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冬季,大雪不断,对于这块土地上的百姓来说,除了狩猎,也就是打些柴薪一类的琐事,躲在屋内避寒的时辰是一日多余一日。若非粮食不够,这出门在外的人是少之又少。
千山堡那些为数众多的屯田新村内,不论是明朝的降兵,还是那些朝鲜的鸟铳手,都过着有苦难言的日子。自从战败之后,那赎身的命令一下,大多数人都还抱有希望,至少不会被杀,也未见虐俘的事件出现,但在送走为数并不太多的回乡报信之人后,这长久的等待便让人愈来愈失望。而转为希望自赎的人,在今年补种下的田里,收成并不太好,勉强能够自己的吃食。千山堡的骑兵们将收获的粮食全部运往几处屯粮点,这些新村的吃食,则每月按数拨给,而入冬之后,便减了定额,运粮的管事倒也不瞒着,直言粮食不够,为了来年的春荒,必须如此。这些来到辽东的兵哪一个不是饭量大的?这饿着肚子的感觉,可是到处都能寻到。
不过,这自陈泽风开始的变化,给这些降兵们带来了一线转机,尽管这不过是能吃到更多的饭食,可仍然让无事可做的降兵们几乎放弃了所谓赎身的想法。最初是军中那些会些手艺的人,被召集到各处城堡。随后便开始有降兵询问参军事宜,最初的那道壁垒,在残酷的饥饿面前消失无踪。这种消息不断地被汇集到苏翎那里,经多次商议,苏翎下令由胡显成组建第四营,并由其它三营中抽调人手作为武官管带四营。
这下武官学院整训过的武官们提前得到晋升,纷纷前往千山堡第四营报道,经过一番挑选,胡显成总计抽调一千人马纳入第四营的编制,而降兵们的汇集,到年末时,总计达到四千人。
第四营的编制因兵源不同,与其它三营迥异。大多数的浙江兵与朝鲜鸟铳手被重新编整,而原来管带的不少低级武官,也在这四千人中担任原职,因苏翎对队伍的武官称呼并未做过刻意的编制,这些武官实际上比原职要管带更多的人马。那些被缴获的火炮、火器在经过一番挑拣后重新配发给这些擅长火器的兵士,按照明军原来的车营建制,重新排列出整齐的队伍。冬季这般整训可是这些算是新兵的从未经历的,更何况是在这群山之中的雪地里,不少被冻伤或是体力不支的,被迅速替换下去,到最终结束,人数仍然能保持五千人马,重要的是,这五千人马都能适应这种恶劣天气下的行军布阵。
看着初见成效,胡显成便请苏翎前来阅兵。苏翎便于年前的最后几日,赶至千山堡,要看看这千山堡的第一支火器营,究竟能发挥出什么样的战力。
千山堡前的宽阔处,也就是以往努尔哈赤两旗扎营的地方,已经被连日的整训踏平了积雪,一支整齐的火器营,正按照明军的列阵习惯摆下车阵。苏翎是站在千山堡的堡墙上观看火器营的试演,看着五千人的大队略显生疏地往来挪动,但要比苏翎想象中的要快。
车阵还是略作了改动,以一千骑兵为中军,作为主阵核心护卫着中军大帐,其余四面外侧则是彼此相连的炮车围成,每辆炮车上至少有一门火炮,大将军炮等稍重的火炮被平均分配在炮车之中,其余的则是略轻的、移动方便的火炮。每辆炮车后都有几名士兵或执长枪,或执鸟铳护卫炮手。而再往后,则是成排的鸟铳手排成散列横队。中军的一千骑兵则也分成两队,列在鸟铳手队后。
看着眼前乌哑哑的火器阵型,苏翎心中略感惊讶,不由地望着火器营的方向出神。这不算是苏翎等人第一次见到这般布阵,但在这短短的数十天里,能做到这般模样,着实令他意外。这要在在明朝的营伍之中,没有半年是绝对站不整齐的。
胡显成在一旁察觉到苏翎的神情变化,便上前说道:“大哥,你觉得如何?”
苏翎没有立即回答,反问道:“火器都配发了火药了么?”
