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二千多建奴葬身之地,行不过五里,沿河的山路开始变窄。
苏翎带着黑甲骑兵营先行,余彦泽带着初战大胜的振武营随后逶迤跟进,在群山之中排出长长的队伍。好在这里还不算是最为险要之处,大车、火炮均可同行,只不过这行进的速度,却是慢了一半以上。
一个时辰之后,苏翎带着祝浩等护卫骑兵越过先遣骑兵小队,走在最前面。攻占鸦鹄关自是在意料之中,派出去的人马至今没有回报,这只能说明一切顺利。不过,苏翎心中未免有些急切,今日振武营已经显现久经训练军纪严明的军容,那五百名振武营的士卒,又该如何表现?
转过山脚,苏翎一眼便瞧见一座石砌关隘突兀而出,这便是辽东边墙重要关隘,鸦鹄关。
狭窄的山路便在两山之间的最低处蜿蜒绕行,竟然找不到一处可以直行数百步的地方。而鸦鹄关,便是一道铁索,从两山相对的岩壁上,凭空矗立起高高的石墙,将山路截断,厚重的关门若不打开,这骡马、大车是无处可去。当然,素来在山中行走的人是不惧这道关口的,这也是为何一道辽东边墙远远阻止不了两边人员往来之故。可是如今日这般大军通行,却是非要途经此关不可。
苏翎一边马不停蹄向鸦鹄关行进,一边凝神观望。行不过数步,已然看见关上、关下都是振武营的人。显然,鸦鹄关再次易手,眼下算是再次回归到大明的疆域之内。
远远瞧见苏翎带队来到关前空地,奉命带队攻打鸦鹄关的振武营武官,昔日曾打开边墙通道的胡立三,立即从关上走下,上前禀报:
“禀告将军,鸦鹄关尊令依时拿下。”
苏翎在马上点点头,左右扫视一眼,却见关下门前丝毫没有血迹,按理该遗下的箭矢、礌石一类的守关必备之物,也无全然不见踪影,便问道:“是守兵降了么?”
胡立三抬头笑着着说:“回将军,鸦鹄关上只有七十个建奴,我带队列阵,还未动手,这关门便打开了。”
这倒是省事,可苏翎原定的实战练兵未免落到空处。
这胡立三既是汤虎引到苏翎所部来的,那祝浩又跟着汤虎待过一阵子,这两人便也算熟识。当下,瞧着胡立三一脸的笑意,祝浩忍不住插言道:“胡立三,别乐了。若不是关后又那五百兄弟,你这功岂能让你这般轻松?”
胡立三顿时脸上一红,说道:“我可没说这是我的功劳,祝兄弟可别乱说。”
苏翎回头瞪了祝浩一眼,祝浩当即闭口不言。
苏翎治军严格,待属下也算宽松,不过,这大战之中,却是不容这般放肆。但此时倒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待有空闲,这对祝浩的一番训词是免不了的。
当下,胡立三便简要说清鸦鹄关开关易手的过程。
原来,这鸦鹄关上七十名后金士卒,奉令驻守关隘,当中却只有二十名女真,另五十名都是汉人。
努尔哈赤麾下女真兵,实不过数万而已,逐渐扩充的人马,多数都是汉人、蒙古人,就连这女真一族,也分为数部,例如叶赫被灭之后,编入八旗的便有近万人。如今努尔哈赤已将大部分兵力,都放在开原、铁岭一带,赫图阿拉老城,则全属后金月复地,既无危险,这驻兵便也不多,精兵更是少之又少。
鸦鹄关虽属重地,对努尔哈赤目前战果辉煌的态势下,却不是防御重心。前面被歼灭的后金一部两千人,便算是全部驻守武力,这鸦鹄关上与其说驻守,倒不如说是报信之人。是故当关前胡立三带着五百人列队时,关上后金小头目还打算闭关防御,同时派人向赫图阿拉报信,不过,一转眼,却见两侧山上人影晃动,瞧不出有多少人,而关后则也出现一群黑甲士兵,瞧那身上的铠甲,甚至比八旗的甲兵还要厚实。
当关前关后这么一瞧之后,守关头目便拿不定主意了。在几个更小的头目小声嘀咕之后,便开关投降,以苟全性命。胡立三自此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鸦鹄关换上自己属下的人。
苏翎听着胡立三说完,便问:“人呢?”
