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凌乱,我趴衣箱上凑合睡了一宿,醒的时候半边脸被压得红红的。
之所以醒来,是因为睡在书堆里的张缇宿醉乍醒,翻身,撞到书架,哗哗地掉下十来本账簿,把他给砸得直叫唤。于是也就吵醒了我。
也就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幽幽的声音:“知县大人……知县大人在吗……”跟招魂似的。
我顶开窗,遮着脸上睡出的压痕往外张望。
院里站着名五十开外的男子,胡子留得颇长,穿得像朵棉球。“小娃,你们家老爷在不?”他轻声问。
他的口音跟姬山翁很像,特别是那个娃字,让我对他平白多了一丝好感。
整理好衣着,戴上官帽,我揉着脸从书房里走出去。这倒把那男人吓了一跳,怀疑地看看我,又看看屋内。
“咳,”我清清嗓子,打破沉默,“在下新到任的夏县知事,姓秦,不知阁下是?”
“哦、哦,是秦大人!”对方忙不迭地作揖,“下官姓李名实文,字铭今,江东贵县窑旗镇人氏。”
我纳闷地看着他。
半晌他才恍然发觉忘记说最重要的一点,急补充道:“下官是夏县衙门的县丞,不知秦大人昨日抵达,有失远迎,今天特来请罪!”
县丞差不多相当于知县的助理,是八品官。相谈之下得知,因为夏县衙门人手短缺,北狄南下的时候。这位李县丞恰好代衙役的班,去催收今年正月地田税,于是逃过一劫。
“下官在夏县衙门做了十几年。每两三年都会有这么一回,蛮子飞骑南下,抢了就跑。”李县丞道。“原本是紧闭城门就行的,谁知这次邪门了,蛮子不知从何处弄了炸药来,炸开了城门。[君^子^堂首发]秦大人,您现在去的话,还能看见那北门被炸得合不上哩。”
“这样……何时能修复呢?”
“说不准了,得等朝廷拨银钱来才成。”
我想了想。让县丞带路,去县库看看,只见铁锁早被砸在地下,里面架子上铸好地官银被抢了个精光,就屋角落了几个银角子。
“原有库银多少两?”我问他。
他摇头说不知。管帐的人不是他,,是前任知县的师爷,在蛮族劫掠时给杀了。
我伤脑筋地按按额头,又问他田亩造册、赋税收纳地账簿,他说都在我们刚才睡觉的那书房里。那间屋子就是户房,书吏办公的地方。
“本县的书吏还有几个活着?”我忍不住问。
“全活得好好地。”
还好,活着就好。“很好,叫他们来。清理账簿,给出县库损失数目。”
“回大人,已经到了,就是在下兼任的……”李县丞苦笑。
啊?
“那典吏?”
“也是下官。”李县丞抬手捋胡须,索性直接说。“秦大人。别看夏县只是个几千人的小地方,衙门各房机构仍齐全的。就是赋税一除、开不起饭而已。别说户房,您若是要找吏房、礼房、兵房、工房、刑房、承发房地书吏检吏,那也都是下官一人担当的……”
我汗。
敢情他来报到就是全衙门的文官来了,他一人吃饱,整个县衙的文房先生就不饿。
这鬼地方,精兵简政到什么程度了啊!
看来理账交接的事情得先搁搁,把人手拿出来清理衙门和招募劳役修城墙城门,才是正事。且不说外族入侵、流寇作乱,就算夜里闯个豺狼虎豹啥地进来,也是人命关天。
到正午为止,除了李县丞以外,没见别人再来衙门露脸。而李县丞出去南北门看了看,说整个夏县还有两位门丁可以差遣。
“好凄惨,连写七个惨字也不够啊!”我对他开玩笑道。
他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摆摆手,就当没讲过。
又过了一个时辰,张缇才真正从户房里爬出,此时阿青已经带着一帮半大小子搬泥砖来补县衙院墙了。
见张缇与李县丞聊得热络,我就换了便装,上街去看看。
先到北门,果然半扇大门被炸得歪在一旁,关不上了。不过,北狄人的炸药跟民间的炮仗差不多威力,看地上挖了那么大坑,这得填了多少炸药来炸啊?
城门洞里,一名门丁正在呼哧呼哧地埋头吃饭。我到他跟前来回走了几趟,也没见他抬头看一下。
眼瞅着沿官道来了一列车队,最前面骑马的人加鞭赶前,来到城门口,对门丁道:“宋老弟,辛苦了!”
吃饭的人急忙站起身,咽下口中的饭粒,赔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哪有金爷赶路的辛苦呢!”
“这批货进城歇歇,没问题吧?”来者说着,递了个黄纸包给门丁,“一点干货,给大侄子尝鲜,别嫌弃!”
“哟,难为金爷惦记,请进城吧!”门丁忙收起纸包,让马队进城。
我站在街边,看着牛车队从面前过去,这队伍庞大得令人吃惊。不一会儿,小城街道上便停满了牛车。驾车的和做护卫的,纷纷入酒楼饭庄进餐,只留几个人看着车上地货。
这都是些什么货呢,我纳闷着。
突然,一个乞丐悄悄地钻进牛车底下,拿瓦片扎车上的麻袋。麻袋破了条扣子,从里面漏出来的是米。乞丐月兑掉破烂衣服接米,兜起一小袋,正要逃离,被看护牛车的人发现了。
“小贼!站住!”呵斥声下,乞丐急忙抱着米逃窜,冲向我这边,差点没把我撞到。
谁知我身后的巷子是条死路,逃进来地小偷立刻被追捕者逮到,一顿好打。看车地人叫骂着要把偷儿拖到衙门,砍掉双手,才肯罢休。
听见喧闹,酒楼里那位金爷也踱出来,问问情况,笑道:“直管打死就是,夏县一时半会儿还没官儿呢!”
这句话把跟着他的几个人都逗笑了,真不知有什么可乐。
笑着笑着,其中一人又道:“就是,要不,能让咱们过境嘛?”
我听得更是莫名。
几个看车地围着乞丐拳脚交加,金爷等人看过乐了乐,大概也觉得没意思,又进酒楼去吃喝了。
当街施暴,因为是对付小偷,也就只有围观民众,没有好事劝解者。在那个时候,人们对小偷强盗是都恨不得打死了事的,哪像现在,别说是偷抢别人,就算是偷到自己身上,也怕被报复,不敢还以颜色。
等人散了我才靠近,看那叫花子还有气,便去扶。
谁知被他给推了开,后者鼻青脸肿,恶狠狠地呸一声,自己撑着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