“都备齐了。”
“让他们施放火器,咱们看看威力如何。”苏翎说道。
胡显成立即转身下令,身后的一名骑兵从身上的一个鹿皮挎包中拿出一枚烟火,随即一道火光飞上半空。远处的火器营里隐约传来一阵喇叭声,紧接着,数十声轰响顺次传来,一朵朵的烟云在炮车群中升起。
“这是大将军炮。”胡显成解释道。
苏翎顺着炮击方向看去,大约两三里的雪地里,能分辨出弹丸落地溅起的雪花。
火器营中又传出喇叭声,这次有更多的火炮被燃放,但这次的射程近了很多,有些能达到一里左右,有些却只有百步,但大片的烟雾几乎在车阵四周连成一堵墙,几乎看不清人影,只有不断闪烁的火光在烟雾中闪亮。炮声很快便停了。随着风吹烟散,可以看见成排的鸟铳手齐步上前,随着喇叭声举枪,点燃火绳,然后是不太整齐的燃放声,这次烟雾又再次腾起,不过要小得多。苏翎仍然可以在烟雾中看到第二排的鸟铳手向前行进,第一排的则参差不齐地退后,然后便听见第二批枪声,随后是第三批,但这声音明显一次比一次混乱,远远谈不上齐放。
看过这一轮火器轮射,苏翎望着那大片的烟雾,露出失望的神色。胡显成原本带着几分将车营迅速编整完毕的喜悦,被苏翎扯得粉碎。
“大哥,这不行么?”胡显成问道。
苏翎回过头,看到胡显成的表情,这才回过味儿来,说:“能这么快就练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这怕是连戚总兵也未必能做到。”
胡显成这才略微笑了笑,这大哥的夸奖还是听了舒心的。
“这个车阵原本都是他们早就练熟了的,我不过是略作改动。再加上那些鸟铳手、炮手的管队武官大多是原编制里的,只需要重新认识一下本队的人,也就可以了。这号令、旗号,也都沿用原来车营的惯例。”
苏翎再次望向车营,此时那些炮手、鸟铳手们都在继续装药,按最初的命令,要连放三轮。
“看来你也是不放心他们。”苏翎指了指中军骑兵的方向。
“改动的,目前就是这个。”胡显成说道,“那些兵都按籍贯、原来的队列全部打乱重编的,朝鲜兵也在其中。”实际上胡显成训练车营最多的,便是这些打乱后的调整问题。毕竟这些兵可都是受过专门的训练,且时间不短,如今也只是适应这略与原来不同的阵列。
“那些无关呢?”
“都还可靠,办事也勤恳。这些都是在郝老六那边上过阵的,没有可疑之处。”胡显成说道。那几十个低级武官作为一名普通骑兵参加过郝老六的行动,没有郝老六的点头,这些人没有一个会被编制进新的火器营。
正说着,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了。苏翎与胡显成不再说话,继续观看火器齐射。
待三轮燃放完毕,苏翎才再次开口。
“每次都是这般?”
“这已经是最快的了。”胡显成显然知道苏翎问的是什么。
“试过战马冲击的时间了么?”苏翎问。
“试过。”胡显成答道,“除了大将军炮射程较远外,其余的比弓箭远不了多少。我估算过,若是不计人马折损,在第二轮鸟铳燃放之前,骑兵便可冲进车阵边。”
苏翎又摇摇头,这般打法,只能用来防守,等待敌人来攻。若是在敌人进攻中能大量杀伤敌人,然后再挪开炮车派骑兵冲击,这车营倒是很实用。但看适才的射速,这第一轮杀伤有限,等敌人冲至炮车前,这车阵便等于破了。
“这车营在平地尚可一战。”苏翎慢慢说道。“咱们这山里怕是用不上,单是摆阵便没地方。在平原或许可以算做防守一时,只是这么摆着,只能等敌人前来决战。”
胡显成对这些毛病已经做了番思量,便接着苏翎的话说下去。
“是的。这火器营只能这么打,炮车与鸟铳是追不上敌人的。若是敌人打了就跑,或者派骑兵骚扰,就是不来强攻,这车营也只能干看着。”
苏翎一边望着在逐步收队的火器四营,一边说道:“这先练着吧,以后总会有用。不过,那炮车用来攻城倒是用处颇大。你再想想,看如何能跟郝老六的队伍配合上。”
“是。”胡显成答道。
“那些骑兵有火器么?”苏翎又问。
“有,配备三眼铳一千杆。不过,这顶多在五十步以内燃放有效,放完了只能当铁棍子使。”胡显成回答的很快,但对三眼铳明显没兴趣。
“大队骑兵冲锋看来是用不上了。五十步,”苏翎在心里算计着,“恐怕还没放完第三枪,就冲到跟前了。”
“是这样的。大多数骑兵不不太愿意用,还不如咱们的短弩好用。真算下来,只能用一次,却要多背上这样一根铁棍,有些不划算。再说还有相应的火药、弹丸什么的,马上也不可能再次装填。给骑兵用的确不合适,用来守城倒是方便。”胡显成说。
“还是想办法研制些更有用的火器的好。”苏翎说道。
“懂得火铳的人不多,”胡显成皱着眉头说,“大多数鸟铳手只知道用,却不懂如何打制。”
“训练一个鸟铳手比训练弓箭手要方便、快捷,这火器还是有用的,只是目前看来,效果不是很明显。”
“我会多留意的。”胡显成说。
苏翎下意识地点头,再次望着火器营的方向,说:“等我们有机会了,一定会打制出更好的火器。”
刚说完,苏翎又接着说道:“这火器营先这么练着,不过你要抽空将火炮与鸟铳手再好好编制,一旦有用处,要能随时抽调到其余的几营中去。要做到随令随走,到了便能战。”
“我记住了。”胡显成应到。这话是将四营作为备用来安置了。
看着火器营已经开始收兵回营,苏翎等人正准备下去近观,却见远远的奔来两匹快马,直接向着千山堡堡门冲来。
很快,两名哨探来到苏翎面前。
“禀报将军,哨探得到消息,辽东经略熊廷弼已下令调集四千人马赴镇江,一千八百人派驻叆阳,二千一百人派往清河。”
苏翎与胡显成都是一惊,熊廷弼自抵达辽阳以来,一直对宽甸、镇江不闻不问,这个时候派出人马,究竟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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