“都关在关内。”胡立三答道。
“带过来。”
“是。”
胡立三随即向关内等着的几人呼唤几声,一场串的守关降兵便被带到苏翎马前。这些人全部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好在胡立三攀岩越岭一路而来,携带的绳索颇多,倒没被这个小问题难住。
苏翎瞧着跪在自己马前的降兵,厉声说道:“我是镇江参将苏翎。愿意为我效力,当兵吃粮的,就上前一步。”
大明朝武官蓄养的家丁、亲兵,大约都是这般被武官们收入私兵队伍。家丁们吃粮当兵,饷银可比一般兵丁丰厚,更别说隔三差五的赏赐。这在辽东都司卫所里可不是三五年的事,但凡与军伍沾边的,都早已知晓。
不论这般降兵如何作想,苏翎此话一出,便有三十六人跪着向前挪动一步。
“给他们解开。”苏翎下令。
那边胡立三一怔,随即带着几人上前用刀割断绳索。那三十六人活动着被捆僵直了的手臂,依旧跪着未敢起身。
“好,跟着我干,只要勇于杀敌立功,赏银、升官,一个都不会少。”苏翎大声吼道。
“是。”三十六个降兵参差不齐地答道。
“都起来,列队。”苏翎吩咐道,又转对胡立三说。“发给他们兵器。”
“是,”胡立三答应着,立即让人抱出一堆腰刀、长枪。
苏翎瞧了瞧这列队的三十六人,厉声说道:“都给我拿起兵器,把你们那根辫子给我去了。”
“是。”这次,算是整齐了些。
不管这三十六人当中是否有女真人,苏翎的这道命令被毫不犹豫地执行了。降兵们纷纷用刀割去辫子,一把头发顿时散了开来,半场不短的样子,着实看着奇怪。此时山风吹来,三十六人的断发随风飘散,而脑袋上剩下的那些,更是随风飘扬,若不是一身士卒装扮,还真以为是山中野人。
苏翎瞧着这些降兵的样子,缓缓说道:“听令!”
那三十六立即挺直身子,一动不动。
苏翎一指仍跪在一边的余下的降人,说道:“都给我斩了。”
披发降兵们稍稍一愣,但仅短短的一瞬间,一名模样凶横的便拔刀上前,将一名刚叫出一声“饶命!”的降兵一刀砍翻在地,见其未死,旋即又补了一刀,直接斩下头颅。那些脑子稍慢的此时也明白了,既然能将这些人砍死,那么他们这些刚刚投效的岂敢违令,当下,又是一地的残破尸身。
一边的胡立三等振武营士兵都看傻了眼,这些适才还说过几句话的降兵转眼间便成了一具血淋淋的死人,他们这些新兵的第一次见血,却是这般情景。
苏翎看着满意,打量着那名第一个动手的大汉,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回到:“回将军,小的叫田大熊。”
“好,你便是这些人的队长。”苏翎说道,“给我好好管带,杀敌立功,做得好,当个游击将军也用不了多久。”
“是。尊令。”田大熊说道。
“你带队跟着我。”苏翎瞧了瞧身后已经出现的大队人马,便招呼了一句。
“是。”田大熊晃动着一头散发,喝令三十五人整队。
苏翎猛地催动战马,便向鸦鹄关关门冲去。祝浩紧跟其后,而田大熊稍慢一步,等胡立三将关内原有的战马分给这些披发的队伍便跟着穿过鸦鹄关。
这鸦鹄关前一出收降招兵,并未耽误多少功夫,苏翎只在鸦鹄关上留下五十人驻守,便继续带队向前挺进。
鸦鹄关另一侧,道路更加难行,最狭窄处,仅容两辆大车并行,这使得苏翎大军行进得更慢。等待这日天黑,也不过行了十多里。
先遣的骑兵营前锋,已经哨探至山谷宽广处的一处农庄,这是距鸦鹄关最近的一处人口聚集处。
游骑们没有惊动那些已经升起炊烟的农庄,只是一边在山上潜伏下来,一边回头禀报苏翎。同时,数百名游骑已经遍布山谷两侧,准备截杀任何遇到的后金人,不论是农夫还是士卒,一律格杀,勿使消息走露。
