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独自一人靠在病床之上,病房一时变得寂静,而时间也在这一刻变得漫长。
在得知有孩子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感动,这些年奔奔波波,忙忙碌碌,失失得得的心,忽然在瞬间安定了下来。
从此,她真的有了一个家,和陆缓在一起,还有他们的孩子。
“小白!”一阵急促的呼声传来,云深忙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陆缓有些凌乱的头发,他还是昨夜的那身衣衫,只是那衣襟处甚为明显的酒渍,还是令她愕然了。
陆缓还处在激动之中,甚至顾不得自己一身酒气,就冲了上前,将床上的慕云深抱紧,就想这样抱的紧紧的,一刻再也不放手!
“你放开我,你这个混蛋!”闻着他身上浓浓的酒味,云深腾出右手敲打着他的背,她知道陆缓知道这个消息十分激动,但是他昨晚上丢下自己一个人,还是让她难过。
原来他彻夜不归,是出去买醉了!
“不放,再也不放了!”陆缓在她的肩头,声音带着一点嘶哑。
肩头传来一阵濡湿,而陆缓的头正架在她的肩上!
云深只觉得心底从未有过这样的撼动,“对不起,陆缓,我不该让你担心,不该再去见他!”原本捶打着他的背的双手,顿时也变得温柔起来,“我答应你,等这期杂志出版了,我就离职,好不好?”
从此,做一个再不过问是非的人,安安心心的陪在他身边。
“是我错了,我不该朝你发脾气,更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在家,更不该连你有孩子了都不知道。”
心从来没这样被撼动过,云深忽然想起很早之前看过的一句话,有一个人曾爱我逾生命。
这时候似乎说什么话都显得有些多余,她用手将他拥的更紧,听着他在耳边谆谆誓言,“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陆缓当时以为,那只是他一个人对她和和未出生的孩子做出的保证,还有交待,但在后来才知道,有时候,更多的话,不需要说出口。
有人爱谆谆誓言,可有人却爱恪守承诺!
输液结束后,医生过来嘱咐了一下常规事项,确认无大碍之后,才放云深回去。
陆缓和云深两人走到医院转角回廊的时候,正好迎面遇上了顾清明拥着一个穿着浅色风衣的女人朝这里走来,四人打了个照面,都有些尴尬。
尤其是陆缓,此刻他一副邋遢的模样,身上的酒味更是浓重。
“你们会在医院?”顾清明看着陆缓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在医院,当然是看医生,难不成是想遇到你们吗?”。陆缓狠狠的与之对视!
“清明,看来是你的朋友,不给我介绍一下吗?”。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两个男人的对峙。
停了她的话,顾清明脸上的怒气散去不少,“陆缓,t公司现任ceo上次的desstar比赛,你也应该有所耳闻。”顿了顿,他又看向云深,“她是苏哲公司的员工,慕云深,也是你一直崇拜的那个设计师慕海的女儿。”
“原来如此,我姓梁,梁云朵。上次因为我的事情,才让清明刚刚回国又离开,想必给慕小姐带来不少的麻烦,还请慕小姐多多见谅!”梁云朵向云深伸出了手,云深却仿若愣住了一般,直直的盯着她的脸。
陆缓见状,忙从一旁解释,“小白刚刚检查出来身孕,她还处在惊喜当中,梁小姐莫怪。”陆缓说着,忙护着云深往后退了两步。
其实,不光是云深在怀疑,他也有些不安。
“孩子?”顾清明听到了这句话,目光狠狠的瞪向云深的小月复,恨不得将那里挖空一般。
云深下意识用手护住那里,“对不起,梁小姐,我们还有事,要先离开了。”说着,她便掉头就走。
“她身体不舒服,我先回去了,”陆缓忙跟了上去,“清明,我们改天再聊!”
出来之前,陆缓安排了车子,司机见到两人走了出来,忙下车开门,陆缓让云深先上去,这才跟了上车。
“怎么回事?”即便说是身体不舒服,刚刚她的样子,似乎像是害怕什么发生一样,陆缓有些不放心的握住了她的手。
云深忽而将他的手握紧,“我们回去落霞山,回慕家一趟!”那种不安的感觉太强烈了,像是有什么噩梦要被揭开一样!
“现在就回去?”陆缓在一旁问道,慕家是她的伤心事,即便过去那么多年!
