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显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挨骂。他在之前的位子上坐下来,嘴唇动了动,嘟囔了一声什么作为抗议。最后却是挠挠头,耸耸肩,泄出一声有点无奈的轻笑。
到得这个时候,我终于有些抓住了尤里今晚的不同之处。这是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感觉。他现在很惬意,和在北郡时的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完全不同。怎么说呢……
那会儿,他就像一条压紧了的弹簧,稍稍一碰,就会猛地跳起来。即使再平和再随意地对待他,他还是很容易受惊。而现在,他可以很自然很放松地与人相处。就好像,唔……
这森林是他的家,他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是的,没错!在这里,他是主人。
主人尤里撑着地上侧过身来,推推我的肩:“在想什么?叫了好几声都没听见。把衣服烤一烤吧,会着凉的。”
我点点头,这是个好主意。夜里气温低,湿衣服穿着也很不舒服。
等等……
那不是要月兑下来吗?摔下溪岸那会很狼狈,上衣、长裤,还有靴子,多多少少都有些湿了……
——我不干!
尤里等了一小会,不见动作,轻轻催了声:“怎么了?”
我瞪他。
双方大眼对小眼地僵持了半晌,尤里耸耸肩:“好吧好吧,我再去弄点烧的,把篝火弄大点,然后,嗯……把自己烘烘干?”
这个听起来很安全。我想了想,又想了想,确定的确没有问题,郑重点了一下头。
他已经重新引燃起了火把,见状失笑,摇摇头,拎起短剑,起身朝岸上的树林那边去了。
我坐在篝火旁,看看岸上尤里消失的方向,看看睡得一脸恬然的小杰森,挠挠他像煮熟的剥壳鸡蛋一样光滑的小脸,打起精神盯着对面的一家子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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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很快挑着一大担新砍的树枝回来。
我瞅瞅那两捆郁郁葱葱的东西,有点担心:“刚砍下来的,能烧么?”
尤里笑了笑,把烧完了的火把当柴添了,抡抡短剑坐下来,开始对付树枝:“没办法,这样才快。好在这几天都没下雨,树里头水分不多。而且这是松树,木质疏松,树脂很多。先搁着烤烤,一会就能烧了。烧起来还挺香的呢。”
他一边说,一边折下带着松叶的枝梢,拨到一边。又把细一些的枝条拗成手臂来长的一段段,搁到火堆旁。最后是那些拳头粗的枝条,连带充作扁担的那根。先削树皮,再劈成对半,也是搁到火堆旁。
我抱着膝盖看他忙碌,困得直点头。
迷糊间,尤里已经添高了篝火,道:“好了。”话音刚落,忽然传出咕噜咕噜的两声闷响。他模模自己的肚子,顿时变得沮丧:“唉……见鬼,我们早上进来的,只带了中午的干粮。”
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了系在背上的口袋。之前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甚至打算在森林里搜上几天,所以仔仔细细扎成扁平的一条,里头装了五六公斤的干粮:
——这个份量的食物,对一个没什么野外生活经验的成年男子而言,重量和体积都还影响不了长途跋涉、攀援搏斗。
于是解下来,拿了一块面包,然后把袋子扔给尤里。
尤里被砸了一下,扫过来一个“你干嘛”的抱怨眼神。扫到一半却顿住了,抽抽鼻子一嗅,眼睛猛然一亮:“吃的?”不待回答,他已经飞快地扒开布袋,抓出一块面包咬到嘴里叼着嚼,又把鱼干架到火堆边煨上,这才舍得腾出空来埋怨一句,“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我很无辜:“我忘了。”一边赶紧摘下腰带上的羊皮袋喝了一大口水。落下溪岸时,口袋也湿了大半,干面包沾染上了鱼腥味,加上刚才被当作靠背挤得扁扁的,真难吃。
尤里一噎,不可思议地瞄过来一眼。他窒了片刻,短促地“哈”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深受打击和震撼,“忘了?居然忘了?!你居然忘了自己带着吃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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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比之前更凉了。月亮早已爬过了中天,已经落回了树梢上。远远近近可以听得到,大大小小的森林原住民正尽情享受着属于它们的时光。
一块面包加一片烤鱼干下肚,我更困了,张嘴就是一个大哈欠。
尤里的夜宵可还没有完。他正在忙着翻那些鱼干,闻声抬头看看我,善解人意地送过来一句:“困了就睡吧。”
我揉揉眼睛,瞅瞅对面的狼,瞅瞅尤里:“你不困吗?”
尤里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翻过最后一块:“不困。入夜那会儿时候睡过一会了。”他挑出一块好了的,拍拍吹吹,弄干净上头的灰,愉快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地继续:“你别担心那一家子。这里是它们的地盘。它们守着我们,是因为小家伙。”
我不解:“因为小家伙?还有,你一个人,又没点堆火,怎么能睡呢?”
尤里又大大咬了一口:“我那会在树上。至于那一家子……我找到小杰森的时候,他正和今年的那头小东西在玩。那头母的好像刚刚没了两个孩子。这样一来,它的女乃水就会多得叫教它难受。”
我歪着脑袋,盯着尤里额头上一抹浅栗色的头发,把小杰森、小狼、母狼,还有女乃水这组四角关系思考了两三秒,只觉复杂非常,直叫人脑中乱成一团浆糊。于是放弃,合上眼找周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