上面再弄圈篱笆,种点喇叭花什么的,既通风凉快,又不至于老大远就让人看见我在犯懒。
我想要院墙很久了,之前因为冬天太冷,不好干活;春天暖洋洋的,懒得动手,这才耽搁下来的。眼下既然想定主意,我立即起身动手。
北郡别的没好处我还没发觉多少,有一点却是很明显:在荒地里森林边圈块地做院子,根本不用买地基。
所以,我很快划了一大圈前后院子的墙基线。想了想,又在小屋不远处添了一块小屋地基。指手画脚吩咐了一通尤利之后,我也不管他听懂没听懂,把鱼竿往肩上一扛,从屋里拎出一只新的鱼篓,抓了一把葡萄干放在衣兜里,悠哉悠哉地去钓鱼了。
——嗯,这些活至少够他干上十天半月的了。如果没听明白,就得忙活上几个月,那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