刚刚怀上孩子,她就要回去?
“陆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梁云朵,和我很像?”云深有些后怕的问道。
即便是那地方灯光晦暗,即便是那人将脸上的笑意堆满,可是自己看自己的脸,却是熟识万分的,即便换了表情!
听云深这样一说,陆缓也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我记得你曾问过我,这世上有没有两个相像的人?”
“嗯,”云深忙点头,“我们回去慕家,我一直觉得我父亲当年出事不简单,就算我母亲急于想要带我逃离那个伤心之地,也没必要那么急着离开!”
慕海出事的第二天,她们就匆匆逃离了那里,从此慕家就成了一座空城。
陆缓沉了眉头,将她的手紧紧回握,“不要担心,我陪你一起。”
与云深的担忧不同,她只是单纯的怀疑慕海出事背后的真相,而他真正当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当日论、坛的事情,和顾清明挂上了百分之百的联系,但是事情的指使者肯定不会是顾清明,而顾清明身边最亲近的人,除了林夕佳,除了陈止默,就只有这个一直存在而不常露面的梁云朵。
他有听苏哲说过,叶拾夏和梁云朵的关系不错,苏哲回国的飞机,只有他和叶拾夏知道行程,当苏哲下飞机的时候,林夕佳和陈止默差不多已经在赶往比赛现场的路上了。叶拾夏是在顾家打的电话,那么最直接指向的人,便是梁云朵。
刚刚他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苏哲的身上,并没有十分注意梁云朵,这时候被慕云深一提醒,他也觉得,梁云朵的脸型的确和她有些相像!
陆缓轻笑,难道是因为不满顾清明心底装了一个慕云深,而生了恼怒,嫉恨?
似乎又不太像!
“陆缓,那个女人,你要小心。”云深忽然出声道。缓心真从。
陈止默曾经说过,有个人和她长得很像!
陆缓轻点头,他早做了准备,在他们领结婚证的那天,他就知道,顾清明会携着满身风雨归来!
当车子开到慕家门前时候,陆缓先走下了车,“你在这里等等,我先回家换件衣服。”
他此时一身酒味,虽然说现在慕家没有人,但好歹还是她的娘家。
云深忙笑,“要是让你爷爷看到你这幅模样,估计又要训你了!”陆家是肯定要去的,她既然选择嫁给陆缓,没道理不去她的家,以前是觉得缁邻自己家,来了,心底会难过,可现在她既然回了慕家,也肯定也要回去陆家!
何况,她有了陆缓的孩子了,不是吗?
“不是估计要训,是必须要训!”陆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子的后面走了过来,身边跟着的依旧是江秋。
陆缓扯眉,与云深无奈对视。
最后还是云深推了推他,两人一道走到了陆老爷子面前,齐齐的喊了一声爷爷,陆老爷子这才笑开了眉毛。
“怎么想到今天回来?”陆老爷子笑眯眯的问道,早在几个小时前,陈秘书打电话给陆伟业的时候,陆老爷子也跟着知道了消息。
但是他有些不明白,这两个年轻人,结婚也偷偷的,现在生孩子也偷偷的生,这让他有些不淡定!
年轻人不都爱浪漫么,为什么他家的这两个这么与众不同?
“爷爷,您不是都知道了吗?”。陈秘书是陆伟业的人,没道理不会将慕云深怀孕的消息告诉他父亲,而出现在这里的爷爷,肯定也早就知道了!
陆老爷子吹胡子,表示自己不满!
“爷爷,我有了陆缓的孩子,想带他回来领爷爷的红包呢!”云深在一旁拉了拉陆缓的衣服,陆缓这才跟着她堆满了笑容。
“真的?”饶是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当亲口听到的时候,陆老爷子还是十分惊喜,皱纹满布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红润之色!
“老太爷早就念叨少爷和少夫人回来了,刚刚听到陈小姐说两位要回来了,一早就出来散步了!”江秋刻意将散步两个字说的很重。
已近黄昏的天色,路灯也渐渐亮了起来,四人面对面站着,云深忽然有些感动,她已经十年没回来过这里了,再回来的时候,却碰到陆老爷子在这里等她和陆缓,心底一时百味杂陈。
“爷爷。”云深忽然放了陆缓的手,上前拥抱了陆老爷子。
“小深,”陆老爷子也有感动,故人故事,他以为都成了空,可是当慕云深在站到这个路灯之下时,他忽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慕海一家子第一次搬到隔壁来的时候,也是一个深秋,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已然年迈,不想太多,惟独希望这对孩子能够好!