苏翎得报后,在心中细细算了算,便吩咐骑兵营一部分就地扎营,一部分则向两边山上延伸,同时,催促后面的振武营加快行进。
当晚,这狭小的沟谷内挤满了苏翎大军,苏翎严令各部,不得生火,只食用随身携带的干粮,且不得搭建帐篷,一律露营。好在水源不愁,且苏翎大军中携带的军需,使得每一个士兵都不会因寒夜而困扰。常年在更冷的千山堡一带整训,这些都已习惯。夜幕降临后,山谷中的士兵们,按各自小队的编制,彼此相依而卧,除了偶尔一两声马鸣,听不到杂乱之声。而两侧山顶,值夜的小队更是睁大了双眼,密切关注任何风吹草动。
时近午夜,余彦泽才安顿好振武营的事宜,前来寻找苏翎。
苏翎正站在一块巨石后面,就着月色,遥望山路变宽处的那个农庄,看到余彦泽上来,便让出位置,让其观看。
两人看完地势,便返回宿营地,商议明日战事。
“大哥,看样子,我们藏在这里,还无人知晓。”余彦泽压低了声音说道。
月光下,苏翎点了点头,也低声说到:“努尔哈赤还在沈阳一带,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在这里。就算鸦鹄关有人走露消息,等努尔哈赤得报,我们已经到了赫图阿拉。”
“大哥,赫特阿拉到底有多少八旗兵?”余彦泽问道,这一问,倒不是担心,倒象是想再来一战。
“顶多五千。”苏翎低声说,“剩下的都是努尔哈赤历年掳来的汉人、蒙古人,以及那些女真各部的降人。”
“那有多少?”余彦泽又问。
“十几万是有的。”
“女真人?”
“不,大部分是汉人。”苏翎语气似乎有些不快。
那努尔哈赤所辖女真人远远比不上所掠去的汉人,蒙古人,这以少数统辖数十万的汉人,单看数目,让人难免不快。自从努尔哈赤发兵攻陷抚顺、东州、马根丹等城,不仅获得了大批的财物,而且地域向西推进了二百多里,人口激增,归降、被掠的人口,加上原有的户口合计已达百万。
这百万人口中,女真人已经不占多数。这几年里,努尔哈赤新得人口,几乎全部是汉人,若是再加上苏翎所部在海西以及长白山一带的势力,还会将努尔哈赤麾下女真人数减去不少。若是再将八旗十万左右的兵将除开,可知这后金辖内,汉人多到何种程度。
“大哥,明日振武营”
余彦泽没有说完,振武营今日大胜,他想再立一功,但也知道振武营的行军速度远远赶不上苏翎的骑兵营,所以这话便又止住了。
苏翎说道:“放心,够你杀个痛快。”
“那就好。”余彦泽在月色下笑了笑。
“不知郝老六、胡显成到了哪里。”苏翎面上有一丝忧色。
此时苏翎距赫图阿拉不过几十里,出了前面那道山口,便是宽敞的河谷,一路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农庄、村寨,一直延伸至赫图阿拉。苏翎并不担心这些村寨会耽误行进,只是一路杀至赫图阿拉之后,不仅那五千八旗留守兵马会直接对抗,且赫图阿拉以西的马儿墩寨、古勒寨甚至更远一些的界凡、萨尔浒城的兵马得知赫图阿拉被袭,虽然兵马不多,可若仅凭苏翎与余彦泽这一万多人,就算是砍头,也得费上几日功夫。甚至给苏翎来个前后夹击,也为尝不可能。
这回进袭赫图阿拉,取得便是杨镐昔日的两路。若是郝老六、胡显成进展不顺,不能与苏翎会兵于赫图阿拉城下,且迅速攻下赫图阿拉老城,这以后的一切计划都将付之东流。当然,若是海西的术虎两万多人马一齐赶到,那便有十成的把握,且苏翎将挥兵西进,直取界凡,并且
密议已久的计划,都在明日一举。整个辽东的态势,也将随着苏翎的这一拼死一击而完全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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