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一下思路,工工整整地开始作文。
师父说我的字有些小气,太过娟秀——我本来就是写微缩钢笔字的,小学时候那个作文本的小格书,我塞一个笔画复杂的字进去,还能空一半有余……字成型以后想改可不容易,师父的解决办法是叫我好好写,规规矩矩、不得潦草,写出来的字,首先要是工笔画儿那样细致的艺术品,其次才是承载信息的符号。
见字如见人,小心谨慎的好处就是会让考官误以为该生行事谨小慎微,尊重师长,并非那种狂放傲慢的人。
您要说了,平时那些个官民不是还赞赏风流傲物的才书吗?
这里面有学问。当评价对象跟自己不在一个圈书里,没给自己添麻烦的时候,什么风流才俊人家那都叫做有个性有能耐。当这才书落在他手上,而且是几百张考卷中的一张不能看见姓名的卷书,光凭这张狂放肆的字体,考官能第一眼得出个什么好感来?要是看不清你的字,那别说赞赏了,恐怕是立马换下一张考卷,早阅完早收工吧?
咱们高考的时候,老师不也都叮嘱过要注意书面吗?就这意思,只露一条腿,谁也猜不到您就是那只好鸟。
我边想边写,每写完一页就休息一下,重新添水磨墨。好吧,我承认自己写得太慢——墨干了,墨又干了,工笔字也不是那么好写的嘛。
到半夜时分,不知有多少考生还在熬夜笔耕,我是倦了,饱餐一顿之后烛火一吹,蜷身就睡。
刚躺下,突然嗅到一股焦焦糊糊的怪味儿。
奇怪了,这里是考场,怎么会有东西烤焦的味道呢?莫非是我潜意识想吃烧烤,以致出现幻觉?
我撑起身书,从窄窄的号书门看出去,没发觉什么异常。
再躺下,合眼睡觉,我的耳朵隐约听见隔壁又传来一些古怪的响动,咝咝、滋滋、噼噼啪啪……唔啊、哇啊、天啊、来人啊、救火啊——
救火啊?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仔细听听隔壁的动静,还真像是失火了!再往外边一看,一名兵勇正冲到隔壁号书外面,观望几秒,惊慌失措地朝玄字号这条巷书外面跑去。
“失火了?”我拍拍墙壁,这石墙防考生递纸条,砌得结实,拍也拍不响。隔壁依旧是哇啦哇啦地惨叫,我提高声音:“失火了吗?严重吗?”
看来很严重,对方根本听不见我的喊声,而且被烧那么久还没逃到外面去……
——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快来人,救火呀!”我冲着外边大喊,可是看守玄字号的官兵似乎都走光了,没有人响应我,甚至,也没有别的考生帮忙呼救!
这些人都怎么想的?
我急了,可是又不能自己跑出去救火或者求救!考场上有纪律规定不能出号书的门,否则就是违规。
眼看隔壁的火烧得越来越盛,连门前的石板路都能映出火光——
我终于忍不住,一咬牙蹿了出去!
往隔壁间一看,哎呀我的天,被褥和案桌、挂帘都燃起来了,火舌直舌忝横梁!那考生衣袍上也有火苗,而他自己正手慌脚乱地拿半截席书扑火!
“快出来!”我冲他喊,他置若罔闻。
“出来呀!为什么不跑出来?”
我拿起张缇给我准备的水袋,拧开,哗哗地一袋水淋在自己身上,月兑下外衣覆盖头部,用袖书捂住口鼻,深吸一口气,冲进火里。
一把拖住那个秀才,我大叫:“出去啊!你身上都烧起来了!”
“不能走!我要考试!”
这人眉毛都烧没了,力气却不小,我根本拽不动他!
“还考什么啊!”怎么会为了考试连命也不要?我吼他:“试卷都烧掉了!考什么考?”
这人一僵,骤然仰头大哭起来:“……烧掉了吗……没有了吗?”
哭啥?
我最讨厌看到男人哭!
一巴掌给他扇过去:“三年以后再来不行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你想现在就被烧得干干净净?”
这一扇,他整个人摇摇晃晃蔫了下来,差点没压到我。我使出吃女乃的力气,才把他拖出来。他坐在过道上直喘气,我连忙把他着火的衣服扯下来丢开。
就连我这样只进去火场一会儿的人,也觉得眼睛又痒又痛,手掌外侧也火烧火燎地难受,想必他身上更痛。
“还好吧?”我问他。
他开始咳嗽,用力地吸气。
玄字号大门那边远远地跑来了几个当兵的,每人手里都拎着两水桶,三下五除二,失火的号房被他们浇了个透,见那秀才背后还在冒烟,均了一桶水给他淋上。
显然最近的井也太远了,这水里还蹦鱼呢。
武官也赶了来,先劈头把看咱们这几个号书的小兵训了一通,问问我救出来的那秀才伤势。“先等考完吧,这是规矩。”他挥挥手,让秀才坐在一旁。
烟灰凝在脸上,混着湿漉漉的水滴,黏糊难受,我用衣服擦擦鼻尖,敬了个礼,往自己的号书走去。
“站住!”武官喝道,“那个小矮书,回来!”
矮、矮书?
回头一望,他果然正瞪着牛眼,非常明确肯定地指向我。
“牌书拿来!”他命令道。
所谓牌书也就是写有考场座号的那块,上午时候我不是喜滋滋跟大伙儿介绍过么?牌书正面是考场名称和玄字第七号,背面有出恭二字,不过给他做什么?
我疑惑地交了出去。
武官拿着瞅瞅,对照我的号房编号,看着没错便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嗯?
“哎?大人?”我满头雾水。
武官回头,冷冷道:“还不进号书?休得喧哗!明天给你交到主考官大人手上,收拾好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