“爷爷,小白才怀孕,我们在外面忙很久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您看等会儿我爸回来看到我这身衣服……”陆缓皱了眉头,且不说陆老爷子会如何骂他,陆伟业最讨厌他喝酒,他是有些畏惧父亲的。
“是啊,老太爷,我们先回去吧!估计老爷也快回来了。”江秋看到陆缓朝他使眼色,忙在一旁跟着道。
“我为什么要帮你?”陆老爷子被云深扶着,两人站到一块,目光齐齐的落在了陆缓身上。
陆缓只好朝云深眨眨眼。
云深抿唇轻笑,忙凑到陆老爷子耳边,“爷爷,今天在医院的时候,医生提到了胎教的问题,其实我们这样说话呢,我肚子里的宝宝是能听到的,刚刚在路上陆缓他就一身的酒气,您看是不是让他先回去洗一洗?”
其实,她懂,陆缓不仅仅是急着换掉这一身衣服,更不希望她在这里难过。
陆老爷子吹胡子,“真的假的?”
江秋忙凑过头来,“既然是医生叮嘱的,应该不是假的吧。”
陆老爷子又转过脸来看了一眼云深,见对方一脸真诚,“那我们先回去。”云深忙和江秋一道扶着他往前走,谁知道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
“爷爷,又有什么事情么?”云深见他停了下来,忙问道。
“江秋,你扶着小深,陆缓,你这个臭小子过来扶我。”陆老爷子说着,就将云深的手要放到江秋手里。
“哎,爷爷,还是我来。”陆缓忙上前,从江秋的手里一把夺过云深的手,“反正就几步路,还是不要麻烦江、叔了。”
他老婆,为嘛要别人扶?
陆老爷子吹了吹胡子,云深朝他眨了眨眼,他才扶着江秋的手继续朝陆家走了过去。
其实,真的只有几步距离而已。
陆缓带着云深上了楼,还是自己的房间,“小白,你先休息会儿!”一回到房间,陆缓长舒一口气。
“嗯,我没事,哪里有那么虚弱,你先去洗澡,等会儿你爸该回来了!”云深推了推他,将从柜子里找出来的衣服递给他。
陆缓躺在床上,就这样看着她。
她脸上挂着极浅的笑意,有一丝疲惫,却又带着些许遥远的神色,他眸光一顿,茶色的眸子停留在她的小月复之上,心底忽然有什么落了地,生了根。
“怎么不接衣服?”见他一直没动,云深忙停下来打量房间,转而看他。
“你又不是没来过,在欣赏什么?”陆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衣服,其实刚刚云深说的话,是假也亦是真,但医生倒没提要真的防的那么紧。
江秋一句话说的好,还是小心着点好!
“心境不一样,你先去洗澡,我就在这里等你。”他的房间里就有浴室,陆缓见她似乎十分有兴致,也不打扰她了,自己拿着衣服就进去了浴室了。
的确,这件房间,她不止进来过一次,甚至这张床,她也睡过。
那好像还是第一次她遇见陆缓的时候。
那天,天气很热,很热,剩下时节,她本在家等顾清明来找她玩,可是一直等到下午快四点了,都还没见到他的人影。
自从爸爸第一次带她认识了那个待她很好的哥哥之后,每天中午,顾清明都会来看她,即便是他在学习,而她还在那里搭积木,即便他说的学校的事情,她完全不能理解,而她在积木里寻找到一个一个乐趣,总另顾清明摇头。
那是唯一一个没有顾清明的下午,她遇到了陆缓。
等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她终于找了一个机会,趁家里的大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虚掩着的大门跑了出去。
她从来没去过顾家,但却知道顾家就在落霞山上,落霞山很大,但是她决定要一家一家找过去,总能找到顾清明的。
那时候她这样想。
与慕家隔壁的,就是陆家。虽然她偶尔听爸爸提到过,知道陆家有一个比她小的弟弟,但是她从来没见过。
当时她只是隔着铁栅栏看到那个有着茶色眸子的小男孩跪在烈日下,那时候陆缓才三岁旁边,头发剪得短短的,身上穿着小汗衫,一双茶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前方,带着不解,带着隐忍,抑或有伤心。
“喂,你是陆家的弟弟吗?”。她出声询问道。
陆缓看了她一眼,没理她!
“你认识顾清明吗?就是顾伯父家的那个孩子!”为了防止陆缓不知道,云深又刻意加了解释。
“不认识,我死也不要认识他!”哼,他怎么会愿意认识顾清明?那个父亲口中时时提及的孩子,那个他不得不被逼着时时追赶的人!
也许是被罚跪了一下午,他心底有难过,这一声喊出来,竟然哭了出来,他好恨,恨父亲总是这样逼着他学习,逼着他做事,连门口跑过来的一个小姑娘,打听的都是顾清明!
顾清明,顾清明,他恨死顾清明了!
为什么就没人知道他陆缓的存在!vhqo。
“喂,你不要哭,爸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见到陆缓在哭,云深有一些愧疚,毕竟是自己说话,陆缓才哭的。
“你欺负我!”陆缓见她着急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小姑娘似乎很有趣。
“我没有啊,我只是问路而已!”云深赶忙急着解释。
陆伟业本来就在花园的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看报纸,先听到陆缓的声音的时候,便开始朝这边走了过来,待看到陆缓和栅栏外的一个小女孩对话时,眉头不经意一皱。
他有些说不清自己心底的情绪。
“小深?”他的声音低沉,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却带着几丝不安。
“你知道我?”云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朝自己走来,还喊着自己的名字,心底夹杂着几丝欢喜。
“江秋,去开门,让慕小姐进来。”陆伟业又瞥了一眼陆缓,“你继续跪着!”
江秋听到他的话,忙去开门,慕云深自然是走了进来,“陆叔叔,你可以让这个小朋友起来吗?”。
顾清明虽然会每天来陪她,可是,时间真的是太短了,而且他说的好多东西她都听不懂,她需要一个同年龄的玩伴。
陆伟业转过身,“他昨天的任务没完成,所以今天要惩罚!”
陆伟业的眼神十分冷静,看过来的时候,让她觉得有些害怕,云深在心底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最有文化的一句话给念了出来,“妈妈说,逝、者、如、斯、夫,过去的事情,是不可以在追究的!”
她也不在乎意思对不对,反正,反正只要让这个小朋友能陪她玩就行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陆伟业在原地念叨了一句,忽然转身对陆缓说道,“陆缓,你起来吧!”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牵扯,至今,云深都还记得当时陆伟业说这句话的表情,带着一点点忧伤,不舍,还有一丝惆怅。
那天下午,陆缓依旧在书房背着永远都念不完的书,但是旁边却多了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她时而爬上桌子,时而又站到陆缓身后,似乎弄不懂这个小男孩为什么一直不跟她说话。
但到了傍晚,陆伟业让陆缓将她送到了慕家,很明显,她偷偷跑出慕家,让父母都十分担心,他们一直在找她,甚至刚刚放学的顾清明知道她不见了也跟着大人们一起找。
“慕叔叔,小白下午去了我们家。”陆缓最小,并不懂慕海脸上的焦急。
“我不叫小白!我叫慕云深,思慕的慕,白云的云,深处的深!”云深知道自己闯祸了,连顾清明都似乎不愿意理她,可是这个陆缓却在这里找碴。
“不还是有一个白,叫你小白多好,名字那么长,难念死了!”陆缓不满的嘟囔道。
云深气急,“你敢叫我小白,我就给你改名字!”
陆缓双手环胸,他看慕云深已经很不爽了,因为她来了,父亲不仅放了他,而且还让江、叔准备了吃的给她!这是为什么!
“我怕你不成,你才多大,就会取名字了!”
“你,”云深更生气了,虽然陆缓说的是事实,但还是气到她了,“陆缓,好,你敢叫我小白,我就叫你陆缓缓!”
陆缓不屑的转身,朝门外走去,“就名字后面重复一下,这样简单,谁都会!”
当时只是为了图出气,她却没想到,这个名字一喊就是那么多年。
前些日子,她在书上看到,有些人,为了标示那个人对自己特殊,会给她一个特殊的称号,只要那种感情还在,便会一直这样叫她。
这是一种特殊的标记。
小白,陆缓缓。
她轻笑,原来有些缘分早已注定!
陆缓推开浴室门,走进来时,正看到云深对着墙上的那副字在发呆,“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